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至
晨曦初現,停靠在碼頭上的一艘輕帆船上傳來叽叽喳喳的吵鬧聲。
為了不耽誤端午節的獻藝,穆家班沿大運HN下,沿途停靠碼頭,班裏的人都被班主穆胭脂拘在了船上。
總算到了揚州城,穆家班的人早耐不住性子,盼着進城逛耍。李教頭答應去班主面前說項。眼瞅着他沉着一張臉從艙裏出來。徒弟們先前的興奮激動悉數化成了失落,紛紛噤聲住嘴,霜打的茄子似的,垂頭喪氣。
朝陽照在這群孩子身上,個個嫩氣水靈。李教頭板着的臉再也繃不住,蒲扇般的大手揮了揮,爽朗地笑道:“班主允了!”
歡呼聲頓時響了起來。
李教頭斂了笑容厲聲訓道:“日落前回船。不得打架滋事。誰要惹事生非,誤了明天獻藝,家法可不是吃素的!”
穆家班的丫頭小子們想到那根年深日久,用得已經泛起了油光的家法鞭子,禁不住渾身一凜,齊聲應了:“是!”
“進了城要聽核桃的,別跑散了。”見徒弟們把自己的話記在了心裏,李教頭欣慰地笑了,将一只青布錢袋遞給了十六歲的核桃,“班主給了一百文茶水錢。省着點花。”
核桃笑盈盈地收了。看着班裏的人雀躍地下了船,她忍不住四處張望。
突然一枚帶殼花生砸在了她腦門上,核桃捂着額頭,仰起臉罵道:“少班主,你又使壞!”她的嘴角高高翹起,清澈晶瑩的杏眼裏滿滿都是笑,那有半分被打疼的惱意。
高高的桅杆坐着個身材瘦削的少年。随意用了根青布束在額際,襯得眉眼如新葉般清美。
穆瀾漫不經心地往空中抛着花生米,張着嘴接了,赫哧赫哧嚼得正香。聽到核桃罵自己,歪着頭直笑:“我不敲你一下,你怎知道我在這裏?”
他的臉被朝陽一映,精致立體的五官如浮在琉璃上的描金花朵。一笑之下,說不出的靈動活潑,充滿了勃勃生機。
核桃瞧得癡了,突然羞紅了雙頰,跺腳道:“誰找你了?”
穆瀾哦了聲,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說道:“沒找我啊?那我繼續曬太陽。”
“核桃姐,你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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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碼頭上的催促,核桃有些着急,氣呼呼地說道:“不去算了!回頭聽我們說好吃的,別流口水!”
眼前青影晃動,穆瀾翻身躍下,伸手就去搶核桃手裏的錢袋。早料到他有這麽一出,核桃輕輕巧巧地往旁邊踏出一步避開。誰曾想穆瀾使的是假動作,貓腰就竄到了她身後,将錢袋一把拽了去。
穆瀾抛着錢袋,聽到嘩嘩的銅板聲,笑嘻嘻地說道:“錢袋太重。我幫你拿着!”
核桃嗔了他一眼道:“你可拿仔細了。除了班主給的一百文,我所有私房錢都在裏面了。”
穆瀾吓了一跳,打開錢袋瞅了眼,拿出那錠二兩重的碎銀塞進了自己的荷包,不解地問道:“帶這麽多錢做什麽?”
“上次你不是說在書上看到個養顏的方子?今天進城把材料買了呗。知道班主管你管得緊,你荷包裏連十枚大子兒都拿不出來。我不帶錢,你就在家曬太陽耍吧!”
穆瀾嘴角高高翹起:“少班主像荷包空空的人嗎?”
換來核桃從上打量了一番啐道:“像!”她語氣一頓,突然又低聲說道,“我又不嫌你窮!”說完紅着臉就跑了。
望着她的背影,穆瀾嘆了口氣自語道:“這丫頭越長越漂亮,眼光卻是越來越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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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班的人進了揚州城,看什麽都新鮮熱鬧,看什麽都想嘗一嘗,圍着穆瀾和核桃嚷個不停。
“停!”穆瀾兩只耳朵邊像飛着一群麻雀,吵得頭疼。他指着長街拐角處三層樓高的四海居道,“知道進揚州城要玩什麽不?揚州講究早上皮包水,晚上水****。清晨往茶鋪裏一坐,叫上一桌精細點心,泡上一壺清茶,吃喝閑談。晚上再去澡堂子裏泡個澡,神仙也不過如此。瞅見沒?老四海!揚州城百年老茶鋪。大廚是告老還鄉的禦廚。知道什麽是禦廚麽?專門給皇上做飯的廚子。能不好吃麽?”
聽得穆家班的丫頭小子們悠然神往,直咽口水。
核桃忍不住輕輕扯了扯穆瀾的衣角,低聲說道:“只有一百文,你還想帶班裏的人去老四海啊?”
“李教頭說了,聽核桃的,別亂跑,日落前回船!”穆瀾學着李教頭的話,将錢袋拍在核桃手裏,“錢和人都交給你了。我去辦點事。”
說了那麽多,勾得班裏弟兄直吞口水。自己沒錢請大夥去吃,幹脆轉身跑了。核桃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突然反應過來,又氣又急地說道:“你拿走那二兩銀是不是又要去……”
穆瀾修長的手指頭豎在她唇邊,截斷了她的話。
嘴唇觸到他的手指,核桃瞬間暈生雙頰,偏頭躲了去。轉過頭再看,穆瀾的身影晃了晃就消失在人群中了。她怔怔地站着,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發現班裏的人都瞅着自己,核桃臉燒得滾燙,只裝着沒瞧見,埋頭就往朝前走:“都愣着做什麽。還等着少班主請大夥去吃老四海啊?他窮的叮當響,甭指望他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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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天下殷富,莫逾江ZJ省繁麗,莫盛蘇揚。
伫立在大運河岸邊的揚州城溝通南北要道,自古就是通衢名城,兵家要地。南來北往的客商,密布于城中的商鋪,摩肩接踵的人群,将諾大的城池烘托出勃勃生機。
揚州水路貫穿全城,河道上百舸往來,穿流不息。
穆瀾上了艘城中載客的烏蓬小舟,道:“去白蓮塢。”
小舟靈巧地在擁擠的水巷中穿梭,船老大搖着橹和他搭讪:“聽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慕名前去賞蓮?”
穆瀾有些忐忑不安,又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輕聲嘟囔道:“白蓮塢的蓮也開了……聽說那裏還有間賭場……”
原來是去賭場的。見穆瀾老老實實坐在船頭,說起去賭場瞬間露出股羞澀的表情,一見就是初出家門的青澀少年。船老大便笑着說給他聽:“白蓮塢所在的整座白蓮坊幾乎都是林家私産。連坊丁都是林氏族人。閉了坊門,如城中小城一般,夜不閉戶,極是安全。林家開的賭場最是公道。一個銅子兒也能玩一把。還奉送清茶一碗。縱然贏了金山銀海,林家也賠得起!”
穆瀾的眼睛亮了:“揚州首富林家?”一副再不害怕被賭場坑了的表情。
一個外鄉少年也曉得林家,船老大與有榮焉,滔滔不絕地說開了。
不過半個時辰,小舟轉進了一條水巷。一大片碧葉白荷鋪天蓋地撞進了眼簾。
白蓮塢到了。
船老大慢慢将小舟搖近岸邊,指着水巷對面的屋舍笑道:“那處是揚州最有名的風月之地,凝花樓。也是林家開的。”
沿岸一排綠柳,枝葉幾乎墜進水中,将湛清的湖水染得綠意蔥籠。綠柳後掩映着數幢精巧的屋舍。白牆烏瓦的風火牆從樹梢間露出來,如同美人秀眉,彎而柔美。有長長的木廊自岸邊直伸向翠葉白荷中,花葉間停着艘華美的畫舫。這時,一群窈窕美人提裙而下,抱着滿懷翠葉白荷嬌笑着踏上木廊。
嗅着清香,聽着美人嬌笑,穆瀾不由大贊:“暖日凝花柳,春風散管弦。美人如花,這名字取得妙極!”
付了船資上岸。穆瀾并不着急進流香坊,站在岸邊悠悠然地欣賞着滿湖蓮葉。
他眼珠一轉,突然明白過來,忍不住噴笑:“這邊贏了錢,那邊去纏綿。肥水不落外人田。林家可真會做買賣,怪不得會成為揚州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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