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城中村
“陸哥,你現在在哪?”電話裏傳來葉天雙有些焦急的聲音。
“還在單位附近,怎麽了?”陸望知切換成車載藍牙,緩緩将車駛出停車庫。
“那你知道丁村在哪嗎?”葉天雙連忙問道。
“丁村?”陸望知微微一愣,丁村他确實聽過,本市CBD區域唯一拆了十年都還沒拆遷完的城中村。
葉天雙:“緊急任務,丁村那邊風水突然出現了變化,莊總他已經趕過去了,周淮晚點也會到,莊總讓你現在趕去丁村西入口。”
陸望知在行動司的時候就習慣了天天加班執行突發任務,聞言沒有多說什麽,立即應下:“我現在就過去,有任務信息嗎?你發個微信給我。”
挂了電話後,陸望知彙入下班的車流中,朝着丁村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他從葉天雙發給他的資料大致了解了一下情況:一名村民在丁村池塘邊發現人體殘肢,本來這案也輪不到他們風水司管,但巧就巧在,發現殘肢的同時,風水司的羅盤顯示丁村的風水出現了異常變化。
十分鐘後,陸望知在丁村西邊馬路入口附近見到了等候在那的莊随。
此時恰逢夕陽西下,餘光給街口的建築打下一層濃重的陰影,莊随就站在陰影的邊緣,他身量很高,胸膛以下完全落在暗影裏,臉卻沐浴在金黃的餘晖中,遠遠瞧着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孤獨。
但當陸望知靠近時,那孤獨感卻奇異地消失了,莊随偏頭沖他撸了撸嘴,示意他看自己的手機。
接過手機的時候,陸望知碰到了對方的手指,觸感微涼,他愣了一下才看向手機屏幕,卻在一秒之後滿臉問號地擡頭。
“什麽玩意?”
莊随湊上前伸手在屏幕上一劃,指着上面的二十四山說:“羅盤啊,你該不會羅盤都不會看吧?”
莊随說話時的氣息吹動了陸望知耳旁的碎發,後者微微偏開頭沒好氣道:“我當然知道這是羅盤,但羅盤app能準嗎?”
莊随輕笑一聲,擡手示意陸望知跟上:“你別小瞧它,官方出品,全國各地風水司都在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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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望知這才将信将疑地仔細去看,莊随顯然已經事先測過一次,屏幕上的羅盤是鎖着的狀态,不會因為他走動而再随意轉動,從鎖死的坐向來看,丁村呈子山午向,但當陸望知随着莊随走進丁村後,卻覺得有些不對。
丁村從整個地塊來看,确實是坐北向南,妥妥的子山午向,但事實上,當你走在縱橫的窄巷中,你就會發現,這裏的房子朝向都有些細微的偏移,和羅盤對不上。
巷子裏有轄區刑偵大隊的同志接應,在對方的指引下,陸望知和莊随很快到達了發現殘肢的現場。
現場已經拉起了警戒線支起了幾盞燈,但燈光只能照清楚一小片區域,陸望知往四周看去,發現這裏地形複雜,随處都是拆遷臨時堆放的淤泥磚塊,旁邊就是發出腥臭味的池塘,居民的生活垃圾就地亂扔,氣味讓人作嘔。
陸望知整個人都和這裏格格不入,但他似乎不怎麽在意,随便撸起袖子就彎腰進了警戒線,走動時深一腳淺一腳的,沒有理會濺到褲腳上的泥水。
莊随饒有興味地跟在他背後,兩人前後腳來到了燈光最亮的位置,法醫已經等在旁邊,那只斷手孤零零地被保護起來,周圍除了泥和垃圾,再沒別的東西。
正和法醫交談的一個平頭男人看見兩人進來,眉頭一皺,沉聲道:“哎你們是哪位,怎麽随随便便就進來了?”
領人進來的小宋連忙解釋:“曹所長,他們兩位是風水司的同志,這位是莊随莊主任。”
男人一聽莊随比他級別高,語氣稍稍收斂了一些,但眉心仍然緊皺:“怎麽不請行動司的人過來?”
小宋大約不怎麽待見這個人,表情有些不耐煩,旁邊莊随見狀卻是一笑,朗聲道:“前陣子聽說曹所下放到基層歷練,我還好奇是去了哪個部門,沒想到是丁村這邊的派出所,真是巧了。”
曹偉一愣:“你知道我?”
莊随點點頭:“聽說過,丁村這片不比其他地方,你們估計挺辛苦的。今天這案子暫時沒有鬼怪作祟的跡象,倒是風水出現了變化,所以我們風水司才過來的。”
曹偉這才臉色緩和:“那行吧,你們小心一些,別破壞現場了。”
等到這人走開之後,小宋好奇地看向莊随:“莊主任,你認識他?”
莊随:“不認識。”
小宋:“啊?那你怎麽知道他下放基層?”
“猜的,一個街道派出所所長都能對你們刑偵大隊的人這麽頤指氣使,多半都是上面有人,看他那樣子估計就是放下來混一混的。”
小宋忙不疊點頭吐槽:“這人總喜歡在旁邊指指點點,我們袁隊老看他不順眼了。”
“行了。”莊随對他們這種派系問題毫無興趣,指着幾步外那只斷手,“先說說這裏的情況,這手怎麽就這麽放着了?”
小宋:“這不是等莊主任你們嗎,你們風水司瞧過說行,我們才能把這手帶回去屍檢。”
莊随想了想,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指了指陸望知:“那你問問我們這位陸科。”
小宋于是眼巴巴地去看陸望知,後者一直作壁上觀,這時突然被推了出來,無語地瞥了莊随一眼,見對方一副準備當甩手掌櫃的樣子,只得道:“只找到一只手嗎?”
“我們出動了警犬,但這地方你也看到了,垃圾太多,地勢也複雜,搜索難度太大了,而且最近雨水多,據經常在這釣魚的村民說,池塘周圍泥土時不時就傾瀉垮倒,也不知道這手具體是從哪掉出來的,反正在發現它的位置周圍挖了很久,也沒挖出來別的部分。”
陸望知點了點頭:“手你們拿走吧。”
小宋啊了一聲:“這、這就好啦?拿了不會有別的風水問題嗎?”
陸望知搖頭:“沒事,只有一只手頂多就是死了個人,不可能對風水有那麽大影響。”
小宋聽得似懂非懂,茫然去看莊随,後者卻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沖他點點頭:“按陸科說的,手你們拿回去吧。”
小宋連忙應了,轉頭招呼同事開始幹活。
兩人退到警戒線外看着大家清理現場,等清理得差不多了,莊随才忽然道:“他們要是仔細琢磨你剛才的話,估計會愁得心梗。”
他音量很低,像在說悄悄話一樣,咬字的時候帶了點氣音。
陸望知拿眼瞧他:“我只是實話實說。”
莊随:“連我們司的羅盤都驚動了,這村子風水問題大着呢,秘密估計不小。”
改變一間房子的風水容易,但改變一整片區域的風水很難,不過難也有解決辦法——取人性命,拿屍首設陣是最殘忍但也最快速有效的方法,舊時八棺鎮屍以八條人命設陣,非但鎮住了兇邪,還救活了一地風水。
斷手出現之後,風水司的羅盤才發出警報,這異常的變化就算和死人沒關,但也肯定差不離。
不過假如真是他們猜想的那樣,這件事就很麻煩了。丁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全都是半拆遷的舊房,到處堆滿淤泥和廢棄物,本來就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想要在這裏掘地三尺并不容易。
“麻煩啊麻煩。”莊随嘴上嘆氣,面上卻無半分抱怨顏色,瞧着倒有幾分興奮,陸望知看得扯了扯嘴角:“我們現在要幹什麽?”
莊随興致盎然:“你說呢?”
陸望知額角青筋跳了跳:“還是請領導您明示吧,畢竟我就是個跟着您打雜的。”
莊随奇怪地看着他,顯得相當不解:“我這不是年紀大了嗎?我覺得你們說得挺對的,我該多給機會你們這些小年輕表現表現。”
陸望知:“……”
莊随估計是覺得逗得差不多了,抖着肩膀吃吃笑了起來。
“行了,看你們還敢不敢說我老。”他笑着說,“這村子挺有意思的,咱們仔細走走。”
說完當先下了小土崗,陸望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幾秒,最後腹诽了一句,這才跟上。
兩人沿着池塘邊一路穿行,很快來到東南邊逼仄的區域。作為區域規劃的一部分,丁村十年前就準備着要拆遷了,頭幾年項目推進得風風火火,可惜村委被一個地頭蛇家族把持多年,腐敗滋生嚴重,一些集體物業被賤價出賣,後來被查出來的時候,市裏有個大領導因此落馬,丁村也就跟着浮沉多年。
村裏很多房子都被拆了門窗,只剩個空架子在那支棱着,但因為拆遷問題多年沒有協調好,居然又有些居民不顧危險回村裏居住。陸望知和莊随走在潮濕髒亂的巷道間,兩邊都是沒有門窗、只用幾塊擋板或者隔水布遮掩的舊房,偶爾經過幾間還能看見裏頭隐約的燈火,可見是有人住的。
房子的牆壁上貼滿了兩種告示,一種是全面開展拆遷改造的宣傳通告,這種大都被撕下半截,被另外一種廣告擋住。廣告都是些租房信息,沒有門窗的三四百一個月,有水有電有門窗的六百,廣告大都是手寫,有些字跡暗紅,瞧着觸目驚心。
在寸金尺土的中心地段,居然有這麽一個孤島般割裂的地方,這裏的存在就像是對那些光鮮亮麗的高樓無聲的嘲笑。
“我剛才進村就覺得這裏很奇怪。”陸望知一邊觀察周圍環境一邊說,“這村裏所有的屋子都不是正南北向,它們面朝剛剛那個池塘,整體往東北西南方向傾斜。”
因此羅盤上不可能還顯示子山午向這種正南北的朝向,陸望知在心裏推算了一下傾斜角度,接着道:“這裏其實是亥山巳向,好歹也是個旺山旺向的布局,怎麽就搞成今天這樣。”
他們就好像深入了一個腐朽的軀體內部,越往前走就越黑暗,周圍臭氣熏天的,陰冷的死氣沉沉壓下來,陸望知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兩旁的房子沒再透出燈光。
“走,上那裏看看。”莊随示意他往某個方向看。
那裏孤零零亮着一盞街燈,陸望知辨認了一下,發現那似乎是一個小足球場,周圍破敗的游廊上還畫着兒童畫,表明這裏曾經是某個學校的一部分。
在那盞街燈背後,有棟比其他房子高出一些的樓,陸望知跟着莊随找到了進去的小路,幾分鐘後來到了小樓的天臺。
站在天臺的邊緣,陰森的風撲面吹來,整個丁村盡收眼底。
剛才在狹窄的巷道裏看不清楚,直到這時陸望知才發現,他們身處的東南角、旁邊的東方、不遠處的中區以及遠端的西北角上籠罩着幾團黑氣。
“東南、東方、西北成了兇位,中宮也有兇相,鬼氣聚頂,雖然稀薄,但看起來都是怨鬼。”
似乎是發現了他們兩個不速之客,東南方的黑氣忽地聚攏過來。
瘆人的笑聲猛地随風吹近,有好幾個聲音斷斷續續地重複着同一句話:“還給我,把身體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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