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過世

竹溪裏依然如昔。竹中那場刺殺沒有影響到杜宅的清靜。

暮色還沒有完全沉入黑暗時,穆瀾出現在桂花樹下。

最後一線黃昏的光落在枝葉間。墨綠葉片間星星點點金色的桂花幽幽吐放着香氣。穆瀾有些緊張地站在樹下。老頭兒,你瞧見了沒?“她”來了。你再不要再失望傷心。你看到“她”,是否就可以走得安心?

她輕輕攀下一枝,裝着嗅聞着花香,透過枝葉望向池塘的對岸。

早已無法站立的杜之仙居然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穆瀾驚愕得放開了花枝。老頭兒站起來了?這執念得有多深啊?

風吹過他的衣袂,穆瀾依稀看到當年那個名滿京城的翩翩公子。

老頭兒被刺激得都能站起來了!穆瀾激動地想,她是不是可以扮下去,讓老頭兒的病慢慢好起來呢?

她怔忡時,杜之仙突然整了整衣袍,雙膝落地,朝桂樹所在方向行了個大禮。

什麽情況這是?穆瀾下意識地就想閃身避開。然而,杜之仙伏在平臺上再沒有擡起過頭。一絲不祥油然而生。穆瀾不敢動,盯緊了他,盼着他重新站起來。

他以極恭敬的姿态跪伏于地,任由身體被黑暗吞噬。

時間仿佛停滞。暮色終于完全沉入了黑夜。

“師父。”穆瀾的尖叫聲打破了靜默。她的心狂跳着,幾乎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杜之仙。

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嘴角含笑,面容安祥。

穆瀾搖晃着他,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

一點暈黃的燈照亮了她和杜之仙,啞叔沉默地将燈籠放下,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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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這樣?”穆瀾抱着杜之仙,啞聲問道。

啞叔跪在陰影裏,高大的身軀沉重得像背負着一座山。

“回答我!為什麽師父見着桂樹下的女人會行叩拜大禮?他不是只想見他的心上人一眼嗎?你騙我!”穆瀾高聲怒吼着。

啞叔的身體簌簌發抖,嗚咽地哭了起來。他用頭力磕着頭,撞得平臺砰砰作響。

穆瀾扯住了他的衣襟逼視着他:“你說話!你告訴我為什麽!”

“我不扮成那個女人,他就不會洩了心裏那口氣,他是不是就不會死?”

“啞叔,你從小就疼我,你為什麽要讓我害死師父?”

“你不是最聽他的話?你怎麽舍得讓他死?”

“她是誰,你告訴我她是誰?她不是老頭兒的心上人,是債主!老頭兒欠了她什麽?啞叔,你告訴我!”

啞叔顫抖着手比劃着。

穆瀾明白了。“她”若不出現,老頭兒走得死不瞑目。他人生最後的夙願就是對着“她”下跪行禮,乞求饒恕。

“至少師父走得安心。”穆瀾喃喃說着,嗚嗚哭了起來,“我不甘心!我什麽都不明白不知道。為什麽不能告訴我?他欠了別人的債,我幫他還……”

啞叔抱住了穆瀾,大手輕輕拍着她單薄的背。穆瀾瞧不見,此刻啞叔眼裏的悲哀比夜色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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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幾十名護衛舉着火把将林一川和燕聲遇襲的地方照得如同白晝。

“少爺,确定是這兒?”雁行仔細地把這塊地方查了個遍,沒發現任何異樣。

林一川踢了踢自己裝暈的地方。面前有塊草皮被鏟走了。打掃得真幹淨,連淌了血的地皮都鏟走。他唔了聲道:“查不出什麽了。回吧。”

護衛拱衛着他上馬離開,林一川突然又想到一處地方。

他沿途回憶,終于找到了那株竹子。雁過留聲,那些人鏟走了帶血的地皮,還沒有把這株粗大的楠竹砍走。他取了支火把騰身躍起,抱着竹竿爬了上去。

紮進竹身的弩箭已經被取走了。不過,他身上還有一支弩箭。箭簇上刻着鷹翅圖案,從茗煙身上取出的,屬于樸銀鷹的那支。林一川将火把插在竹枝間,将弩箭朝着竹身上的孔洞插了進去。

紋絲合縫,就像原本這地方插的就是這支弩箭。

是東廠的番子……

取了箭放進懷裏。他跳了下來,不動聲色地說:“清理得很幹淨,走吧。”

走了一程,他又想到了杜家那位姑娘,帶了人又折回了杜家。

“城門已經關了,就地宿營。”林一川下了命令,自己卻邁上了臺階,“少爺我去杜家借宿一宵。”

杜之仙沒有拒絕林家送去的大筐藥材,想必借住一晚,也不會拒絕他吧?

他微笑着上前叩響了門環。

這次來開門的,還會是那位冰山美人嗎?他有些期待地站在門外等侯着。

沒有絲毫動靜。難道東廠的人來過杜家了?林一川擰緊了眉頭。再次叩動了門環:“杜先生在家嗎?在下林一川!啞叔,穆公子!”

他沒有聽到腳步聲,心裏越發着急。正打算翻牆進去看看,門吱呀一聲開了。

穆瀾一身白衣孝服,紅着眼睛瞪着他:“敲門喊的這麽急,來奔喪的?”

林一川大怒:“你……”

他看到了穆瀾的裝扮,話及時咽進了肚子。

“讓開!”穆瀾冷着臉越過他,拿起竹勾将門上的燈籠取下來,換上了白燈。她用竹竿挑着素白孝幡豎在了門口。

“你這是……杜先生過逝了?”林一川倒吸口涼氣。他來得太巧,看情形這是才發生的事情。

俊秀眉眼間難掩凄色,穆瀾忍着淚嗯了聲,淡淡說道:“在下要忙師父的身後事,大公子自便吧。”

“杜先生于家父有活命之恩。在下理當留下來行後輩之禮。”林一川肅然說道。

一股火突然就冒了出來。穆瀾盯着林一川恨恨說道:“若不是醫治你爹,我師父死得沒這麽快!”

老頭兒本來可以多活幾年!她需要林一川這條後路嗎?說不定将來他投靠東廠作惡,她會先宰了他!

她的恨意是這樣濃烈,林一川無言以對:“我去給先生磕個頭……”

“砰!”杜家的大門被穆瀾用力地關上了。

正想跟進門的林一川險些被撞到鼻子。他沉默地站着,卻生不出一絲怨氣。

“雁行,杜家人丁少,看情形杜先生的喪事會極冷清。咱們卻不能讓先生走得無聲無息,你去辦吧。”

雁行點了點頭,點了些護衛連夜往城裏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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