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風流浪蕩戲劇女王(15)
江懸月問蘇衾:“你和他怎麽說?”
“你們……還在一起嗎?”
冬季, 雪花從天上落下來。華清公司, 蘇衾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端了一杯咖啡, 埋頭啜飲。
她的聲音從喉中吐出的時候, 仿佛是雲朵舒展、雪花融化, 冰冷、柔軟齊齊迸發,江懸月因她的漫不經心而覺得心髒緊縮。
“你知道答案。”
瞧瞧她啊,多麽冷酷無情, 仿佛那三個多月、近四個月的戀愛是假的一樣。江懸月想要振聾發聩地質問她,究竟懂不懂得愛情——她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做到在殺青以後, 就再也不能愛人了?
他感到一陣凄楚悲涼,他沉沉地嘆了口氣。
“他能夠接受嗎?”
問完這一句,江懸月發笑,他搖着頭想,當初是他自己釀成這苦果,他都足足熬了很久才能夠接受他與她分手的事實。如今他已經不再愛她了, 可他內心深處對她有着愧疚和難以言喻的期冀。他希望她能夠恢複從前的正常, 他希望她能夠安下心好好談一場戀愛。
最初看她與寧城戀愛,江懸月心中還抱有微弱的期盼, 但是如今,結果已出, 他知道面前這個女人絕不會再有留戀。
在得到答案後, 他心中的所有情緒又轉變為了憂愁, 他說:“寧城那樣的人,他能夠順從你的想法,和你分手嗎?”
蘇衾擡起眼,眼神冰冷地凝望虛空,她翹了一瞬唇,剔透眼珠裏情緒袒露,她淡淡地說:“你以什麽資格來問我?”
她問得很輕,并不是責問的口吻,江懸月狠狠一震,他張口結舌,旋後苦笑:“我以為你知道的……”
“愧疚?希望我走上正路?”蘇衾低下眼簾,她唇邊終于浮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是在笑話他不該再将這件事放在心上,她将一切□□裸地撕開給他看,她告訴他:“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能夠為演戲付出很多,即便是這種說起來怪異可笑的天賦,我也願意為它付出。”
“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選擇,你只不過是給我提供了建議而已。”
“江老師,你該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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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衾看出他眉眼中的動容與難過,他是真心的為她傷心,可他卻說不出什麽勸慰的話,他想了好久好久,才哽咽地應了一聲。
于是,關于寧城的一切,他們默契地不再提起了。
只在對話的最後,江懸月這麽對她說了一句。
“若是有一天,你真心愛上了誰,他介意你的過去,你會怎麽辦呢?”
蘇衾答:“……那就是我的報應。”
“天道昭昭。我是個爛人,我活該如此,我罪有應得。”
“我等着老天把那個人送到我面前,等我為過往、為愛贖罪。”
她從容一笑,站起來,将咖啡一飲而盡,目光發亮而溫柔,她給了江懸月一個疏遠又親近的擁抱,她偏頭對他說:“好了,不要再愧疚了。”
“這世上哪有什麽不懂事的成年人,我一直都明白我在做什麽,你不需要再為我覺得難過。”
“因為我一直覺得很開心。”
“有戲可以演很開心,演好戲很開心——談過這麽多次戀愛,我也很開心。”
江懸月默然無語。
她說着,推開門,寒意吹進屋內,吹散了一室的凄然。江懸月坐在椅上,他看着她的背影,堅毅冷淡,她恢複了感情空窗期時候的模樣,情緒寡淡,冷淡克制。她不再怎麽笑了。
經紀人遙遙走來,他從長廊的那頭,喚了她的名:“蘇衾。”
“小寧先生找你。”
不是寧城,是寧虞。
蘇衾面上的表情變為驚訝,她想到了什麽,很快答好。
“他在樓下餐廳小包廂等你,去吧。”經紀人不知道她已經和寧城分手的事情,他以為寧虞只是突然有事來找她。
蘇衾坐了電梯下樓,樓下是華清特意裝修給藝人、工作人員的大型餐廳,有小隔間,寧虞就在B廂。
她在推門入屋的那一瞬間,感受到室外冷冷的空氣,她回身一望,窗戶沒有關緊,雪花簌簌,幾片孤零零的,卷入屋內。就是那麽恰好,砸在她的臉頰。
冰冷化為水痕,她怔怔地抹掉。
蘇衾閉了閉眼,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了劇組殺青那一天,她與寧城告別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雪天,也是這樣冰冷的雪花,她就站定在空蕩的地面上,掐滅了煙,倦倦、悲哀,又難以抑制滿腔愧疚着,對他說出了見面時候的第一句話。
“對不起,我好像沒有那麽愛你了。”
她為什麽敢在他面前坦然又從容地說出這句話來?為什麽不曾畏懼他的身份地位,畏懼他與生俱來的冷感冷淡?是因為寧城将她慣得太過,她從沒有在他身上受過傷,他把她當作脆弱易碎的小動物,他揉捏她長軟雪白的耳朵,他說她是他的小兔子。
小兔子就這樣恃寵而驕,在愛火熄滅的時刻,以冷暖不明的态度,疲倦、溫吞,她眼神哀哀,寧城看出她滿腔的情緒——有愧疚有難過,可是就是沒有他想要的愛意。
茫茫雪夜,酒樓的窗戶也沒有關牢。
雪花從窗戶裏鑽了進來,玻璃上結了冰霜,雪光刺眼,路燈折射着的晖落入他們的眼中。
寧城沉默着,他平靜地看着她,然後微微彎起唇笑了起來。
他眸中有怒火,可他硬是壓了下來。
他這樣驕傲矜貴的男人,在即将被分手的那一瞬間,也有想要失去體面,毫不顧形象責問她的時候,但他最終沒有。
因為他是寧城啊。
是他們寧家培養出來的,被無數人誇為是年輕才俊的男人。他生來樣貌出色,天資過人,從未在情場折戟,蘇衾是他第一個。他的腦中情緒紛雜,但他想,他好像等來了一直都在等着的東西。
男人的手奪走了她手中掐滅的煙,他以冷淡的目光,幽深平靜地說:“誰給你的煙?”
“從劇組裏拿的。”
蘇衾的手指細長,溫度冰冷,他卻沒有像從前那樣握住了,塞進自己的兜裏暖和。
他們面對面站立,寧城将那支煙握在手心,煙灰已經不燙手了,他的指縫卻像是有什麽冷冷的東西将要流失掉。
後來寧城知道,哪裏是什麽東西——那是錯覺。而真實是,他有那麽一刻,很想很想挽留她。
蘇衾仰着臉,她眼尾那顆紅痣,真的很美很美。可也是真的很冷很冷。雪花都及不得她身上的溫度,都及不得她的心冷。
寧城說:“不要抽了,對肺不好。”
說完以後,他突然笑了起來,目光深深,眼尾笑出了淺淺的、令人驚豔的笑紋。
“我自己都在抽煙……居然管起你來了。”
蘇衾輕聲:“不會再抽了。對不起。”
她好乖好乖,就像以前那麽乖。可是寧城知道,有一些東西不一樣了。
他伸出寬厚手掌,握住她的手,往酒樓外走去,他的聲音冷冷涼涼,“走吧,先回車裏,再說其他的,這裏很冷。”
雪花在他們走出酒樓的那一刻,飄零得更細碎,砸落在他們二人的眼睫上,蘇衾的手掌漸漸被他暖和起來。但到了車上,她沒有猶豫,她松開了手。
是一段尴尬、長久的沉默。
大概是一個世紀的距離,寧城問她:“為什麽不愛了呢?”
他的語氣變得很官方,很平靜,很冷淡,他恢複了在外人面前的理智、穩重。他成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樣子,他比當初更要冷淡了。
這樣的态度,情有可原。
蘇衾因為他這樣的态度而感到發怔,然後她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中嵌了淚。
“你猜?”她說,“……猜猜我為什麽這麽久以來,一直沒有一個談得長久的男友,為什麽一殺青就分手?”
對于寧城,蘇衾想說的話很多很多。她對他的愧疚遠遠比當初和林昭、楚之遙在一起後又說分手來得多,她在劇組殺青後,才感覺到原主帶來的天賦對她有多大影響。
最初她來到這個世界,利用原主的天賦,愛上過林昭、楚之遙,又在殺青後不再愛了。那時候她的感覺比起如今可要輕快得多,因為那時候,她與他們的相遇是在劇組,就連相愛、分手也是在劇組,一點點多餘的投入都沒有。
但寧城不一樣,她是帶了目的來到他身邊,他從沒有向她索求什麽,倒是她因為他得到了很多便利。
若說得到,寧城在這段戀愛裏,擁有的只是她這麽一個人,一個有着美麗臉龐,姣好身材的女人。她當然能說他得到的是她的肉體——可她也得到他的肉體。她實在不能在這段感情裏,将二人的戀愛定性為簡單的肉*欲。他愛她是真,她曾愛他也是真。
只不過,她是個爛人,她得幸于這個天賦,又要因這個天賦對不起很多人。
寧城是她最為愧疚的一個,而她能做什麽呢?
蘇衾想——她多想,多想也能夠繼續愛他,她也想保持着熱烈愛情,對着寧城撒嬌,對他展露笑靥,她也想是他懷裏永遠的小兔子。
但她不可以。
蘇衾理智而漠然地睜開眼,她對上了寧城近乎受傷的眼神。
他沒有笑,可也沒有對她惡言相向,他們之間的談話體面而溫柔。他其實一直都是很溫柔的人,對她格外是如此。
他說:“因為你是很壞很壞的小兔子。”
雪花簌簌,路燈昏黃。
男人伸出手,最後一次抱住了她,他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像是最後揉了一把她的長軟耳朵。
“好了,就這樣吧。”
分手體面,告別匆匆。
蘇衾卻覺得他知道了什麽——不是那個童稚的借口,不是“很壞很壞的小兔子”,他很可能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她這些情史上的怪異之處,他一定察覺到了,并且曾經旁敲側擊以為自己會是特殊的一位。
可她到底讓他失望了。
她在心中泛起的茫然、漫長愧疚中,回憶起了他們最後分別時,他眼中的了然。可他不說,他給了她最大的體面與溫柔,那一刻,蘇衾知道,他猜到了她的秘密。
……
包廂門打開。寧虞擡起頭來,年輕漂亮的男人,眼神雀躍,他手上正拿着的是一沓紙。
他快快樂樂,十分開心地招呼她:“蘇衾!”
他還不知道她已經和他哥哥分手的事。他還以為他們還在甜甜蜜蜜。
其實寧虞老早就想叫她“嫂子”了,不過是她沒讓。而分手後,她就更不能讓他叫了。
蘇衾彎起眼,她落座,還未曾與他多說點客氣話,便聽到他興致高昂地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蘇衾,介意我邀請你參加一個戰線很長很長的影視工作嗎?”
“需要你花費數年時間去完成它,”這位年輕驕傲的青年,有着滿懷的信心,他眼神發亮,“陣營很強大,我邀請了不止一名影視圈前輩,你是我最喜歡的偶像,我想讓你也加入這個影視工作。”
蘇衾心下一動,她伸手将那一份紙抽來。
她還沒看到上面寫了什麽,就聽到了寧虞輕輕、近乎喟嘆,如同畫外音般,在她的世界震震一擊的一句話。
他念出了這個項目的名字。
他的語氣溫柔、敦厚,像是在呵護一個年幼的孩子。
“這個項目的名字,叫做——”
“人生如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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