64 ☆、滾落深淵

雖說這條路越走越偏, 但趙夕辰依然不後悔。

趙夕辰言語中有些敷衍的“不知道”三個字, 也沒有讓段晔海失望, 他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對趙夕辰道:“謝謝你,翎兒。無論翎兒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情帶我離開皇宮, 我都很感激。不清楚這一路可以一起走多久, 但是每個沒有被父皇抓回去的瞬間, 我都會是幸福的。”

“你啊,傻瓜!”趙夕辰是越來越佩服這位凡世仙人了, 感謝話都可以說得像作詩一樣。

段晔海笑了笑,叉開了話題,回到現實中來:“翎兒,我們現在要上哪兒去呢?”

“絕對不能停下來,我們現在離大理國還不夠遠,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并追過來的。你父皇手下有千軍萬馬, 我們的這匹馬遲早會跑不動的。”趙夕辰說完這句,段晔海已然跳到了前邊車夫的位置上。他揚起小鞭子在馬肚子上抽了一下,馬兒嘶叫了一聲, 又奔跑起來。

這時候, 趙夕辰突然記起,尹尚毅帶着她從淮安城來大理國的時候, 是一路向西南過來的,那如果現在一路東北的話,應該可以返回淮安城吧?

無論如何, 只能先這樣了,吩咐段晔海将馬兒一路趕着向西北奔馳着,趙夕辰心裏有些淡淡的釋然。

段晔海笑着道:“怎麽我覺得翎兒離開皇宮之後,反而快樂了很多呢?這樣才像你,記得我剛剛見到翎兒時,就是被翎兒的快樂和善良所感染的。只是後來……我想,是皇宮裏的束縛,讓翎兒變得不那麽快樂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也那麽像你,不愛笑,不愛說話。現在經歷了那麽多,我也想通了,快樂是過一天,不快樂也是過一天,還是對自己好一點兒吧。如你所說的,我們都不知道這一路可以走多久,沒被抓住之前就放縱地快樂一下吧!”趙夕辰道。

“嗯,我跟翎兒想的一樣。”段晔海搖着手中的小鞭子,讓它在夜色中打着轉兒。

頓了一下,段晔海又道:“翎兒,唱首歌給我聽好不好?”

趙夕辰點了點頭,伴随着馬蹄聲與車轍聲,唱了一首令人心情怡然的采蓮曲。

段晔海聽完後,側過頭來,露出了微微的笑意:“翎兒,這一次,你唱的歌沒有先前的傷感了,真不錯!”

趙夕辰淡淡笑了笑,看向了天邊的一彎新月,沒有回答。

涼涼的山風自山坳吹來,撫亂了趙夕辰的長發。不遠處,山岚的輪廓在月光下披了一層銀輝,如夢境般朦胧。

一路的奔波,趙夕辰和段晔海都挺累,幹脆兩個人都坐到車廂裏,任由馬兒朝前方奔馳。兩個人背靠着背,一會兒,睡意襲來,兩人便一同進入了甜美的夢鄉。一切的一切,都是醒來才要面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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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道陽光斜斜照射在臉上,趙夕辰揉揉惺忪的睡眼,醒了過來。段晔海還在睡着,馬兒依舊在不知疲倦向北跑着,只是腳步放慢了許多。

趙夕辰突然覺得豁出去的感覺也挺好的,就如同昨夜,她和段晔海都沒心沒肺地睡了,沒有一個人看着馬兒,但馬兒卻沒有辜負他們的信任,不辭辛勞地由天黑跑到天明。

段晔海的睡容上有着深深的疲憊,沉沉地睡着,不願意醒來。趙夕辰猜想,他現在的樣子,應該是長這麽大以來,最狼狽的時候吧?

趙夕辰心疼地摸了摸段晔海的頭發,段晔海立即不自然得卷縮了起來,只露出了一只緊閉的睡眼給趙夕辰看。

便在此時,馬車似乎撞到了石頭,大大地颠簸了一下,段晔海的後腦磕到了車廂的邊緣,疼得悶哼了一聲,蹙起了眉頭。此時他已經醒了,卻是好半天摸着自己的後腦,不動也不說話,趙夕辰的心于是随着他的沉默而變得慌張。

“海……”趙夕辰驚恐的呼喚聲脫口而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音調是多麽奇怪。

段晔海突然睜開眼睛看趙夕辰,驚詫問道:“翎兒,你怎麽了?為什麽聲音那麽吓人?”

“我怕你磕壞了頭。”趙夕辰煞有介事地說。

段晔海聞言,呵呵一笑道:“昨晚小厮們給我換喜服的時候我拼命掙紮,不小心碰到了頭,剛才又碰到了同個地方,有點疼而已。翎兒別擔心,如今同你在一起,我一定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趙夕辰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笑了笑,扭頭望向窗外。

段晔海見趙夕辰不說話,看看前方,又問趙夕辰道:“翎兒,我們這是到哪裏了?”

“我也不知道,不過,應該是在慢慢遠離大理國了。”趙夕辰意識到這是一句廢話,但趙夕辰能說什麽呢。

那時,趙夕辰跟着尹尚毅從淮安來大理國,光是在路上就用了好幾個月時間,現在不過只是一晚上行程而已,難道她要告訴段晔海,他們已經接近淮安了嗎?

對于趙夕辰的回答,段晔海似乎永遠都很滿意,點點頭應道:“哦,好的。”

趙夕辰打開包袱,掏出了一個白白軟軟的大饅頭,送到了段晔海的手中:“海,先吃點兒東西,我們還要走很久呢。”

這時候,趙夕辰又有點兒發愁了,因為尹尚毅給的包袱裏食物有限,我們在這荒郊野外,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呢,總有食物消耗殆盡的一天。包袱裏的黃金白銀看起來好看,但在這裏卻沒有實質的用途。

段晔海接過饅頭,剛想咬下卻又停了下來,對趙夕辰道:“翎兒,我聽到了一些聲音,你也聽到了嗎?”

聽段晔海這麽一說,趙夕辰馬上豎起耳朵去聽。不聽還好,一聽之後,手中的饅頭馬上掉在了地上,染了灰土。

這聲音不是別的,正是衆多馬蹄一齊奔騰的聲音,整齊劃一又富有氣勢。在這荒郊野外,這麽大排場,不用說也知道,一定是皇上派來的追兵了。

“海,他們來了!”趙夕辰焦急道。

“我知道。”說話的同時,段晔海已經丢掉饅頭,揮手揚起小鞭子,殘忍地連連抽打在馬兒的身上。

馬兒發出了一聲類似抗議的嘶叫聲,仍舊慢吞吞地奔跑着。段晔海急了,只能狠下心繼續抽打它,心裏卻在跟它說着對不起。這馬兒已經跑了整整一夜,滴水未進、棵草未吃,它的力氣已經消磨殆盡了,哪裏還有多餘的體力加快速度呢?

趙夕辰急急掀開了後面的車簾,略微瞥了一下,對段晔海道:“海,他們追過來了!”

“嗯,翎兒你怕嗎?”

趙夕辰沒有心思回答段晔海的話,只一個勁瞅着後方。段晔海則不停揮舞着小鞭子,催促馬兒的同時也跟它道着歉。

可是,馬兒的嘶叫聲越來越無力,跑得也越來越慢了。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同時傳來了一人的叫喊聲:“前面的馬車,速速停下!”

雖然段晔海覺得可以逃掉的機會微乎其微,但必須奮力一搏!至少,為了那點兒尊嚴,才不要束手就擒!

“翎兒,不要放棄。”段晔海道。

“我不會的,因為海說過,沒被抓回去的每個瞬間都是幸福的,那麽,就讓我們多幸福一會兒吧。”趙夕辰道。

“只怕要委屈翎兒了……”段晔海的聲音中帶着心疼的堅持,手中的鞭子用力抽打着馬兒。馬兒的身上,一道道血痕赫然顯現,每一道痕跡都在控訴着主人的殘忍。

身後的馬蹄聲更清晰了一點,伴随着高嫣冉憤恨的叫嚣聲:“快停車,賤奴,把我的海哥哥還給我!”

喊罷,高嫣冉抽出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趙夕辰和段晔海的馬車射出了一箭,“嗡”的一聲,那只箭插在了馬車後門的邊緣。

段晔海情急之下,一鞭子打得偏了,打在了馬腿上,馬兒悲憤地嘶叫了一聲,前身躍起。兩個人急急扶住了前門的兩邊,這才沒有被甩出去。馬兒嘶鳴過後卻像是瘋了一樣,轉移了方向,胡亂地奔跑起來,速度快得驚人。

但也是因為這樣,段晔海和趙夕辰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能力讓馬兒停下,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奔向前方的斷崖,與馬車一同滾落……

趙夕辰只覺得頭在下,身體在上,就那麽一直往下墜,往下墜,許是事發太突然,趙夕辰一時驚慌,竟然忘記了自己曾經在蕭府跟着蕭重錦學來的凫水能力,沒能保護好自己。

突然,身下濺起好大一陣水花,還來不及弄清是怎麽回事兒,趙夕辰忽然覺得眼前一暗,整個身體進入了一團冰涼的液體之中,雙耳被四周湧向頭部與身體的液體所擠壓,兩邊耳膜發出很響的一陣“轟”的聲音,随後就什麽也聽不見了。

不久,一只略有溫度的手伸了過來,急切地拉住了趙夕辰的手,趙夕辰這才意識到要劃水,同時,趙夕辰見到了一張隔着液體的扭曲的面容——事實上,那面容是傾國傾城的。他似乎長大嘴巴向趙夕辰喊話,可趙夕辰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段晔海拉着趙夕辰的手,兩個人一起奮力地往前游,直到游到半裏以外的一片亂石灘,兩個人才停下來,走上石灘去。

還好,兩個人都懂水性,沒有被水嗆到。趙夕辰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悉數緊貼在身上,胸前聳起的兩團尤其令人難為情。再偷偷瞥一眼段晔海,只見他臉上有些發紅,兩眼光芒閃爍不定。

場景雖難為情,但此時趙夕辰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趙夕辰總感覺失去了什麽東西。方才掉入水中之時,還好段晔海護住了尹尚毅給他們的那包袱。此時,趙夕辰連忙打開包袱,在微濕的衣物間探手摸了摸,找出兩套稍微幹燥點的衣裳,一套是段晔海的,另一套是她的。

趙夕辰不能就那麽當着段晔海的面幹這事,便躲到一旁微枯的蘆葦從中,麻利地換好了衣裳。

出來時候,趙夕辰見段晔海只換了上衣,卻沒有換褲子,于是對段晔海道:“海,如果是因為害羞,你也可以同我一樣躲蘆葦中去換的哦。”

可段晔海嘴中說了一大堆,趙夕辰卻什麽也聽不見。

趙夕辰讓自己靜下心來,仔細向周圍聽了聽,半晌,她似乎察覺整個世界突然變得死一般沉寂,連方才被他們驚起的兩只鳥兒振翅起飛的聲音,都消失了。

見趙夕辰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四周,段晔海湊近對趙夕辰說了幾句話,趙夕辰果然是聽不見,不過趙夕辰看段晔海口型和眼下的情況,心知他應該是問自己:“翎兒,你沒事吧?”

趙夕辰沒有回答。

段晔海用力搖晃着趙夕辰的手臂,趙夕辰本來就有點兒暈暈的腦袋,這下被他搖得更暈了。

“海,別搖了,我沒事,只是我聽不見你說話了,只能看你口型猜你說了什麽。”趙夕辰道。

“翎兒……”段晔海的神情帶着濃濃的驚詫,手顫抖着自趙夕辰的手臂滑下。那種感覺,像是從指縫中流掉了什麽,抓不到。

“海,你還是用小石頭在沙地上寫吧!”趙夕辰提高了聲音道。

“怎麽會這樣!”段晔海寫罷,扭轉了一下趙夕辰的腦袋,力氣很大,弄得趙夕辰“啊”地尖叫一聲。

趙夕辰焦躁不安地搖着頭,雙手捂着耳朵又松開,可還是什麽也聽不見,她的世界真的完全陷入了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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