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焚蓮打從一開始找到晏無咎,就想帶他離開,他當然不會喜歡晏無咎在這種場合出沒。

可是,焚蓮最終什麽都沒有做。

晏無咎一對他笑,他就只想滿足他縱着他了。只要他能開心就好。

焚蓮也想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晏無咎是什麽樣子的。上一世因為錯誤的開始,他們并沒有好好相處過。這都是他的錯。

這一次重新開始,或許可以有機會以另一種方式重新……

可是,酒裏摻雜的東西,那暧昧的藥物所代表的意味,突然一刀劈斷了焚蓮所有的僥幸和理智。只剩淩空踏錯的後怕和寒意。

晏無咎看着這和尚忽然臉色難看,就像是誰給他喝了有毒的酒似得,啪的一下不但摔了他自己的杯子,掀了整張桌子,還把晏無咎喝了一半的酒也給摔了。

接着就像要吃人似得,拉着他就往外走。

晏無咎也臭着一張臉。他沒想到,給焚蓮喝酒是這麽危險的事。不喝就不喝,他又沒逼着硬灌,何必一副他幹了什麽不可饒恕的惡事似得發瘋。

等出了花樓,晏無咎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

他別的不在意,唯獨擔心焚蓮真的和在晏家時候說得那樣,當衆打他掌心或屁股。這樣丢臉,他還不如死了算了。當然,死前也要先捅這罪魁禍首一刀再說。

最終,帶着和尚去喝花酒的計劃,以失敗告終。

不但如此,以後連晏無咎自己也別想去喝了。

因為焚蓮這個禿驢,他居然卑鄙地跑去告訴他父母,說酒裏加了什麽龌龊藥物。

這不是廢話嗎?那種風月場合的酒裏有這種東西不是理所應當的常識?都是成年人了,居然這麽純潔無知,只能說不愧是和尚。

可是,在晏家二老眼裏,晏無咎這樣聲名狼藉的小惡霸,也是個純潔無知的乖寶寶呀。

一聽那種東西還得了,兩人直接氣得手發抖。責怪晏無咎當然是不可能責怪的,但不妨礙他們聽信焚蓮的話,斷了晏無咎的財務來源,不準他再去那種地方。

晏無咎忍不住冷笑。

他向來非好酒不喝,所得佳釀,不是季家的舅舅堂哥們所贈,就是通過那些狐朋狗友輾轉弄來的。無一不是窖藏多年,價值千金的瓊漿玉液。

那種地方粗制濫造的酒,老板哪裏敢拿到他面前獻醜。再說了,在清苑縣誰又敢給他晏無咎下藥?

只是,焚蓮喝的的确是有問題的酒,這事晏無咎是說不清了。

晏無咎本以為這和尚第一次喝酒看不出來好歹,不願意糟蹋了好酒,才任由那些人給他準備了樓裏的加料酒水。

莫說晏無咎根本就沒想到酒裏有問題,就是想到了,能讓這和尚出醜的事,他也不會阻攔,只怕加的藥量太淺。

哪裏知道這禿驢早就發現不對了,故意裝作禁受不住誘惑的樣子,騙他要喝,在最後關頭給他來這一下釜底抽薪。

棋差一招,晏無咎無話可說。

只是,默默在小本子上焚蓮的名下,又狠狠記了幾筆。

晏無咎面無表情聽着晏家二老苦口婆心的教導,一語不發。對于被斷了財務來源,也沒有任何反應。

事實上,他們這麽幹過很多次了,只是苦于兩個人沒有一個能狠下心腸不動搖的。以至于,說完不久他們自己就先悔上了,争相偷偷給晏無咎塞錢,生怕他受了委屈。

現在有了焚蓮就不一樣了,就算他們事後後悔,這和尚也絕不會松口。更不會讓任何人打亂他的決定。

這一點晏無咎早就看穿,也懶得生氣。他抿着的唇角下瞥,不開心地看着晏夫人,眼裏滿是無辜:“我餓了。娘。”

晏夫人立刻就心軟得一塌糊塗,如同晏無咎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紅着眼睛拉着他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罵晏縣令。

“這怎麽能怪我的無咎,都是你這個當爹的不負責。你治下的區域內這種東西大行其道,來源合法嗎?有沒有用來做什麽虧心害人的買賣?你查了嗎?你沒有,你就只知道責怪我兒子。嗚嗚,我的無咎,你受委屈了。”

一般熊孩子後面,都有一個熊家長。小霸王背後,自然也有一個霸王花。

晏縣令站在那裏搓着手,又是尴尬又是心疼,眼裏還有那麽一點後悔。

好了,一家子都沒救了。

只有焚蓮一臉冷漠無情,無動于衷。

晏無咎給她擦擦眼淚,好像多光風霁月,美玉蒙塵似得,聲音又清又軟說:“娘,我真餓了,沒有委屈。你烙雞蛋餅給我吃。要三個。”

“好好好,我知道,你打小一心情不好就喜歡我給你**蛋餅。油要多放,要煎成嫩嫩的金色,不撒蔥花。雞湯要不要喝,剛熬的特別鮮……”

晏夫人就像個小女孩,脾氣來得快去得快,特別容易就高興起來。立馬忘了之前的事。

晏無咎一面被她拉着手往外走,一面回頭深深地看着院內的焚蓮。

那眼神諱莫如深,像浮雲影翳籠着的月象,你知道看到了它,就一定要起風,卻不知道會不會有雨。

晏無咎嘲弄地笑了一下,眼神傲慢淩厲,沒有一絲認輸的意思。心照不宣告訴他,下得是刀子雨,大家來日方長。

焚蓮看着他和晏夫人走遠,直到将要步出庭院,那人傲慢矜貴的目光才從他身上抽離收回。

晏縣令擦擦額頭的汗,笑得頗為和氣儒雅:“犬子無狀,內人她一味寵着,讓大師為難了。那孩子來得艱辛,這麽多年我們都順着他,是我和他娘慣出來的,錯都是我們的,不怪他。他本性不壞,就是脾氣壞了些,不會說話。您多費費心,千萬莫要跟他一般見識。”

焚蓮颌首,平靜地說:“不會,賢伉俪不怪貧僧越俎代庖就好。”

“不會不會,您肯出手相助我們已經感恩不盡了,我們自是配合您的意思,他這性子确實得拘一拘……都聽大師的。”

這麽打着圓場,晏縣令的眼神已經不住往外瞄了三次,顯然已經心不在此。

焚蓮道了一聲佛號:“施主有事自去即可,此事不必放在心上。貧僧既已應下,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會更改。”

晏縣令連連稱謝而去。

焚蓮站在臺階上,黃昏夕照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那張冷厲淡漠的臉也好像都輪廓柔和了些許。

其實,跟晏縣令說話的時候,他也心不在焉,也想跟過去看看。

想到晏無咎走出去時看他的眼神,和尚冷峻無情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這笑容不大,卻很久都沒有消失。

……

晏無咎吃完晚飯回去他的院子睡覺,剛進院子就看到臺階上站着的那道白影。

月色空明,映在在那月白的僧衣上,淡藍如暮霭,淺白比朦胧的月光還舊幾分。

除了焚蓮,還能有誰?

晏無咎除了第一眼看到他稍有在意,随即就忽略了,腳步都沒有絲毫遲滞。

經過焚蓮面前的時候,冷淡地說:“你果然不是什麽正經和尚,差點忽略了,那種東西一般人喝下去都不會意識到有什麽不對。怎麽可能一沾就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

話音未落,他的手就忽然被抓住了。

晏無咎垂眸,看着背對自己,只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他手腕的焚蓮。

焚蓮的手頓了頓,緩緩松開。

他原本并沒有這個打算的,是身體擅自越過心的想法,自作主張。

晏無咎漫不經心,可有無可地說:“随便你想做什麽,我都奉陪。只有一點,不要牽扯其他人。一把年紀了還跟小孩似得告狀,你覺得合适嗎?”

“等等。你做一件事,酒的事情就此揭過。”清冷空靈的聲音平靜從容,不論說什麽都有些佛偈似得禪意。

晏無咎止步,側首看向他:“什麽事?”

“過來。”

晏無咎眼中雖有警惕,腳下卻沒有絲毫猶豫,兩步走到焚蓮身邊。

那和尚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一眼,比晏無咎還目中無人,晏無咎也不在意,下意識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庭院沒什麽高樹,都是些灌木花草,因此顯得天空曠遠,明月清逸。

晏無咎看了半天,只看出來天上有雲遮了星幕,連月色都朦朦胧胧的,似要起風了。

“焚蓮,你在戲耍我嗎?”他過來了,這個和尚卻什麽也不說。

“替我看看,月暈的缺口朝向哪裏?”

晏無咎耐着性子又看了一眼:“好像是東南,怎麽了?”

“确定嗎?再看看,看久一點。”

晏無咎氣悶,他懷疑這禿驢是存心沒事找事。

這次,他站在那裏等了許久,等到雲都把月亮遮住了,才惡劣地說:“還看嗎?”

焚蓮沒有說話,只搖了搖頭。

晏無咎輕嗤一聲,拂袖而去,淡淡地說了一句:“有病就趁早找大夫看看。諱疾忌醫,小心無藥可救。”

直到他的房門關上,燈火點亮,焚蓮才緩緩回頭看向他所在的房間。很久都沒有移開。

他當然不是為了折騰晏無咎,也不是真的分不清月暈的缺口朝哪裏,他只是,想讓晏無咎在他身邊站多一會兒。

這樣的話,就好像是兩個人一起賞月了。

就像今日花樓裏,焚蓮并不是生氣晏無咎給他的酒裏有東西。他怕的是,有一天晏無咎會喝下這樣的東西。

晏無咎沒有說錯,焚蓮的确有病,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但如果晏無咎在,他就能控制得好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恭喜大師,達成第一次一起看月亮的成就~第一次獲得姓名,不被叫禿驢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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