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好吃嗎
空氣靜默了幾秒。
莊随不慌不忙地解釋:“咱們單位就這一個房子能分配給有需要的人,其實房間都挺大的,以前周淮剛來的時候也在這短暫住過。”
他偏頭看了看陸望知,好像明白了什麽:“你不喜歡跟別人住一起?抱歉是我考慮不周,要不我回頭讓葉天雙給你留意別的房子?”
莊随神情坦蕩自然,話裏也沒有半分強迫的意思。
話都到這個份上了,陸望知那點微妙的抗拒被那句抱歉成功壓了回去,反倒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
“先這樣吧。”他說,“今晚先住下,房子的事情不急,回頭我自己再去看看就好了。”
莊随于是笑了起來:“好。”
拉直天命索後發現,從莊随的房間到最裏頭的房間有些繃緊,陸望知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選了對面的房間。
莊随好像并不在意屋裏多了一個人,他給自己泡了杯茶就回房間洗漱休息了,并沒有四處走動或者刻意出現在陸望知面前。這種體貼留出的距離感讓陸望知松了口氣,他在房間裏收拾行李,因為住的地方還得換,所以只拿了一兩套換洗衣服出來挂上。
等洗完澡,莊随那邊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夜色正濃,萬籁俱寂,陸望知躺下之後瞧了瞧已經變成半透明的天命索,這東西的另一邊還系着一個認識不到兩天的人,他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的,結果閉眼沒多久居然就這麽沉沉睡死了過去。
夏夜的微微暑氣像是被什麽東西阻隔了一般,吹不進屋裏,房間安靜的空氣忽然震動了一下,那些縮在客廳角落的黑氣一個個竄了出來,穿過牆壁進了陸望知的房間。
它們面目模糊,形态飄忽,但顯然對床上那人相當垂涎。
就在它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觸陸望知的時候,原本關閉的房門忽然吱吖一聲被推了開來。
莊随站在門邊,視線往那些黑氣上一掃,黑氣便如驚弓之鳥,倉皇炸開,四散奔逃。
沉睡中的陸望知皺了皺眉,似被空氣中徒增的威壓驚動。莊随見狀微一擡手,房間另一邊的窗戶輕輕開了一道縫,沉凝的空氣頓時被涼風吹散,床上那人縮了縮脖子,眉心舒展,終于又沉沉入夢。
莊随腳下無聲地來到床前,發現這人原來睡下都不曾摘下頭繩,那截小揪揪被壓着,早就松動開來,魂氣隐約散出,怪不得屋裏的鬼氣被勾得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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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随任由那絲氣息混入自己的呼吸,臉上浮起一絲茫然。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客廳裏響起細微的窸窣聲,他才驚覺回神,心想自己怎麽像個變态一樣,半夜三更站在別人床前。
外頭的窸窣聲更響了,蛋散等不到莊随給它開門,只能自己拿胸脯頂開陽臺落地窗鑽進來,然後咕的一聲撲到角落。莊随從陸望知房間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它毫不客氣地啄弄角落的黑氣,黑氣瑟瑟發抖地縮成一小團,弱小可憐而無助。
“當零嘴吃吃就算了,這東西吃多了不好。”莊随輕聲警告。
蛋散于是棄了黑氣飛到他肩膀上,剛想張嘴咕嚕一下,就被莊随無情地捏住了鳥喙。
“噤聲!”莊随捏着它徑直走到陽臺,出去的時候不忘把落地玻璃門拉上,然後他單手撐着扶手一躍,輕飄飄地落在陽臺護欄上。
江對岸建築的燈光連同月色傾灑下來,鋪了他一身,纏在指間的天命索早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
莊随深吸一口氣,從陽臺翻了出去,悄無聲色地融進夜色裏,不見了。
**
次日早上,陸望知是聞着食物的香氣醒來的。
昨晚睡前他聯系了熟悉的房屋中介,托對方幫忙留意房子,醒來拿起手機一看,有幾個房源粗略看去還不錯。
但沒看幾眼,他就有點受不了香氣的誘惑,拿着手機出了房間。
莊随正單手叉腰站在蒸鍋前,陸望知一早起來臉都還沒洗就見到他,正有些不習慣,但發現香氣正是從莊随那邊傳來的,又忍不住湊了上去。
“你在做什麽?”
“早餐。”莊随心情似乎挺好的,哼着迷之年代感的歌,指着旁邊另一個蒸鍋,“快好了,你先去洗臉涑口吧。”
陸望知對這位上司的手藝不抱期待,但那香氣實在誘人,于是快速洗漱回來,正好趕上莊随揭了蓋子,把拎出來的蒸籠放在身後的餐桌上。
陸望知定睛一看,發現居然是一籠蝦餃,看着居然還挺像模像樣,色香味已經占了前兩項,他忍不住喉結一滾,動筷夾了一個。
入口他就愣住了,蝦餃皮薄厚适中,晶瑩有勁道,餡裏蝦肉筍丁鮮肉完美混合,一口下去當真是香糯彈牙,鮮香四溢。
最重要的是,這味道他印象太深刻了,這是他慕名前去鳳陶居多次,但總是得靠運氣才能吃上的美味。
陸望知驚訝得差點咬着舌頭,他神色複雜地去看莊随,後者正把第二個蒸鍋的蓋子揭開,将裏頭兩個長方形的蒸盤拿出來放案上。他動作相當熟練,拿起小刮板從兩邊把蒸盤裏的東西刮成層層疊疊的一長條,而後一切為幾份轉移到旁邊備好的碟子上,撒上芝麻,澆上調制好的醬汁。
陸望知目瞪口呆地看着碟子推到他面前,半透明的粉皮下雞蛋香菜蔥末若隐若現,和着噴香的醬汁,實在色澤誘人。
莊随最後給他盛了一小碗粥,笑眯眯地道:“嘗嘗,好吃嗎?”
陸望知心情複雜,他一不小心就風卷殘雲地連吃了幾個蝦餃和大半碟腸粉,好不好吃已經不需言語。
“你……在鳳陶居工作過?”陸望知有些意猶未盡地盯着剩下的早餐。
“都吃了吧,我吃過了。”莊随體貼地把東西都往他那邊推了推,“偶爾心情好了,我會去鳳陶居做些點心,算是個人愛好吧。”
他說得漫不經心,倒是聽得旁邊陸望知臉色微妙。
一個現在專心賣符箓的前行動司成員周淮。
一個專注于研究足彩的前安全司成員高漢山。
一個兼職當點心師傅的現風水司領導莊随。
他居然是除了葉天雙之外,整個風水司最沒有額外技能的人。
“明天我做點別的吧,虎皮鳳爪有些油膩了我可以其他時間做,燒麥你喜歡吃嗎?”
陸望知本來還打算提一提找房子的事情,結果話還沒到嘴邊就被美食壓回肚子裏去了,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毫無原則地點了頭。
莊随笑道:“那行,我最近還研究了一點新的花樣,哪天做了給你嘗嘗。”
他說完就在旁邊坐下,打開平板和手機開始認真看着什麽。
陸望知忍不住往他那邊瞟了幾眼,隐約看到地圖的邊角。
“你在看什麽?”
莊随把平板往他的位置推了推:“丁村的地圖。”
陸望知這時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見狀頓時精神一振,心想是自己表現的時候了,遂低頭認真去看。
平板上是丁村的鳥瞰地圖,村裏巷道縱橫交錯,極其複雜,唯獨南邊一塊地分割整齊。
“南邊那裏是什麽?”
莊随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有幾分贊賞:“第一二期的回遷房。”
陸望知若有所思:“風水改變了之後,南邊這是成了雙星到向啊。”
如今尚屬八運年,假如坐盤的八白星飛臨坐方,向盤的八白星飛臨向方,那就是旺丁旺財的頂好風水。可這丁村,兩顆八白星同時跑南邊去了,倒成了個急財之局。
在這種風水地運的影響之下,南邊財運必然極旺,可惜人丁單薄,恐有血光之災。
有些發人命財的風水師就愛給不懂門道的老板布置這種風水局,財運來得立竿見影,至于老板後來身體出問題他們是不管的,反正錢在財運顯露的時候就已經到手了,誰還管他死活?
不過風水師一般只拿雇主的房子搞事,用整條村子布局的陸望知還是第一次見。
他沉默地放下筷子,不知想到了什麽,手指壓在筷子的末端摩挲了一下。
“我曾聽說過一種邪門的風水大法,選擇五行屬性和風水方位相克的人,将其在清醒狀态下絞殺,趁其生魂未散鬼魄未成之際分屍,然後分別埋于不同地方。這樣他就找不到自己的身體,殘魂無法聚形,整天渾渾噩噩,被徹底困死在埋屍處附近。埋屍地五行被克,處處怨氣沖天,風水自然就變了。”
莊随點了點頭:“沒錯,昨晚我們看到的那些鬼氣就和這種方法的描述很像,那只斷手很可能就是邪法分屍的一部分,我們不妨大膽猜測,丁村下面可能埋了不止一個死人。”
但最近并沒有接到大規模的失蹤報案,假如真像他們想的那樣,死者會是誰呢?
莊随沉思了一會,低頭在地圖上幾個風水最差的方位做了些标記,全标注好了以後拿起震動的手機看了看。
“你會招魂術嗎?”他問道。
陸望知順手把碗筷放進洗碗槽,到處看手套在哪裏:“會倒是會,怎麽了?”
“走吧,碗筷先放着,會有阿姨來收拾的。”莊随起身道,“刑偵大隊那邊有些新發現,可能找到那只手的主人是誰了,咱們過去招個魂。”
陸望知眸光一閃,連忙進房間去換衣服,離開前猶豫了一下,最後将天命索扔進衣櫃裏,這才跟着莊随出門。
兩人沒有去單位,徑直前往丁村。
今天清晨的時候下了點雨,現在也未見放晴,但村裏總算比昨晚多了幾分人氣,賣早餐的村民就在廢墟旁邊随便支了個攤子,有些手握幾套房的包租婆就在破爛的屋檐底下坐着,嗑着瓜子閑聊,看見陸望知他們經過,目光探究地落在兩人身上。
陸望知聽着身後的竊竊私語,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但走了一會後不得不疑惑地停下腳步。
“怎麽了?”
他便有些無奈道:“找不着路了,你認得怎麽走嗎?”
莊随一臉你都找不着了還指望我的表情:“你見過哪個領導出門還自己找路的?”
陸望知:“……”
丁村本就結構複雜,拆遷的廢棄物一旦亂扔,路就變了個樣。
實在沒辦法,陸望知只得攔下旁邊經過的一個中年女人:“阿姨,您知道村裏的池塘怎麽走嗎?”
低頭走着的陳姨被他吓了一跳,聽清楚他問什麽後,臉色稍霁:“我也要去那裏,你們跟着我走吧。”
陸望知和莊随對視一眼,沒想到運氣不錯,剛好碰上同路人,于是連忙跟上。
走了大約十分鐘總算看見池塘,陳姨見他們徑直往警戒線走,有些好奇地往那邊張望了一下:“聽說死了人?你們都是警察嗎?”
發現斷手的事情傳遍了丁村,以訛傳訛的,多了不少胡編亂造的謀殺故事。
陸望知沒回答她的話,正要直接道謝,小土崗上跑下來一個穿着制服的年輕人,仔細一看正是昨晚帶他們進來的小宋。
小宋拿着兩個證物袋跑到莊随面前:“早啊莊主任,這是我們清晨的時候在發現殘肢的附近新找到的,身份證和一個護身符,你看看有沒有用……”他邊說邊要把證物袋遞給莊随,瞧見旁邊的陳姨,手一頓,有些遲疑。
陳姨意識到這不是自己能看的,忙擺手轉身:“……我這就走了,你們忙。”
莊随沖她點了點頭,伸手接過證物袋:“這名字……張什麽傑?”
小宋忙道:“張旭傑,中間那個字被不知什麽東西腐蝕了,我們也辨認了很久才确定是個旭字。”
話音未落,就聽一個聲音顫抖着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你們說叫張……張什麽?”
陳姨茫然站定,神色驚慌地回頭看他們,她背挺不直了,手抖得厲害,似乎下一秒就要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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