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似是故人(5)

淩湮沒有見過這樣的成燼。

他死死地盯着那塊矮小的無字墓碑,唇緊緊地抿着,下唇發顫。因為下颌繃得太緊,使那張雲淡風輕的漂亮面孔近乎猙獰。

“燼?”淩湮試探地喚他。

成燼聰耳不聞,仿佛徹底從這世界剝離,眼裏只剩下眼前冰冷的墳茔。

大概是認識的人……

淩湮本不想打擾他緬懷故人,可是眼見他捏着墓碑的手越來越緊,整個人像根繃到極致的弦。她擔心這樣下去,這塊碑會被他捏成粉碎,或者,他把自己的手骨弄得粉碎。

至親?故舊?還是什麽人?

淩湮想起将葉彌送進急救室的時候,眼看着醫生撥開她的眼睑查看瞳孔反應,自己死死地盯着對方的嘴唇,恐懼地等候那張嘴裏判定葉彌的生死。

如果,那醫生說葉彌已經沒有辦法搶救了。

如果,葉彌真的沒有得救……

淩湮打了個寒顫。如果葉彌不在了,她也許比現在的成燼還要失态。

感同身受的悲涼使她不由自主地俯身,顧不上僞裝“殘疾”的雙手,從成燼身後環住他的肩,一點、一點地抱着他,将他與冰冷的石碑分開。

在肢體接觸的一瞬,成燼的脊背一繃,似乎條件反射地想要推開她。

淩湮用力地收緊胳膊,同時在他耳邊低語:“你這個樣子,那個人在下面,會睡不安的。”少年的身體僵直了一瞬,終于放松了些,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消退,黑沉的眸子閉了起來。

長長的睫毛上隐約有幾許濕潤,他跟着淩湮的動作站起身來。

陽光下,成燼僅着薄衫的胸口起伏,激蕩的情緒顯然還沒有完全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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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湮不聲不響地拾起他骨節袖長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之間,試圖傳遞給他一些力量。也許她改變不了事實,但在福利院的日子裏,她學會的最大技能就是——傾聽和安慰。

漸漸的,淩湮覺得自己手心沁出了薄薄的一層汗,可成燼的手還是冰涼的。

她想起,總愛研究奇奇怪怪東西的葉彌說過:“手涼的男人啊,冷感!要找男朋友,千萬找個一年四季手掌都跟小太陽似的家夥,那種男人知道噓寒問暖,才能做二十四孝暖男,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當時淩湮取笑死黨說:“那是找男朋友,還是找爸爸呢?”

葉彌沉默地傾身抱住她:“我希望你找個像爸爸一樣疼愛你的男朋友,能把你寵上天,把過去二十年生活虧欠你的都補回來。”

兩個女孩悄悄地都紅了眼眶。

“對不起。”

成燼的聲音将淩湮從回憶裏拉扯出來,她恍然看向對方,只見那雙如墨的眸子終于恢複了澄澈,眼睫微垂,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失态了。”

淩湮搖搖頭:“沒事了,別難過,一切都過去了。”

成燼勉強地扯了下嘴角。

小Q的紅燈直閃,悄悄摸到兩人腳邊:“主人,你現在的內分泌與神經系統處于極度不穩定的狀态,建議進行心理修複。”

成燼俯視着它,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我很好,沒有什麽不穩定的。”

“可是——”

少年的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我說過,不要随便掃描人類。”

小Q對着手指,不敢再說話了。

勞恩醒了下嗓子,遙指着那座低矮的墳墓:“你認識……他?”

成燼維持這單薄的笑:“嗯,認識。”

“……果然!”白飒掙脫了勞恩的束縛,一陣風似的卷到成燼身前,不由分說地揪起他的衣襟,“東西呢?交出來。”

“放手!”淩湮不滿地一巴掌打在白飒的手腕上。

等對方一臉不可置信地收回手,淩湮才低頭對着自己“肇事”的手掌發呆——夭壽了!她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對這個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殺的獸人動手……

白飒揉着挨揍的手腕,憤然指責:“你這個雌性怎麽這樣狡猾?手明明康複了,還裝殘廢!”

“你才雌性!”不等對方反駁,淩湮眼睛一瞪,理直氣壯地說,“我是女性,女性你懂嗎?還有,我的手剛恢複,就剛剛,一秒前。”

白飒被她氣得連聲說好:“人類狡詐,誠不欺我。”說着一臉好男不跟女鬥的表情,看向沉默的人類少年,“東西呢?交出來。”

成燼冷淡地問:“什麽東西?”

白飒口氣不善地說:“你不就是岡瑟大人說的命定之人嗎?‘鑰匙’就在你手裏,不是嗎?”

聽見白飒說到“岡瑟”,成燼的目光明顯暗了一下,點頭:“是。”

“所以,快交出來啊!”白飒快要被他不急不忙的模樣逼瘋了。

可成燼顯然沒打算照做,目光很快就游移開了。

白飒怒極,擡手就要揚鞭,手腕恰被勞恩給遏住了。

這個健碩而沉穩的中年男人語氣和緩,用一種協商的口吻對成燼說:“自從12年前能源石失效,星艦墜落在此,我們一族從開始近百人,到如今只剩下不足三十人。此地物資貧瘠,環境險惡,我,還有所有人沒有一天不期盼着重歸故裏。”

成燼看着勞恩,安靜的目光仿佛透過他,透過時光,在看向遙遠的而虛無的另一個人。

勞恩繼續說:“盡管從你的年紀來看,不可能是直接從岡瑟大人那裏取得‘鑰匙’的,既然鑰匙與血液基因密碼相關,那麽你或許是受了父兄之托吧。”

成燼不置可否,略有擦傷的臉上毫無表情。

“現在既然你也困于此,想離開這個地方,只有拿出‘鑰匙’,啓動這些能源石,才能送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在這一點上,我們的利益完全是一致的。”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淩湮作為旁觀者,将勞恩的套路聽得明明白白。

若不是親眼看見他從狼化人的過程,她說什麽也不信勞恩是個獸人。獸人……不是應該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容貌粗鄙的嗎?起碼,那些游戲小說裏都是這樣寫的。

沉默了許久的成燼終于“嗯”了一聲。

“你放心,風神號離開的時候一定會捎上你,和你的小姑娘。”語氣的重音,落在了“你的小姑娘”。

勞恩以為,這是一對落難的小情人。

淩湮面上微熱,什麽小姑娘?自己明明是個護雛的老母雞……

成燼說:“我确實能夠複蘇能源石,但不是現在。”

勞恩追問:“那要到什麽時候?”

“兩天之後,”成燼簡潔地說,“帶我去風神號。”

“不行!”白飒立刻反對。

“我說行就行。”勞恩沉聲,威吓地看了白飒一眼。

毛躁的蛇族少年欲言又止,終于還是給了族長三分薄面,悻悻地撇過視線,卻剛好看見淩湮正握着那少年的手,頓時自感沒趣,一甩鞭子就走了。

一直和衆人守在不遠處官網的琳娜見狀,嬌笑着迎了上來:“怎麽?看見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白飒,你吃醋了嗎?”

金色瞳孔一豎,白飒一個眼刀刮了過去,毫不留情地嘲諷:“你當我和你一樣?時時刻刻都處在發情|期?”

“呵呵,”琳娜不以為忤,一撩長發妖嬈地反諷,“一生苦短,難遇有情郎。遇見了當然得抓牢了!你這種尚未分化性別的小毛孩懂什麽?怕不是……有生之年都不知道情為何物吧。”

白飒被戳了痛腳,狠狠地一鞭甩在沙地,長尾逶迤,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名喚雪的那頭小白狼立刻伶俐地跟随在側,一蛇一狼,漸行漸遠。

勞恩看了眼負氣離開的白飒和雪,濃眉緊蹙:“就這麽說定了,兩天之後,我帶你去風神號。你送我們離開——當然,你也可以跟我們一起。”

“嗯,”成燼凝視着墳墓上若隐若現的暗紅色能源石,“那麽,勞恩,我可以和岡瑟待一會嗎?”

勞恩看了眼早已被沙土蒙得失去原色的墓碑,點點頭:“我們在附近營地等你。”

眼看衆人在勞恩的招呼下井然有序地離開了,淩湮盡量語氣輕快地說:“那我也——”

“你至少放開我的手再這麽說吧?”少年眼睫低垂,語氣平淡。

淩湮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握着對方的右手,一直沒有放開。

她連忙松開手,慌亂地想追逐大部隊,才剛邁了半步,只覺得手腕一緊,被人攥住了。

掌心溫熱,力道不重。

她聽見少年的聲音略帶沙啞:“別走,陪我一會……行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1.岡瑟是岡瑟,燃殿是燃殿,是故交

2.阿湮對燼有憐愛,有依賴,還有道不明的好奇,但是還沒有到愛情。

3.至于燃殿對阿湮……慢慢來,時候到了就真相大白了,反正終究是要寵上天的,哦不,銀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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