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晏無咎愣住了,仔細一看,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禿驢是傻了不認人了!
管他是間隙性的還是永久的,是走火入魔,還是睡糊塗了。
晏無咎此刻只覺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就想不管不顧跟他說:老子是你爹!
但他忍住了。
以晏無咎的陰險卑鄙惡劣記仇程度,怎麽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就這麽簡單粗暴結束?
幾乎瞬間他就拿定了主意。
晏無咎順手折了一枝半開的荼蘼花,笑得脈脈絢爛,花瓣那頭沿着和尚聖潔禁欲的側臉游弋,輕佻散漫去勾他的下巴。
“大師,你忘了……你跟我……情緣深重。大師為我,不惜入魔,背棄佛祖。”他笑語溫柔,眼神缱绻如絲,眼底卻若即若離的涼意,似是心灰意冷,“莫非你又後悔了?”
焚蓮下意識伸手,攥緊那朵半開未開的荼蘼,軟刺刺入掌心也沒有一絲動容,冷厲漠然的臉上,一雙眼睛迷茫執著地盯緊那個人。
“你是我的……”
“情人。”晏無咎含笑肯定,眉宇輕佻自矜,緩緩眨了眨眼。
他的演技着實不怎麽樣,笑裏藏刀不要太明顯,但眼前唯一的觀衆心眼瞎了,看不出絲毫不對。
“情人……”焚蓮蒼白的臉色一陣漲紅,湧出一口血污。
眨眼間無數白色藤蔓沿着血污沾染的肌膚驟然浮現,吸收所有血液,藤蔓變成淡淡粉色貼着肌膚,仿佛妖冶的彼岸花刺青。
雨霖鈴,相思蠱。
動心動念,相思入骨。若是相思可解,便暫且無性命之憂,長久卻是蠱入肺腑之兆。
本是魔門用來控制高手,供其采補的輔助手段。
拿來對付四大皆空斷情絕欲的僧人,當真是毀人根基的陰損狠辣手段。
但,焚蓮并不是什麽正經僧人。縱使沒有這蠱毒,他也已經相思入魔。
一口血吐出去,蠱毒被引出體外,走火入魔的氣血被平衡,停止在奇經八脈的亂竄,焚蓮的狀态反而好了些許。
他看着蹙眉驚愕的晏無咎,面上無波,輕聲安慰道:“只是小小的毒物。等我休息好了,天亮就能解。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小心不要離我太近。”
晏無咎看他眼神清明,說話條理分明,疑心他恢複了神智,想到自己方才誤導他,讓他吐血,眼裏便有些忌憚警惕。
他面上越發笑得絢爛無辜了。
卻見焚蓮目光沉靜,專注地看着他,問他:“你叫什麽?”
晏無咎眼裏冷意愈深,散漫笑着說:“無咎。沒有過失,無所歸罪的意思。你記得自己叫什麽嗎?”
焚蓮思索,繼而搖頭,眼神卻始終從容冷寂,沒有從晏無咎臉上移開。
晏無咎笑顏如花,顯得天真無害:“你叫……蓮蓮。”
焚蓮面無表情看着他,縱使毫無殺意,只是眼神微厲,整張臉便顯得犀利如刀刻。
晏無咎心下一凜,面上依舊笑着,笑容幅度卻淡去不少,顯出疏離薄情的意味來。
“你不信?”他垂斂了纖長稠麗的眉睫,唇角翹着,散漫從容地眨了眨眼。
焚蓮沒有說話,那張臉冷厲漠然,眼神卻一絲不錯緊盯着晏無咎,只覺得心神每一分都被他吸引,無可自拔,不得超脫。
仿佛身體裏生着看不見的絲線,系在他的眼神笑意裏,任由颦蹙喜怒生輝之中,定他生,定他死。
晏無咎起身,那只荼蘼花枝卻被人攥住不放。
他回頭,下巴矜貴微擡,淡淡一笑。垂斂的眼眸先是看着被焚蓮攥住的花,而後才撩起睫毛看向焚蓮:“我不走。既然喜歡,這花就送給你。”
他松了手,走上臺階,走到焚蓮上方的欄杆處,倚着廊柱坐在欄杆上,修長的雙腿便懸空垂在焚蓮身旁不遠處。
只要一擡手就能握住晏無咎的腳踝。
那只腳生得骨肉均勻,指甲纖薄如玉,美則美矣,卻并無任何旖旎可绮思,反而給人一種百無聊賴嚣張放肆的驕縱之感。
一看到它,就聯想到這只腳如何随意将人踩着腳下,它的主人不屑一顧,上挑的眉目傲慢矜貴,何等目中無人又輕佻放蕩。
“和尚,”晏無咎的腳尖輕晃,微微歪着頭,帶着輕薄無辜的笑意,眨眼看他,“你看,你受了傷中了毒,自然是要去隐秘安全的地方療傷的,是不是?”
焚蓮面無表情,沒有作聲回答,只是目光緊緊盯着他。
晏無咎習慣了他淩厲的目光,并無緊張,笑容若即若離:“這個院子只有我。你選擇來這裏,因為今天晚上你走之前跟我約定過,讓我等着你。不然,我怎麽一眼就找到了你?”
焚蓮的神情微動,卻還是一語不發。
晏無咎眨着眼睛,自動忽略了方才一見面他對焚蓮的冷嘲熱諷,繼續他不着邊際的謊話:“你受傷不記得,我不怪你。把我忘記也沒關系,我們可以一點一點慢慢回憶。只是,你千萬不要亂跑,要聽我的話,否則,叫我上哪裏去找你呢?”
他嘆息似得笑着,奈何那眉目向來沒心沒肺,何曾有過愁苦?這時候蹙眉也還是不自覺揚着三分笑意。笑容裏的蒙昧無心,勝過溫柔多情。
可是,被他這樣看着,縱使他的話裏有多少不合邏輯、不符情理之處,又有誰能拒絕相信?
焚蓮一眨不眨看着他,面容禁欲莊重:“阿彌陀佛,小僧……哪裏也不會去。”
晏無咎神情一頓,笑顏徐徐綻放,愈發絢爛無害:“所以,你信我了嗎?”
焚蓮眉宇沉靜,卻是說:“小僧不曾有疑。”
“那可……真是太好了。”晏無咎右手拇指食指撐着眉骨上方,只看到露出的下半張臉上,唇角高揚,似是歡喜愉悅至極,連肩膀都微微抖動。
他收回手,目光微轉,笑容再無掩飾,琥珀茶色眼眸似是有月色流動,定定看着焚蓮。
若換了任何一個人在此,見了這輕佻傲慢的妖冶笑容,恐怕再心蕩神馳都要惴惴不安。
但焚蓮只是靜靜地看着,沒有懷疑,也沒有防備,更無從談警惕。
那張臉五官生得冷漠淩厲,薄情寡恩的樣子,目光卻澄澈專注,只倒影着晏無咎一人。
晏無咎看見了,眨眨眼,掌心朝上散漫地沖他招手,臉上的笑容淡去些許:“過來。”
這種招貓逗狗一樣的動作,可見惡劣。
但這二世祖向來是人間富貴花,驕橫放縱慣了,這無禮的動作由他做來卻也自然至極,并無刻意折辱之意。只覺他難得笑顏蜜甜,這般被他溫柔親近,叫人受寵若驚。
焚蓮下意識站起來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止住了腳步:“小僧現在不能碰到你。這毒物會傳染。”
晏無咎輕輕眨眼,雖然那俊美矜傲的面容還在笑,笑容卻隐隐輕薄了幾分。眉宇神情有些百無聊賴,興致缺缺,似乎随時都會失去耐心,收回難得的溫存。
讓人患得患失。
他笑得再絢爛,眼底也是冷的,聲音清甜:“沒關系,近一些不接觸到就好。”
焚蓮眉目微動,下意識又走近了兩步。
晏無咎居高臨下俯視着他,手指輕輕敲着膝蓋,若有所思。
誘騙這和尚比他想得還簡單,事情進展得太順利,一時之間竟然來不及想出該從哪裏開始報仇。
他琢磨着滿肚子的壞主意,心不在焉不說話,緊盯着他的焚蓮卻出聲了。
“你在生小僧的氣嗎?”
晏無咎擡眼看向他,唇角似有若無的笑容始終溫柔:“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說我們是情人,小僧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與你結緣。”焚蓮的眼裏有些迷茫,神情莊重專注,有些認真執著的少年氣。
晏無咎還想着複仇大計,嘴裏随意扯着謊:“結緣啊……這就早了,要從五百年前說起,那時候其實我也是和尚來着,在西天法會迷了路,恰好看見佛祖講經的池塘裏開着一朵特別的蓮花。滿池的蓮花或青色或紅色,只有那一朵是黑心蓮。我瞧着有趣,就時常跟它講經。”
焚蓮想起他說自己叫蓮蓮,心下雖然覺得古怪,卻還是問:“那朵黑蓮花是我?”
晏無咎眨眨眼,稠麗的睫毛蝶翅一樣籠着一泓清泉,輕佻笑容又甜又壞:“對呀。”
“那為何我是出家人,你卻不是?”
晏無咎笑得輕佻散漫,倚靠在廊柱上,下巴擡起,張口就胡說八道:“這個啊,因為我講多了經,忽然發現那些什麽佛法狗屁不通,不如去人間當富貴閑人的好。臨走前,想着念了那麽多經文,不能便宜了別人,就把這朵黑蓮花采下了。”
焚蓮面無表情:“你帶着我一起走的嗎?”
“是呀。投胎的時候只有一個名額,我想了想,這朵蓮花都沒有當過人,算了便宜他好了,就把名額讓給你了。所以,你一轉生就當了和尚。”
“那你呢?”焚蓮全盤接受了晏無咎的胡扯。
晏無咎歪着頭看他,眼睛又眨了眨:“我就代替你,投生成花妖了呀。你看看你旁邊這株荼蘼花,是不是比別的荼蘼開得更早?不太符合季節。喏,這就是我的本體了。”
焚蓮這種狀态,哪裏知道什麽花什麽時候開,卻是毫無異議點頭。
“你待我……很好。”焚蓮眼睛微亮,認真地看着他。
晏無咎卻突然沒了笑容,微微眯了眯眼睛,面無表情像是在不高興。
焚蓮眼眸微動,疑惑問道:“你怎麽了?為何生氣?”
晏無咎眉眼垂斂,冷面矜傲,便似嘲弄:“我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去找你,結果你念經念傻了,追着我喊打喊殺,要降妖除魔。你這麽蠢,又對我這樣不好,我一見你就心情不好,不行嗎?”
焚蓮後知後覺想起,無咎剛剛看到他的時候,的确依稀說着什麽降妖除魔的話。
他眼眸清明,眉峰微皺,執著地看着他:“你,不生氣好嗎?我以後不會這麽做了。”
晏無咎下巴微擡,垂着眼睛看他,眼神冷厲不信,唇邊似笑非笑,聲音卻溫柔無辜:“你現在想不起,自然這麽說,明日記起來,卻又要欺負我的。”
“小僧怎麽會……欺負你?”這是焚蓮今日第一次對晏無咎的話提出質疑。
晏無咎斂眸平靜地看着他,并不說話,神情百無聊賴,又似笑非笑。
傻了的和尚微微皺眉,禁欲又聖潔的樣子,比之前那一臉淩厲冷漠的樣子順眼多了。
“噗哈哈哈哈……”晏無咎突然失笑出聲,笑得嚣張放肆,毫不掩飾惡劣的态度。
他仰着頭靠着廊柱,脖頸的線條修長又華美。長眉輕佻揚起,狹長的眼睛卻垂斂而下,心灰意懶似得迎着焚蓮專注的視線,無趣地眨了眨眼睫。
晏無咎笑着說:“和尚,我在騙你呀,你真的腦子壞掉了,怎麽什麽人的話都敢信?”
作者有話要說:真嚣張跋扈,就是當着你的面插-你的刀,騙你就是要讓你知道,一點也不打算過夜~
但是,這樣嚣張(欠虐)是會被太陽的,好孩子別學。捂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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