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隐形

阿九接着去熬湯,方才的湯不過是幾樣普通藥材,并未真的加惡鬼,吓一吓那個似鬼非鬼、似仙非仙的晴笙,誰知她膽子那麽小,吐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

等她真的将熬了惡魂魂魄之後,餘光裏掃到晴笙,抱着她的玉露在飲,面色白裏透着粉紅,眼睫修長,眼神空洞,看人無神,很是傷心欲絕。阿九不禁在想,這半鬼半仙是不是吐傻了?

她走過去,瞅着恹巴巴的晴笙,就像十殿閻君審問惡鬼那樣,毫無情緒,加點風水,就可以凍成冰塊了。晴笙全身都是毒,她可不敢随意再亂摸,将玉露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喝嗎?地藏王那裏得來的,據說天上蟠桃宴的酒,我可存了幾百年。”

“一壺酒就值得你存幾百年?阿九你真有出息。”晴笙回過神,涼不涼熱不熱地刺了一句。

奚落加諷刺,阿九也習慣,只要不罵她老太婆、老婆婆,甚話好說。玉露是不給她喝了,擰開壺頂,打算自己喝了,天上的東西難得,指不定增長修為。

阿九的性子不肯吃虧,可暗地裏不知道上了多少當,看着精明,實際上糊塗得很。晴笙笑着搶了她的玉露,擡頭喝了幹淨,一滴沒給她留。

阿九直勾勾地盯着她,這個女人方才要死要活,現在就生龍活虎,她瞪了會兒,發覺自己打不過人家,緊握的拳頭又放下,秉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本事,她指着門口:“一百年不許踏進我孟婆莊!”

一壺瓊漿玉露,惹得孟婆大為惱火,雲深一旁冒了出來,望着天仙兒般的鬼差,幽幽道:“阿九不大地道,你揩了人家油水,把人家脫了精光,差點就要雙修了,竟為一壺酒,百年不讓人家進門,忒不厚道。”

晴笙眯着眼睛,“哦……原來孟婆經常揩人家油水,據說孟婆斷袖,喜愛人家小娘子,不知是真是假。”

這件事只要路過奈何橋的鬼喝了孟婆湯,還有記憶的話,約莫着都曉得這件事,雲深一日聽百遍,也相信這個呆子會喜歡小娘子,要不然扒這個鬼差衣服做什麽,揩了油水又不承認,難怪嘴疼。

阿九一臉正經,毫不愧疚,揚起下巴:“我那是救你,找傷痕,誰讓你倒在孟婆莊,我差點讓牛頭馬面送你去六道輪回。”

雲深:“呸……臉皮太厚,你還親了晴笙。”

晴笙似笑非笑道:“原來孟婆救人的方法就是把人給脫光了,那你之前還救了何人?”

阿九接任孟婆莊有五百多年,想她這個救人方式定惹來許多桃花債了。

“晴笙你個沒良心的,老娘活了千年就救了你一人。”阿九暴怒。

晴笙淡然:“那在下深感榮幸,下次救人切勿再脫衣服,不是人人都如在下這般不要你負責的,桃花債多了,孟婆莊都住不下你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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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深見到晴笙唇角的笑容,頓時打了寒戰,大有烏雲壓月鬼風大起之勢,阿九慘矣。

阿九愣了愣,好像是這樣,奈何橋日日路過癡情女子,情根深種,被人抛棄後,上梁自盡、毒酒毒死、跳河而亡,花樣百出,各種死法。她想了想,好似不能動情,不然十碗孟婆湯都不夠喝,心中大痛,想好了她立即保證:“不會,我會憑實力單身的,就像你這樣。”

晴笙擦了擦嘴角的酒液,神色如常,大步離去,背影極其潇灑,阿九看着發怔,她這般歡喜是因為甚?這個人是不是腦子缺根筋,時而昏迷不醒,時而莫名歡喜。

因此人修為太深,阿九想到自己揩她油水之事,心虛得默默灌了杯涼水,此人不可招惹。

雲深看熱鬧習慣了,晴笙似是仙家,又不是仙家,身上散着些許仙氣,她望着呆子着實可憐,旋即提議道:“晴笙這個人仙氣缭繞,修為高深,不如你去找人家雙修一夜,沾些仙水仙露,早日提高些修為。”

涼水剛入腹,阿九冷得哆嗦,清透的雙目泛着光澤,不以為然道:“我要修為作甚,地府塌了十殿閻君擋着,與我孟婆何幹。”

雲深坐在椅子上,恨鐵不成鋼地望着孟婆,大嘆:“真是沒出息的鬼,日日就曉得揩人家油水,今日那個女帝的油水你也想揩,遲早被人剁手。”

地府日子陰寒,總有鬼魂不想喝湯,阿九指着腥臭難聞的忘川水,道:“你跳進去等千年,再過六道輪回,撐得住就帶着記憶見你心上人。”

忘川水比人家臭水溝都要臭上百倍,時不時地飄過一條胳膊半條腿,小娘子看到了,一刻都待不了,立馬喝湯走人,不用鬼差去催。

晴笙有時無時過來看熱鬧,恪守承諾百年內不踏入孟婆莊,站在奈何橋邊上,隐去身形。

黃泉無老少,日日見,心腸也硬了,嘴疼得難以與鬼搭話。

不過閻羅王的女兒回門後,時時往奈何橋跑,阿九見她一待就是整日,頗為奇怪,一人傻了吧唧地站在那裏呆笑,她想着是不是被那個散仙鬧得不愉快,跑這裏哭來着。想想又不對,她笑得比誰都開懷,吓得其他鬼差不敢靠近,貼着‘生鬼勿近’的招牌。

她實在想不通的情況下,暗自揣摩這個郡主是不是打算想接替自己的位置。孟婆莊窮得很,但可閱無數美人小郎君,指不定人家想着要面首呢,閻羅王疼愛女兒,也會答應的,畢竟仙與鬼差着段距離,許是人家找二房去了。

瞧着人家悠然神往之色,阿九大有被踢出黃泉的危險,她想了想,不就是換個地方繼續睡覺,也無不可,她笑嘻嘻地去請東陽郡主入孟婆莊。

晴笙站于一旁望着她眉開眼笑,暗道這呆子今天是不是自己喝了湯,見到閻羅王女兒笑成這樣。只是東陽郡主不願搭理孟婆,朝晴笙笑了笑,便擺渡過河。

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然不是鬼,化為仙家,要過忘川需要擺渡。

阿九好心邀請她去喝湯,傳授她熬湯秘訣,怎地說跑就跑了,看着黃鹂鳥似的郡主消失在渡口,她呆了呆,真是怪仙。

暗中的晴笙面色黯淡,也瞧着忘川河發怔。阿九卻盯着方才黃鹂鳥郡主站着的地方張望,這個天上回門仙有事無事待在橋頭傻笑,莫不是這裏有寶貝。

想了想,阿九一根筋地走過去圍着那個地方打轉,這裏她待了幾百年,按理說有寶貝她應該早些發現才是,何至于留給黃鹂鳥。

晴笙誤以為小阿九最近勤奮了些,莫不是修為長進曉得她在窺探,特地過來抓她的。瞧着阿九一步一步走近,圍着她打轉,眼睛眨得極快,竟讓她莫名有些心虛。

阿九轉啊轉啊,衣角擦着晴笙的膝蓋,發絲拂過晴笙的臉頰,晴笙覺得癢,伸手去摸,差點碰到阿九的肩膀,吓得她又縮回去。

轉了幾個時辰,阿九極有耐心,黏着橋頭不走。

大老遠的就瞧着黑袍晴笙筆直地站在那裏,清雅如蓮,粗布麻衣的阿九在圍着她轉,枯枝爛葉。判官遠遠而來,散着文墨香氣,瞧着這番‘美妙’景色,呆了一呆,忙走近拱手。

阿九見判官這般有禮,頓時喜笑顏開,雙目亮了一亮,判官卻說道:“孟婆應該手執三注清香才是。”

人間長者辭世,晚輩在靈前總要執香走上幾圈以示誠心,端的是孝子賢孫。

阿九懵懂,晴笙薄怒。

判官來尋晴笙,隐隐發覺她的隐身術,又見孟婆百年不變癡傻之色,心中發笑,面上不敢顯露,說了幾句虛應客套的言辭,将孟婆诓走,再請晴笙去閻羅殿。

判官識趣,未曾戳破晴笙。晴笙樂見其成,跟着判官離去。

地獄多惡鬼,捉之不盡,非罪大惡極,閻羅王一般都不請晴笙,只因她來歷不明,地藏王菩薩塞過來的,同是位列十殿閻君,不好拂逆,就收了晴笙。地府鬼多,鬼差更多,多一個也不多,又不用他塑造不死之身。

晴笙雖說在地府近兩百年,大多與孟婆在一起鬼混,蹤跡好尋,且她修為深厚,不遜于十殿閻君,雖無仙骨,可身上仙氣總是缭繞,定然不是低等鬼差。

閻羅王這裏又跑了惡鬼,鬼差捉不到,只好去請晴笙,雖說大材小用,也算是人盡其才,地府事務就是捉鬼,無甚大事。

晴笙曉得無甚大事,也算應了,出地府時去阿九那裏,想起答應她的假花。阿九見到她自然橫眉瞪眼,話不多,也不念叨着她的花種。

念叨一百多餘年,阿九嘴疼,不想再念了。

她最大的執念,莫過于就是睡覺。

晴笙瞧着她不耐煩的神色,想起她在橋邊打轉的事,裝作不經心說話:“我方才入黃泉就瞧你在橋邊打轉,撿到寶貝沒?”

這是阿九新的執念,她理了理自己被冷風吹亂的發絲,一本正經道:“自然是有,只是我未找到而已,假以時日,定會成功。”

黃鹂鳥在此盯了大半年,她也可以的,至少得大半月。

晴笙竊笑,自是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大概就是地府的查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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