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火光中的華爾茲（8）

“……傻不傻？”

“傻瓜。”

通訊器裏男人磁性的嗓音，和記憶裏少年微啞的聲音重疊。

淩湮恍惚地愣了一下, 就看見那個莫名其妙侵入魂機頻道裏的通訊信號, 在短暫的一秒停滞之後, 從三維屏的右上角切出一小塊視頻畫面來。

鏡頭是從駕駛艙的上斜角拍攝的，從那個角度剛好能看見男人剛硬的臉部線條和與之不太相稱的又密又直的睫毛。

深绛紅的軍服領口系得嚴絲合縫, 邊緣露出極窄的白色襯衣領, 肩章上是空白的黑色絲絨, 淩湮卻莫名地覺得那裏本應該有輝煌的勳章。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直覺。

似乎是察覺到淩湮的目光, 紀燃微微仰首, 透過鏡頭看了過來。

他有雙眼尾稍微下垂的桃花眼，這樣的眼型令人有種委屈的錯覺，又少年感十足——就像成燼。

但是這個人眼裏卻有着雲淡風輕的不以為意，乍一看像含着隐隐的嘲諷，細看卻并沒有……

大概是藏在靈魂深處的倨傲吧, 不經意間總會流露。

紀燃對着鏡頭裏面色蒼白的少女一蹙眉：“就憑這種狀态，還敢用精神力護盾，不想活了還是傻了？”

明明是句無理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偏偏帶了些親昵。

淩湮一怔，多像……那孩子的口吻啊！

突然, 雷達顯示從海蜃號的加農炮射出的彈軌, 正向這臺紅色機甲迅猛射來。

淩湮脫口而出：“紀燃！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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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的名字脫口而出，就像曾經喊過無數遍似的。

畫面中紀燃露出了一絲詫異, 同時紅魁手中的長戟在空中劃過一道猩紅的抛物線，肉眼難以看清的炮彈被光刃生生切開了兩半, 摔落在側。

淩湮看見紀燃瞥了她一眼，黑色的眸子又迅速移開：“回風神號，馬上跟他們離開這裏。”

他說得那麽理所當然，好像認定淩湮會聽他話似的。

“你是誰？我憑什麽要聽你的？”說起來，他還是聯邦通緝犯呢！若不是她現在滿心疑惑，本該兵刃相對。他到底哪兒來的自信，她會聽他指派？

紀燃微張開口，舌尖在口腔內一裹，隐約露出失言的懊惱，很快便恢複常色：“風神號或者海蜃號，二選一，我沒有逼你。”

眼看着又一架化墟襲來，淩湮輕盈地從紀燃的身後躍起，一劍斬斷了化墟持有武器的手臂，然後收手停駐在半空。

通訊頻道裏，少女的聲音帶着一貫的倔強：“我哪個都不選。”

“……你想幹什麽？”紀燃原本不動聲色的語調裏摻入了些許無可奈何的妥協。

淩湮沉吟了一下：“阻止沒有意義的殺戮，誰也不許濫殺無辜。”

紀燃眉頭動了一下，似欲言又止。

被淩湮砍斷了手臂的化墟并沒有墜毀，但是這臺失去了攻擊力的機體已經成了實質上的廢物。

其餘的化墟并沒有因為己方的折損而退縮，反倒更加前仆後繼。

紀燃輕松地在槍林彈雨中閃避，卻始終收斂了手中光戟，只防守，不攻擊。

但，那架被淩湮削斷了胳膊的化墟，卻在撤退的途中被風神號的火炮……轟成了渣。

如果它的手臂沒有被斬斷，起碼在面對風神號的火炮時還可以支起光盾抵禦一下，不至于毫無還手之力。

淩湮的手重重地敲打在鍵盤上，忍了又忍，終于打開公共頻道：“飒飒！它已經不能戰鬥了，這什麽不能留一條活路？！”

白飒正忙于指揮風神號的作戰，猛地聽見來自淩湮的指責，愣了一下回吼了一聲：“放他回去，換一臺機再來攻擊我們嗎？”

淩湮明白他說的是事實，但接二連三發生在眼前的死亡，已經觸及到她作為21世紀普通人的底線。

不管是風神號上的那群背井離鄉十多年的獸人，還是海蜃號上曾并肩作戰的同僚，哪怕是現在正在她身旁的這個“通緝犯”，誰的死亡她都不願再親見。

半空中，唯一的一臺灰藍色的魂機，忽然手持着兩柄藍色光刃，向上騰起，占據了風神號和海蜃號正中央的位置。

公頻裏，淩湮的聲音透着疲憊和堅持：“從現在起，誰阻攔風神號，我攻擊誰。”

就在白飒眸光動容之際，只聽她以一成不變的口吻繼續說：“但同樣，誰殺我聯邦的機師，我也一樣會攻擊它。”

“請停火吧，死的人已經夠多的了，”她似乎喘了口氣，“無論兩族之間有什麽仇怨，軍人和平民根本沒有理由交戰，不是嗎？有什麽，交給兩族的軍方去談吧！”

頻道裏短暫的安靜了一瞬。

風神號的攻擊有片刻的休止，勞恩和琳娜不确定地朝後，退守在能量核心旁邊——他們不清楚淩湮到底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

是友軍？還是敵軍？

獸人的攻擊暫停了，但海蜃號卻絲毫沒有停止它的攻擊，包括殘餘的化墟就像是聽到了統一的指令，完全無視于淩湮的勸說，火炮聲四起——好似擋在他們面前的壓根不是同僚一般。

淩湮心內重重地嘆了口氣，機甲手臂彈出的光刃再度光芒大勝。

灰藍色的魂機，在一群藍白色火力全開的化墟之間縱身穿梭，所經之處，藍色劍鋒直取對方兵器……來福|槍、加農|炮如雨落紛紛。

曾經，在太空中如同鬼影般身手淩厲的王牌機師，在這一刻重回到了戰場。

只是當時淩湮以為這就是夢，就是射擊游戲，每一槍都是直接爆了敵機駕駛艙，只求速戰速決……

而如今，她的每一劍都避開了要害，只剝奪對方的攻擊力，完全沒有取人性命的意圖。

旁觀了許久的紀燃，星空黑的眼睛裏映着灰藍色機體宛如天人的身姿，欣賞，乃至于與有榮焉的神情自眼底劃過。

這時，來自星焱號的通訊信號要求接入，紀燃看了一眼跳動的訊號，修長的手指随手一按，目光始終不曾從淩湮的機體上離開。

來自星焱號的通訊頻道裏先是傳來了一聲輕咳，而後緊接着的是男子輕佻的聲音：“殿下，您還打算看多久的熱鬧？再磨蹭~這星球都該炸了。我可還沒來及娶妻生子，不想跟這群不人不鬼的東西葬在一處。”

紀燃好整以暇地看着淩湮以一抵十，雖說戰術上還有許多欠缺之處，但天賦上的優勢已足夠她立于不敗之地。

在同樣的推進器和幾乎差不多的武器配備之下，化墟這種量産機壓根不是淩湮的對手。

“再等等，這個小姑娘……”遠處，淩湮已經砍斷了最後一架化墟的炮筒，紀燃心不在焉地輕聲說，“很有意思啊。”

那個帶笑的男聲頓了下：“……哦，這個機師就是在這兒救下你的丫頭嗎？身手不錯哦！只可惜——是聯邦的人啊。”

駕駛艙裏的紀燃聞言，眉峰一擡：“很快就不是了。”

“你怎麽知道人家很快就不是聯邦的人？”

紀燃嘴角彎起隐約的弧度：“因為她跟我是同類啊。”

“啧！自大！”

“……這叫自信。九歌，你的語言學是怎麽畢業的？”

“啊~你怎麽知道我當初語言學沒及格……不過，你就這麽看着救命恩人挨打，真的好嗎？”

“我沒看見阿湮挨打啊，”紀燃悠然地說，“明明都是她在削別人。”

“阿湮？叫的夠親熱的嘛。你确定當初只‘利用’人家脫離險境，而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穆九歌？”紀燃的語調微擡，隐約的威脅口氣。

“好好好！這世上能被我們英明神武的燃殿看上的小姑娘還不存在呢——”

然而，話音還未落，一秒前還在氣定神閑地看這小姑娘虐渣的紅魁，已經以雷霆之勢飛掠直上，手中火光般的長戟飛旋，将一柄從隐形中剛剛露出形跡，就已經近在淩湮身側的回型武器打飛。

淩湮只覺得雷達是在突然之間閃爍的，根本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敵方的武器就已經近在魂機的後腦勺了。

她恍然轉身，精神力盾都還未來及撐起，猩紅的機甲背影已經天神降臨般擋在了她背後，長戟紅光如火，化解了可怕的危機。

淩湮這才發現屏幕角落裏，還能看到那人冷靜的側顏，紀燃居然一直沒有從黑入魂機的通訊頻道裏退出去——也就是說，在剛剛的戰鬥裏自己的一舉一動，每一個表情都被對方看在眼裏？

她頓時氣呼呼地想要掐斷通訊，可波段卻被鎖死了，壓根退不出來，不由氣急敗壞：“不要你多事！你還是趕緊逃吧，你在聯邦通緝令裏排名可比他們前多了！”

“逃？我的字典裏也可沒有這一項。”屏幕裏男人笑了一下，有些倨傲，但更多的是少年感的自負，“而且，只怕現在你跟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淩湮順着他的視線，才發現剛剛被他擊飛的那柄回型武器，在飛出很遠之後又自動尋跡返回了。

巨大的回形镖被握在一架純白色人形機動戰甲的手中，此刻它正停在海蜃號的下方，冷眼看向他們。

頻道裏，傳出經過電子處理的不辨男女、沒有感情色彩的聲音：“遙步，還愣着作什麽？你要跟淩湮一樣背叛了嗎？”

紅魁與魂機背抵靠着背。

紀燃眼微微眯起，神色如常地輕笑：“你看，現在你是我這邊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自此~主角隊到齊√

明天是這卷的終章，就要離開這裏，開始新的虐渣（虐狗）征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