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被直播囚禁的壞女人

夏小天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接到了來自林馳雲的電話。

隊長的聲音帶着疲憊,“小夏,你和蘇衾去看了陳旭鋒是吧?他有沒有說什麽?”

夏小天:“沒有說太多……蘇小姐很快就離開了,陳旭鋒哭得厲害,陳淩峰來看他,蘇小姐還和陳淩峰說了話。”她言語機敏,将發生的事以寥寥幾句話說了清楚。

然而話語中,偏頗之意實在太過明顯:“蘇小姐幾乎沒有說幾句話……以至于陳旭鋒情緒崩潰,甚至以頭撞牆……”

林馳雲沉默片刻,他銳利地反問她:“你在心疼陳旭鋒?為他抱不平?”

夏小天臉色一僵硬,她急忙道:“林隊,我沒有這個意思。”她才剛進隊裏沒過一個月,和各位前輩都不算熟悉——尤其是林馳雲,對于這位英俊正直的刑偵大隊隊長,她總是畏懼更多。

她是一名普通的警校畢業生,因在校時候成績優異而被老師特意關照進了省廳刑偵,進隊沒多久就遇上了蘇衾的這個案子,她從頭到尾經歷了這件事,對于蘇衾實在很難生出比較中立的感覺:不管是警隊,還是身邊人,都有指責其作風不正,為人放*蕩的。她難免受其影響。

她又常逛網絡,看過不知道多少扒皮蘇衾的帖子,對于蘇衾就更加喜歡不起來。與心中正義,道德底線極高的林馳雲相比,她太嫩了,也太過直白,太過容易被看透。

與小說中的劇情不同,彼時夏小天因蘇衾的死亡而心生憐憫,又認為死者難以自訴,所以他們這些警察有責任為死者申冤;而此時,劇情已經被蘇衾的到來改變,她活下來了,旁觀者就有更多理由理直氣壯地對其進行批判。

沒有小說中還微末存在的路人言論:“死者為大”,只有自恃正義的路人言論沸沸揚揚:“這個女人不是好貨”。

人們總會因為受害者死亡原諒一些東西,又會因為受害者活下來而過分苛責一些東西。

夏小天就是其中一位。

……但林馳雲本以為她不會是這樣的人。

他在電話那頭,頓了頓,終于是嘆了口氣,他說話的聲音并不嚴厲,也并不生氣,只是淡淡道:“作為一名警察,不要妄加評論受害者的過往經歷。”

夏小天讷讷地嗯了一聲,略有羞愧地與林馳雲說了抱歉。

然而林馳雲下一句話卻是:“我明白我們隊裏也有不少人像你這麽想,但我希望你不會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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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老師說你是個很出色的學生……”林馳雲收了收嗓音,他并不想帶太多說教的意味。對着這位比他小了十二歲的女孩,他有種長輩的無奈,“你需要再多思考,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不要偏聽偏說。”

夏小天久久才又嗯了一聲。

她挂了電話,卻還是沒忍住,回憶起方才蘇衾與陳淩峰的對話,不服氣地嘟囔出聲:“可明明她就那麽尖酸刻薄……”

她對蘇衾的不喜是有源頭的,也許像是網絡上那些為陳氏兄弟的財力與長相站街的路人般,她總帶着一種苛求看向蘇衾,要求她毫無污點,要求她善良美好,而對陳旭鋒、陳淩峰她卻沒有那麽多要求。

夏小天皺着臉,離開了看守所時,依舊忿忿不平于林馳雲批評她的話。

“林隊果然像是大家說的那樣,道德底線太高了。”

“我又怎麽能對她公正看待呢,她本來就那麽……”

林馳雲再度看到蘇衾時,她在附近小區的超市采購食物。

推着的購物車裏,蘇打水占了一半,各個牌子都有,象牌、巴黎水、聖培露等等,多得讓人不禁咋舌。

他在下班時間脫去了警服,常服顯得他極為年輕,蘇衾看向他時,一點瞧不出他是與陳淩峰年紀相當的男人。

與陳淩峰平日裏的精致商人打扮不同,這兩位皆是年過三十五歲的男人,五官都是頂頂的好,一個氣質商儈盡顯精英感,一個卻有着明亮的正氣與少年感。

她對上林馳雲的眼神,看到他手裏正端着一杯熱的奶,看起來像是在超市甜點飲料區現買現喝的。

“林警官,你怎麽在這裏?”

蘇衾停下推車的動作,她摘下了口罩,含笑看向他,棕帶灰的眸色因過分淺淡而顯得極為克制,唇是極為淡的粉紅,她笑起來,唇角弧度就軟化了臉上的所有冰冷。

這是獨獨對林馳雲才有的友善态度。

此時林馳雲還不曉得,他是她近日來唯一一個展露真誠笑靥的對象。

他舉了舉手中的熱奶,說道:“方才有個案子在這片區,我來工作。”她的這個案子已經從公安機關偵查終結并移送至檢察院審查,近日便能提出公訴。這也意味着,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已經查清,證據确鑿充分,應依法追究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責任。

林馳雲能做的已經不多了,他救出蘇衾,再給予她一些幫助——到現在,他是真的沒法再插手更多。

還有不少記者們锲而不舍對他進行電話轟炸,想要采訪當事人和他,林馳雲知曉記者們對蘇衾大多只抱有惡意,他不願意她再受打攪,便一力承擔,拒絕了所有采訪,不将這些信息透露給任何一位媒體人。

而接下來的法庭工作,公安機關能做的只有輔助,絕大部分還是由法院及檢察院來進行。

“聽說你今天上午去看了陳旭鋒,他有對你說什麽話嗎?我從小夏那裏知道,陳淩峰今天也到了。”

“沒說什麽,”對于友善的林馳雲,蘇衾總是很有耐心,她說,“我不喜歡和他們說話,罵了一頓他們就走了。”倒是痛快利落,一點不掩飾自己對他們的厭惡。

林馳雲:“……”

他禁不住失笑,把熱奶遞給她示意他們換一換,他幫她推購物車。

熱奶已經喝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搖搖晃晃在杯壁裏,猶有殘溫,暖和了蘇衾的手指。

他和蘇衾是俨然不同的存在。他溫暖,像是一輪太陽,持久堅定地散發着光芒,連愛喝的飲品都是熱騰騰的奶;而她冷漠,像是一棟冰山,無情固執地散發着冷氣,最愛喝的飲料是放在冰箱裏凍了很久的蘇打水。

只有遇上他這樣的太陽,她才會松動眉眼,稍稍軟化情緒。而可惜的是,這世界上,像他這樣的太陽很少很少。

蘇衾與他閑聊一會,轉而在蔬果區停下腳步,她用塑料袋裝了點白菜、番茄等新鮮蔬菜。

這期間她沒戴口罩,而是坦然地與林馳雲交流——戴口罩只是為了避免可能出現的麻煩,而和朋友說話再戴口罩就有點失了禮貌。

林馳雲本想提醒她,卻在她若無其事、毫不在意的表情下吞下了想說的話。

二人離開超市不久,就有在超市裏看到蘇衾的人拍下她與林馳雲的照片,用詞暧昧,語意不明。

微博用戶23794765:今天在富華小區的沃爾瑪看到了非法拘禁案裏的蘇衾本人……她身邊這位是她的新男友?

配圖是沒戴口罩,微微笑着的蘇衾,與容顏英俊、身量挺直的林馳雲。

這條微博很快就上了熱門,幾乎只在兩個小時內就轉發過萬,評論過萬。

被轉發最多的一條評論,是看不出嘲諷還是贊揚的路人所說的——

“猜猜這位長得真帥的男人是不是又是京市的富人?【狗頭】”

蘇衾看到消息時,已經是過去了四五個小時,她在不久前請了林馳雲吃了晚飯——沒好意思請他進家吃飯,她手藝不精,只能請他在附近一家保密性質做得不錯的餐館吃,用以感激他對她的照顧。

她已經想的比較周到,卻還是忽略了在超市內的時候。

但就算是她如今知道會被拍,她也依舊不後悔摘下口罩和林馳雲談話,只是擔憂自己的行為給林馳雲惹上麻煩。

她還沒和林馳雲聯系,就收到了一個遠在國外的電話。

電話接通,是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聲,帶着熟稔與無奈。他這麽喊她:“蘇衾姐,你今天是不是糊塗了,怎麽出門不戴口罩?”

“我幫你找人把那個消息定性為不實消息了。下次出門記得小心。”

果不其然,再看那條微博,上方已經有了“不實消息”的紅色字樣。

轉發中也多了某位警界大v的回複:這位帥哥是我們刑偵大隊隊長,這件案子一直是他負責的,他在幫助蘇衾上做出了很多貢獻……這張照片只是他下班時間未穿警服與當事人進行談話時的畫面,我們領導親批準許他在下班時間幫助蘇小姐……以及最後說一句,網絡言論請謹慎,造謠過500可是能夠起訴你的。

蘇衾:“你……”話未說盡了,那頭男聲軟了下來,她聽到他小心翼翼地問她:“最近還好嗎?”

她記起來了,這位是蘇衾的前男友之一,名叫趙英,小她三歲,京市有名的官二代,家裏也很有錢,因她遭受了這件事,家人早早把他送出國避避風頭,就怕他因此未來的官途受阻。

但他一直未斷了她的消息。這種事兒他總是能夠第一時間發現,若不是時差原因,此事他本能夠在那位博主剛發布出來的時候就解決掉。

年輕男孩的聲音總是熱烈而飽含溫柔,她聽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大多是關切她,擔心她心理問題的。

“我在美國這認識了一位PTSD方面很有研究的老師,你要不要他的聯系方式……”

蘇衾輕輕笑了。她說不用了。

“你姐姐我什麽時候心理這麽不強大了?”她莞爾,“你乖乖呆在國外,別摻和我這件事。”與趙英的戀愛,蘇衾知曉的不算多,得虧這具身體還殘餘些許記憶,她能夠拿出最恰當的方式回應他。這場戀愛維持時間不算太長,他是一名很有活力的男孩,笑容肆意明亮,擅長運動,就讀于京市政法大學,是個很不錯的小朋友,也是一個很不錯的戀愛對象。

總的來說,除卻陳旭鋒外,蘇衾的所有前男友都是非常優秀的對象。

他們的分手水到渠成,在分手後都還是朋友,就蘇衾所知道,他們這些京市上流圈子的富人也都是認識的,可卻從沒有因為談過同一個戀人而心生龃龉。

這麽看來,蘇衾其實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厲害女人,她能夠在每一場戀愛中給情人最飽滿的愛意,真誠地談每一場戀愛,讓他們在分手後依舊記得她的好,絕不說她壞話,甚至處處維護她。

除了陳旭鋒這一位,她的人生堪稱完美。

而蘇衾其實想過,陳旭鋒之所以對這場戀情毫無安全感,并在分手後做出此等惡行,原因很多,其中自然有他是個瘋子的緣故,而另一方面,便是蘇衾委實敏感,在他甫一接近并追求她時,就感受到了他的初心不善。

因而,本就不懷好意的陳旭鋒遇上了對這場戀情也沒太多真誠的蘇衾,他遇上了今生的劫數。

小說中的蘇衾在原劇情中死前最後說的那番話,可能并非真意,所謂“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蘇衾完全可以當作是她對陳旭鋒最後的報複。

她要讓這個瘋子在痛苦與悵然中懊惱度過一生——

而在原劇情中,她也确實成功了。

陳旭鋒的一生,那在地下室的最後幾刻,都在痛苦與無助中度過,他痛恨自己,痛恨兄長,他徹徹底底斬斷了與蘇衾在一起的可能。

最後,他完完整整、徹徹底底地瘋了。

再無痊愈的可能。

他自絕在所有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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