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師父,又被啃了

雲遮歡在後方瞧得不明所以,只覺見了血便鐵定是受了傷,加之眼下晏欺又遲遲處于下風,一時給躁得六神無主,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從枕推到一邊道:“給我讓開!都這副情形了,你當手裏的武器是拿着玩兒的麽?”

從枕心下一緊,死死盯着薛岚因手中肆意流竄的熾熱劍光道:“遮歡,莫要沖動!”

雲遮歡眸色微顫,當即薄有怒容道:“從枕,你何時變得這樣膽小怕事?”

話到一半,忽覺面上拂來一陣洶湧熱流,再回頭時,那把沾了薛岚因血液的涯泠兇劍已是陡然自沉眠中蘇醒,像是野獸兇悍猙獰的森森獠牙,幾乎在人力不可遏制的情況下,接連發出悲怒交加的嘶鳴。

那一瞬間,雲遮歡突然就明白了薛岚因方才拔劍自殘的用意何在。

他割破手指,将體內鮮活的血液與劍身相融,恰是因他體質特殊的緣故,方能将兇劍殘暴狠戾的本性喚活。

——可是,為什麽?

她原是一直簡單地認為,薛岚因只不過是個擁有許多無奈過往的普通人物。而到如今,她卻再也無法忽視于他身上頻發不斷的離奇事件。

雲遮歡凝了眉心,将目光沉沉轉向了身後一語不發的從枕——後者亦是心事重重,反複沖她搖頭示警,顯然并不願她貿然前去以身試險。

而就在她滿心猶豫不決的同一時間裏,那沾染血光的涯泠劍已然失去控制朝外圍方向猛地一下橫掃出去,饒是薛岚因有意運功将那股強勁劍氣壓制下去,卻還是反被拖曳着朝前疾行數尺之距。

沈妙舟一早知曉兇劍與其血液交融必生是非,卻不料薛岚因這厮竟是如此莽撞而不計後果,眼下見那涯泠劍兇相畢露,忙暗道一聲不好,方要擡指施動咒術強行送之回鞘,那鋒利劍尖已是貼着面門朝她突襲而來,徑直刺向她毫無防備的要害之處。

莫複丘見狀不由面色大變,情急之下只得緊攥木輪椅的邊緣高聲喝道:“妙舟小心!”

而不遠處已然疲憊不堪的晏欺一眼瞥見涯泠劍被人以這種方式拔離鞘身,登時亦是駭得滿臉愕然,一會子怔得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偏偏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之間,一道沉黑身影從天而降,趕在劍鋒傷及沈妙舟的前一刻穩穩落地站定,當即以周身迅速凝結流動的真氣将涯泠劍猛然震開,順勢拉着一旁驚慌無措的女子一把護入懷中,不讓外力再傷她分毫。

縱是如此,那噬盡人血而瀕臨暴走狀态的涯泠劍也仍舊是不容小觑。

薛岚因扶了劍柄擱在掌心深處,遂當那股如浪如潮的渾厚真氣撲面而來的一剎那間,他壓根無力躲閃,眼看就要連人帶劍一并朝外橫飛出去,忽覺腰身一緊,竟被瞬步趕來的晏欺穩穩摁回胸前,纖長十指繞過他的臂膀用力扣在涯泠劍上,運功施壓,貼着劍鋒一路抵至刃口,不過片晌,便将那躁動不安的兇劍強行安撫下去,實實握入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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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周遭衆人皆是驚魂未定,唯獨莫複丘自一片慘淡面色中回過神來,慌忙望向那抹以身擋劍的黑衣身影道:“妙舟……師弟?!沒事吧!可有受傷?”

沈妙舟驀地自那人懷裏擡起腦袋,細細一看,果真是谷鶴白不顧一切地沖上前來護了她的周全,而那雙腿殘廢的莫複丘卻只能遠遠在木輪椅上困坐着,獨自一人生憂生急。

這樣的氣氛,多少有些難以言說的古怪。沈妙舟輕輕将人推開,還沒說上一兩句話,但見那谷鶴白身形狠狠一顫,險些一個踉跄摔倒在地,她心頭一跳,忙又伸手攙住他胳膊道:“谷師弟!你是不是傷到哪兒了……?”

谷鶴白深吸了口氣,淡淡搖頭道:“方才情況實在緊急,我一時沒能抵禦完全,受了些內傷,不礙事。”

莫複丘聞言立馬搖着木輪椅跟上前去,探手将欲拂上谷鶴白脈搏道:“太胡來了!涯泠劍如此兇猛難抵,豈是你随意施個術法便能招架住的?”

谷鶴白嘆道:“……我總不能眼看着沈師姐受傷見死不救罷?”

莫複丘微微側目,正對上沈妙舟慌亂未褪的複雜雙眸,沉默一陣,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了,忽聞耳畔傳來一陣微不可察的低咳聲響,師兄妹三人齊齊回過頭去,便見那頭死死攥了涯泠劍在手的晏欺面色一片蒼白,幾乎無法再站穩足跟。

方才一氣呵成壓制涯泠劍那一套瞬發指法,顯然是耗盡了晏欺體內殘餘的最後一絲內力。眼下周身一片虛乏無力,被薛岚因一把拉着沉沉倚在其肩頭,眉心尤在不由自主地皺成一團,直一字一句地斥責他道:“混賬小子,誰讓你這樣拔劍的,不想要命了麽?”

薛岚因沒吭聲,獨自一人悶頭猶疑一陣,反是伸手攥住晏欺手腕仔細探其脈象道:“師父,你都這樣了,就別再顧着訓我了好麽?”

晏欺聽罷先是一木,旋即立馬怒聲道:“薛小矛,你當你是在和誰說話?”

薛岚因腦中一片混亂,這會子也沒空耍貧嘴好生哄他,僅是單手扣在晏欺腰際将他拉近了一些,低低開口說道:“別動,我渡你一些內力,不然以你現下這副情形,撐不了多久便會力竭。”

晏欺愣了一愣,忙是擺手将薛岚因正欲傳輸內力的手掌推至一邊,不容置喙地搖頭回拒道:“我不需要你的內力,你管好自己就行。”

薛岚因略一低頭,便瞧見眼前之人慘白如紙的虛弱面容,心下一時絞痛,便不由得又一次扣住晏欺手腕道:“師父別倔,一點內力而已,又不費事。”

晏欺性子孤傲,一向不喜依賴旁人來過活。加之往昔十六年來的時光裏,薛岚因都是被他一手捧在心尖兒一般的珍惜存在,遂眼下不論是如何落魄潦倒,晏欺都決計不會讓他舍身護在自己前方。

只是他方才本就耗盡一身內力,又見這混賬徒弟拿着涯泠劍做了一堆吃力不讨好的蠢事,此時心裏一堆窩火無處發洩,話說出口來,便平白多了幾分冷淡的嚴厲。

他想也沒想,再次将薛岚因一把拂開道:“……滾。”

這一回,是當真将薛岚因推得眸色一黯,面上原就焦慮不堪的光澤一寸一寸地沉湎下去,像是一潭趨向于靜默的死水。

晏欺自覺那一聲“滾”字入耳着實過重了一些,餘光無聲掃過自家徒弟瞬間黯然失色的小半邊側臉,他多少會生出幾分如坐針氈的懊悔之意。

然而,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多作解釋也只會弄巧成拙。晏欺略帶遲疑地思忖一番,随即動了動嘴唇,正試圖對薛岚因說些什麽,眼前驟然一暗,竟被那不知輕重的混賬小子給反拉了過去。

晏欺狠怔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薛岚因到底又在搗鼓些什麽驚世駭俗的愚蠢舉動,只覺唇上突然一溫,多了兩片并不屬于他的東西,而随之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是薛岚因體內正迅速流失的微薄內力。

那一瞬間,連薛岚因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他只覺得晏欺不肯受他內力,多半是因為嫌棄或是還在生氣,然而及至如此緊要的生死關頭,卻容不得晏欺再如往常一般固執而又倔強。

他想了想,既然手抵手傳輸內力能被晏欺一次又一次地揮趕到一邊,那索性直接來個嘴對嘴,以口渡內力,來得快而且實在。

但其實說到底,薛岚因這一串瘋狂舉動看似有理有據,真正要他扪心自問地話,多少帶了幾分“報複回擊”的個人色彩在內。他平日裏看似溫順懂事,哄人的方法更是一套接着一套,可謂是百般花樣層出不窮——而實際上,他的行事作風卻攜帶着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乖張。

晏欺方才對他說“滾”,他自然不會真的滾,但若要他毫無知覺的咽下這口悶氣,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只不過,他薛岚因的心裏的确是借此稍稍爽快了些許,而那周圍幹站着的一衆人等已是看得瞠目結舌,就差給他驚掉了半個下巴。

若要說男女之間以口渡內力來相互治愈傷痛,那确實是難得一幅浪漫而又圓滿的和諧場景——但如今這兩個容色俊美的大男人當衆貼臉對嘴地緊密靠在一處,要說其畫面缱绻旖旎之餘,更多則是叫人難以置信的驚恐和錯愕。

尤其是咱們那位初出茅廬不谙人事的小族長雲遮歡,這會子只覺得自己白瞎了一雙眼睛,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然而晏欺終究是個臉皮薄的主,沒多一會兒便讓薛岚因一嘴巴啃得臉都青了,那一雙耳根子卻是紅得厲害,掙紮兩下有了力氣,猛地起身将他掀到一邊道:“……孽徒!你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

薛岚因被他推得朝後一仰,溫暖而又似曾相識的觸覺似尤在唇邊流連,故而咽了咽口水,擡起手來,鬼使神差地在晏欺唇瓣上揩了一把,心道方才碰那麽一下的感覺實在太過熟悉了,若是非要仔細往下探究的話,也獨有一種可能——薛岚因以往曾以這般方式占過晏欺的便宜。

所以……是什麽時候?又是在一種什麽樣的情況下?

薛岚因頭皮一麻,似是隐約覺得自己要想起什麽了,再一擡眼,卻見那方才被他駭得一陣目瞪口呆的師兄妹三人已是跨步上前來,其中谷鶴白由沈妙舟一手穩穩攙扶在側,還不忘高舉手中短劍直指晏欺眉心道:“夠了……鬧劇看到這裏,也該謝幕了。晏欺,你如今這副模樣,怎麽掙紮都是虛的,倒不如早死早超生,到地府裏投胎做個好鬼!”

莫複丘亦是淩然坐在木輪椅上,仰頭端詳着他師徒二人道:“爾矜跟了你足有十六年之久,你也是時候……将他還回來了。”

話音未落,只聽得低低一聲輕笑。晏欺借着方才那點“來之不易”的內力勉強站穩了身子,繼而又将薛岚因攔手護至身後道:“……還回來?莫大掌門這是在同我說笑麽?”

莫複丘擡起下颌,聲似寒冰道:“這原就是歸屬于我聆臺一劍派的東西,你說帶走便直接帶走,這和強盜又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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