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師父被妖怪抓走啦
話未說完, 徒遭沈妙舟長劍一指, 聲色俱厲道:“薛爾矜,你果真是跟着魔頭混太久了,竟是堕得這般心性!”
“怎麽?不喜歡?”薛岚因道, “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前有你們谷副掌門猥瑣下地,有意挑起戰争,後有你個掌門夫人刻意尾随,一路一聲不吭, 請問,叫‘偷偷摸/摸派’,有什麽不合适麽?”
沈妙舟微微一頓, 随即涼聲駁回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谷師弟何時欲挑起戰争了?休要血口噴人!”
薛岚因哂笑道:“你是真傻還是裝的?他谷鶴白同時誘騙我們一路人下地入洗心谷,背後莫不是莫複丘下的指令?”
“洗心谷?”沈妙舟先是愣住,随後眉目一凝, 惱羞成怒道, “胡言亂語!谷師弟自沽離鎮一戰之後受了劍傷,其後便一直在卧床休養, 何時又接過指令引你們去洗心谷了?”
薛岚因一聽,也不禁有些怔住了,心道那早前在地底下坑蒙拐騙的大王八羔子不是谷鶴白,還能是鬼不成?
然而再仔細一想,這師兄妹三人畢竟是同一門派中人, 犯了錯要互相包庇,于他們看來自是理所應當的,故薛岚因也懶得再同沈妙舟理論不停,起身踢了一腳牆邊歪歪斜斜的細樹杈子,頗不耐煩道:“不說了,浪費口水!”
言罷轉身要走,沈妙舟見狀自是不得由他,兩三步擡腿蹬上牆面,堪堪一個飛身落在他腳邊,一把攥住他衣袖往後拉扯道:“站住,薛爾矜,把話說清楚,你方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薛岚因讓她揪得往後一仰,一手的膏藥紙包散了一地,紛紛落在牆頭碎瓦上,由沈妙舟一個眼尖搶拾了過去,牢牢握在手心裏,尤是狐疑不斷道:“我說今天為何就你一人在外游蕩,怎麽?晏欺可是受了重傷沒法下地?”
呵,這女人的直覺可真比狗鼻子還靈敏!
薛岚因心裏慌張,那表面上卻是裝的滴水不漏,也不知怎的,靈機一動,忽然撇了眼睛,愁眉苦臉地捂住胸口道:“夫人有所不知!我那人面獸心的……狗師父,近來搶奪劫龍印不成,便大發脾氣,幾次拿了涯泠劍對我又打又罵,直害得身上留了幾處傷口,至今未愈,我……我也是沒有辦法,才尋得傷藥來醫啊!”
沈妙舟一副女子心腸,最是柔情,如今見得薛岚因這般模樣,不由當即心軟下來,痛恨交加道:“我早就勸你,勿要對此人抱有過多情分,他一個修魔之人,無心亦是無情,又怎會憐惜區區一個你呢?”說罷低頭思忖一番,又緊接着道,“還有,你體質本就特殊,不可輕易出血,一般傷藥對你并無大用,你且随我回聆臺山上,屆時凡是我同門中人,必會護你永世周全。”
薛岚因讓她一套說辭唬得一愣一愣的,差點就動了心了,然轉念一想,動心個屁啊,所謂的永世周全,又哪比得上師父的溫柔鄉?
遂想也不想,薛岚因微微眯了眼睛,先是答道:“好罷,莫夫人說的是……”及至擡起眼皮,見她漸生安頓,似無意再露劍拔弩張之勢,薛岚因便有意上前幾分,湊近她耳畔,故作驚訝道:“哎!這不是谷副掌門麽?怎的就到這兒來了?”
哪知那沈妙舟猝然聽得“谷副掌門”四字,反應比薛岚因還大,睜圓了一雙眼睛立即回頭要看,一時将薛岚因自己都駭得信以為真了,好一陣子,方醒過神來,揚起手指,傾力朝沈妙舟點了過去——而這單純過頭的女人到如今才意識到是詐,側身要躲,卻是為時已晚,肩上狠狠遭了一道,從頭至腳瞬間輕軟下來,仿佛周身力氣皆被抽空耗盡,一點也不曾留。
薛岚因此人,勝就勝在他狡詐無賴,且出手又從不猶疑,敗也敗在其內心優柔寡斷,不願與婦孺人家分個高下。但凡是晏欺或者陸從枕在場,必然會直接取了沈妙舟性命,然而到薛岚因這裏,卻僅是攤手一笑,彎腰拾起一地的紙包藥物,轉對這位動彈不得的掌門夫人道:“好姐姐,省點力氣早些回家呗,你家夫君不還等着你給他送藥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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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舟被迫定身于原地,紅了一雙耳根子,又羞又怒道:“你……好你個薛爾矜,晏欺那般孤傲不羁之人,怎就教出你這樣地痞流/氓似的徒弟?”
薛岚因笑而不答,擡頭朝她擠了擠眼睛,便回身踩着樹枝翻牆而過,沒兩下便溜得沒了影子,獨留沈妙舟一人幹杵在牆頭上方,遠遠望着他逐漸消失的方向,心中怒火已燃數丈之高。
然那頭的薛岚因平白遭人記恨上了,自己卻已無心挂念其他事情,手頭上最要緊的,是回頭看看晏欺是否還安好,他這一路繞來都能與沈妙舟正面碰上一回,說明災禍到頭終究是躲避不過的,聆臺一劍派的眼線在沽離鎮內外星羅密布,難保會有那麽一個兩個走偏了地方,恰好便與晏欺不期而遇。
如果晏欺一人在那小角落裏被人發現了的話……
薛岚因一邊将手中大堆幹糧藥物死死攥着,一邊邁開步子朝茅草棚所在的方向一陣疾走。
不,不會的,晏欺那麽厲害,涯泠劍又在他身上……
他是這麽想着的,及至腳步最終止于草棚最外一道小小的石坎邊上,原本緊握在手掌心的一大堆物什卻忽然松開來,稀裏嘩啦地摔落下來,狠狠散了一地。
——只見那片安靜偏僻的小角落裏早已是空無一人,又哪裏還有半點晏欺的影子?
“師父……?”
薛岚因心下一慌,跌跌撞撞地跪上前去,将膝下一圈淩亂潮濕的茅草堆子徹底掀翻開來,匆匆掃視一周,最終連晏欺的半片衣角都沒能撈着,唯一剩下來的,只有臨走前他放在人腰下原封不動的涯泠劍。
那本該是晏欺百般珍視的随身之物,而今下地一回,折了劍鞘,連帶着劍柄上靛青色的小流蘇一并沾上大片血污,被薛岚因小心翼翼地握在手裏,斑駁舊痕亦難免更顯滄桑。
從前都是他一人生性頑劣,總想着往晏欺不在的地方卯了足勁鑽,現在倒是硬生生反了過來,他走時千叮咛萬囑咐,回頭來,晏欺還是轉眼沒了蹤影。
他明明說了很多遍,自己一會兒就能回。
——明明說過的。
薛岚因抱膝坐在茅草堆成的死角裏,手裏還捧着那柄光澤慘淡的涯泠劍,一時間竟不知再該做些什麽。
如今這天大地大,山遙水遠,他該到哪裏去尋晏欺的蹤影?且不說他一身傷病未愈,拖着半條瘸腿,又能往什麽地方去?
原先他肆無忌憚四處亂跑的時候,晏欺到底是怎樣精準無誤把握他所處方位的?
薛岚因滿頭霧水,心裏更像是攥了一把大火,灼得絞痛,偏又無處停歇。然仔細想過一番之後,尤是難以徹底冷靜下來,唯一能夠清楚判斷的,就是晏欺必然不會自行離開——那樣糟糕的身體狀況,能将他順手帶走不留半點痕跡的,還會有誰?
……聆臺一劍派!
薛岚因輕輕“啧”了一聲,果斷站起身來,一把抓過涯泠劍躍至棚頂,二話不說,朝方才定身沈妙舟的那處牆頭飛奔而去。
他步子一向迅捷靈敏,趕路也快得出奇,故前後不過小半個時辰,待得匆匆在矮牆邊上落穩身形,再仰頭朝四下一望——還真是湊得巧了,晏欺不見也就罷了,連沈妙舟那傻女人都是說沒就沒!薛岚因呆呆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牆頭牆尾,原還以為是自己犯糊塗走岔了路,而今揉過眼睛再仔細打探一番,才知這牆确實是這堵牆,只不過人也是真跑得沒了影兒,朝哪看都摸不着半點蹤跡。
莫不是他薛岚因點的一手假穴不成?這一炷香時間還沒能過去呢,人就自己撒開腳丫子溜了?
薛岚因一時正生疑頓,方擡起腳跟來朝下稍稍邁出一步,忽覺頸後一陣徹骨冰涼,緊接着,一道柔軟女聲自耳畔冷冷響起道:
“……怎麽?撒謊騙人不夠,還想回來再看看?”
薛岚因面色一僵,當即料定身後來者何人,卻也不胡亂生慌,只不過将手中涯泠劍緊緊捏在掌心,聲音猶自鎮定道:“莫夫人解了穴道不給夫君送藥去,偏跑在這裏堵個野男人做什麽?”
“少貧嘴,薛爾矜,有什麽話,随我回聆臺山上再說也不遲。”
話落,薛岚因緩緩轉過頭去,方見得原本空無一人的巷尾僻靜處,站了四五個身量相近的年輕人,清一色的青藍勁袍,灰白腕甲,腰間系一枚樸素暗囊,人皆手持一柄細長利劍,遠遠觀其眉目剛毅不屈,不怒自威,想必是聆臺一劍派中弟子——而沈妙舟本人則漠然站立一衆人正中央處,鬓發微亂,眸底怒意分明,許是方才從封穴之苦中解救出來,握劍的手臂還在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這下可好,我碰了她一下,她帶上一家子人來尋我快活?
薛岚因心有苦楚,卻又無處傾吐,到頭來,兀自嘆了口氣,抱臂站穩在牆頭,不慌不忙道:“莫家夫人,以多欺少可沒什麽看頭,你若要想我随你回山上去呢……就一人上前來,我們一對一地打,輸了我自會乖乖束手就擒。”
話說至一半,已有弟子不滿出聲道:“口吐狂言!區區一個無名小卒,有什麽資格讓掌門夫人親自同你交手?”
薛岚因冷哼一聲,不屑又鄙夷道:“呵?那你們堂堂一介名門正派,就能如此仗勢欺人,恃強淩弱了?”
衆弟子憤然道:“你……”
“好了!休要同他争鬧。”沈妙舟攔手相阻道,“直接帶回去便是了,争贏了又有什麽意思?”
言畢,長劍一揮,徑直朝前而來,落時堪堪擊起薛岚因腳下一片殘磚碎瓦,其力道之均衡準穩,恰與其弱不禁風的女子身形全然相反。薛岚因再怎的機靈,究竟比不得一群天生習武的練家子,一柄涯泠劍歪歪斜斜地捏在手裏,劍尖生風,卻無奈于使不出半點氣勁,橫掃出去與周遭四五柄長劍一并相抵,霎時拉開一長串耀目火星,洋洋灑灑濺在腕上,灼得直叫人刺痛難忍。
薛岚因暗暗“嘶”了一聲,正欲後退撤離,偏偏沈妙舟那一手細碎劍法黏人得厲害,他前腳還沒挪開半步,她後腳便緊跟上前,長劍揮來擦面而過,不由分說指向他咽喉寸餘處,見好就收,并不見血,只厲聲道:“薛爾矜,你還想往哪裏逃?”
薛岚因呼吸一滞,頸間貼上她光如白晝的冰冷劍尖,說話亦變得小心謹慎,唯恐她一劍封喉,直接取了他性命:“……你這樣窮追不舍,還讓我能逃哪裏去?”
沈妙舟不應他,尤是自顧自道:“說吧,晏欺被你藏在什麽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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