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刺殺

夜漸沉。凝花樓各處精舍隐隐傳來嬉鬧聲,再正常不過。

難道珍珑今晚不出現?樸銀鷹蹙緊了眉。

如果換成是自己,最好的下手機會應該是明天。五月端午,江邊舞獅唱戲看龍舟競舸。人多熱鬧,更容易混水摸魚,不似在這戒備森嚴的凝花樓。如臨大敵一宿不睡,明天自己的人都會疲倦。難道這才是珍珑想要的?

“大人。依您的咐咐,薛公公已經送去了攬翠閣歇息。林家大少爺帶着護衛住在攬翠閣守着。凝花樓餘下七座精舍住着四個本地人,兩個外地人。尚空着一處。都安排了人盯着。”

樸銀鷹唔了聲,吩咐道:“也就這一夜一天的工夫。不可懈怠。”

漪水閣是間臨湖的獨院。番子假扮的薛公公住進了正房。凝花樓的姑娘們也未離開。婢女正端着夜宵送進了正房。人只進不出,安排沒有絲毫漏洞。

樸銀鷹往正房瞥了一眼,獨自進了東廂。

點起蠟燭四處查看了下,樸銀鷹嗅到似有似無的淡淡蓮香。如果不是要誘捕珍珑,他也許有興致欣賞月夜下的湖中荷景。他笑了笑,關上了窗戶。

吹熄了燈,他衣不解帶地躺在床上,阖攏了眼睛。

時間一點點過去。凝花樓各處傳來的絲竹聲漸弱,客人們都摟着姑娘歇息了。樓裏除了巡夜的護衛,已無人走動。

樸銀鷹聽不到絲毫異常動靜。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督主的判斷力:珍珑一定會在揚州出現,一定會刺殺薛公公。離天明不到兩個時辰,他的心神有些松懈。這時辰,正是一天當中最疲倦的時間。白天趕到揚州,布置埋伏,他感覺到倦意襲來。睡會兒吧,明天才有精神……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到有風撲面而來。他記得自己睡之前,親手關好了門窗……清涼的風襲來的瞬間,樸銀鷹下意識地一按吞口,抱在懷中的刀噌地出鞘。

“叮當!”出鞘的刀與襲向他的匕首瞬間碰撞,發出冰冷的聲響。

樸銀鷹猛然驚醒。

黑暗中銀光在眼前閃過。躺在床上的他來不及躲避,情急之下,用盡全部力氣一掌拍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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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嘩啦垮掉,他摔在了地上,狼狽卻有效地避開了那一擊。

背部用力正要躍起,身體的反應速度卻變得慢了。他眼睜睜看着一柄極細而長的匕首插進了他的胸口,輕松得像刺進一塊豆腐。

手裏的刀叮當掉落在地上。他後悔極了,恨自己太自大。他住的東廂外一個服侍的番子都沒有。

“刺客珍珑?”一句話讓他痛苦得眼前陣陣發黑。他嗆咳着,嘴裏噴出了血沫子。

黑衣人猛地抽出了匕首。

血猛然湧出,沁透了衣襟。錐心的痛苦讓樸銀鷹抽搐了下。他捂住胸膛睜大了眼想看清楚刺客的模樣。面前站着的黑衣人身材嬌小,全身上下罩在黑衣裏,只露出一雙燃燒着怒火的眼眸。

漪水閣寬敞,正房與東廂相距二十丈。但夜深人靜,床垮塌的聲響并不小。樸銀鷹相信手下的番子定能聽到。趕過來不過是幾個喘息的時間。

“我一向仔細,如何下的毒?”如果沒有下毒,他身體的反應速度不會突然變得這麽慢。他掙紮着問出了口。

他不想稀裏糊塗地死去,更想拖延時間。

“樸銀鷹,十年前你參與滅門的蔣家鬼魂都在等着你。我記得你的臉,從來沒有忘記過。”黑衣人咬牙切齒。他喘了兩口氣,似平複着激動的心情。

十年前……蔣家滅門!蔣家還有人活着!樸銀鷹的瞳仁驀然睜大……是那個他挾在臂彎裏掙紮不休的孩子!他一時心軟留下一命的女孩:“是你!”

“我很感謝你,留下我一命讓我有機會殺你!”黑衣人說完從房中拿走一件東西,轉身走到窗邊往外躍去。

那孩子成了刺客珍珑?她拿走的是什麽?不,外面是湖,不能讓她跑了!樸銀鷹腦中飛快閃過各種念頭。人的意志總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擡起了手臂。綁在臂間的弩箭嗖得射了出去……他聽到一聲悶哼,射中了!

黑衣人栽向湖中的瞬間,一只手接住了她,随手擲出了一件暗器。

胸口又受了重一擊。樸銀鷹卟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眼前一片黑暗。樸銀鷹覺得胸口的洞像傳說中的冥淵,嗖嗖往外冒着冷氣。他快死了。瞬息間他的靈臺一片清明。

出行時譚公公曾道:“珍珑未必是一個人。”

沒有幫手,珍珑如何能順利地給自己下毒?沒有內應,珍珑又如何如此熟悉漪水閣的地形。還有人接應……她從東廂臨湖的窗戶進來,她知道自己住在東廂房。

原來……珍珑的目标是我!死之前樸銀鷹突然明白過來。珍珑要殺的是東廠的人,不是宮裏的太監。他前面刺殺的六個人都是太監,但都是東廠的人。

難道自己才是釣珍珑的餌?譚公公為什麽要讓自己當這個誘餌?難道譚公公已經知道自己……

然而他已經沒有精力想得更多更深。瞪着眼睛落下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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