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失魂者 (1)

蔣明濤不見了。

燈滅之前他正在臺上講話, 但現在燈全都亮了起來, 他人卻不知所蹤。

陸望知他們離小舞臺沒幾步, 正好看見臉色蒼白的蔣思潮焦急地吩咐手下:“快去找啊!多派些人仔細找, 會場人這麽多,黑了才多久?怎麽可能說不見就不見。”

他已經盡量壓低聲音說話, 但語氣裏還是溢滿了慌亂:“不要聲張, 別再跟人說我哥不見了,就說剛才一時太黑怕出事,找了人上臺帶他去休息室。”

蔣明濤是星河路商協會的主席,國際購物節是他們星環集團牽頭的,在場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們啊, 人忽然不見了是個什麽事?是想等會上社會新聞嗎?

蔣思潮憂心忡忡,聽見有人喊他, 遲鈍了幾秒才轉過頭。

一見來人他就面露喜色:“陸先生莊先生?”

陸望知也不繞圈子, 招呼過後直接問他:“剛才是怎麽回事?蔣總他呢?”

蔣思潮見識過他施法捉水鬼,對他有幾分信任,垂頭喪氣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去檢查線路和開關的人都說沒發現什麽問題,我哥他也不知去了哪裏, 明明前一秒還在臺上, 一下子就不見了。”

莊随加入進來:“剛才燈滅之後你有聽見水聲嗎?”

“水聲?”蔣思潮皺眉想了想, “記不太清楚, 好像是聽見些奇怪的聲音, 但當時現場這麽混亂, 我其實沒怎麽注意。”

陸望知開門見山道:“剛才舞臺的方向傳來滴水的聲音,雖然西北角的水鬼已除,但星環的陰邪之氣并未散去,我們懷疑這裏還混着別的邪祟,說不定和蔣總的失蹤有關。”

蔣思潮臉色大變:“你說……我哥可能、可能……”

“如果真的是水鬼所為,就必須盡快找到蔣總下落,否則恐怕會有不測。”陸望知正式道,“請蔣先生允許我們在會場內搜查。”

蔣思潮面上神色幾變,出乎意料的沒有立即答應,他好像顧忌着什麽,回頭看了看會場裏還有些騷動的賓客,猶豫了好一會才說:“我哥不在,我還得繼續主持晚宴,這次活動對我們家來說很重要,幾乎就是今年的重頭戲,兩位暗中調查是可以,就是盡量別聲張。”

陸望知和莊随對視了一眼,他們本來就沒有大張旗鼓的打算,當即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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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思潮松了一口氣:“那我跟下面的人說一下,兩位可以在會場随意走動,動靜別太大就行了。”

晚宴的場地并不算小,莊随通知了周淮和葉天雙,衆人兵分四路在各處走動調查。

陸望知先是站在舞臺旁邊觀察了一陣,沒發現異常,接着便走到了後面。這個舞臺是臨時搭建的,背後是一塊很大的背景板,遮擋住音響燈光設備。

這些設備放得井然有序,看過去一覽無遺,并沒什麽奇怪之處,陸望知剛想走人,腳跟擡起後卻一頓,又放了下來。

他加了點力度多踩了兩腳,發現腳下是濕的。

他蹲下身仔細看了看,地毯的顏色幹濕不分明,濕的位置并不連續,一小塊一小塊的,如果不是他剛好站在這裏,恐怕一時難以發現。

水跡斷斷續續通到一個大型燈架背後,陸望知順着痕跡一路過去,離着兩三米就聽到滴水的聲音。

是這裏了。

他抽出匕首,一聲不響地繞過去,燈架後空空如也,倒是角落的位置有一灘水。

那水看着并不髒,也沒什麽異味,陸望知一時半會看不出什麽異樣,只得往周圍仔細查看,結果這一看便在旁邊牆上膝蓋高的位置發現了一個手掌印,似是有人曾經竭力掰着牆壁掙紮,以至于還能看見指甲刮出的痕跡。

但人呢?

手掌印止于牆壁交界處,陸望知甚至上前敲了敲牆壁,确認是實心無誤。

他皺眉思索,突然想起關晴,關晴離奇消失在通道口,結果轉天她的老板就說她暈倒被送去了醫院……

一道模糊的光在腦海中閃現,陸望知猛地擡起頭。他飛快地摸出手機給莊随打了個電話:“你現在離蔣思潮近嗎?近的話去問問他關晴住院的事。”

“我也正想跟你說這個。”那頭的莊随壓着聲音道,“我剛剛無意中聽見蔣思潮接了個電話。”

陸望知一愣:“什麽電話?”

“不知道是誰打給他的,但他聽完電話後明顯冷靜了不少。”莊随說,“我聽見他問‘人有沒有事’。”

“人有沒有事?”陸望知單手拿着匕首撥弄角落那灘積水。

“對。”莊随沉聲道,“然後他說了句‘照顧好我哥。’”

陸望知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抹光:“也就是說……”

“他一定知道他哥在哪裏。”莊随說着擡頭看了看舞臺的方向,蔣思潮正在臺上,他一改剛才的慌張失神,說了些逗趣的話,臺下賓客陣陣發笑,現場氣氛居然又熱絡了起來,“他現在在臺上發言呢,等他下來我就去問他。”

“行。”陸望知收起匕首,“我在後臺放設備的位置,這邊也發現了些有意思的東西,之後彙合我再……跟……你……”

異變就在這時突如其來降臨——

揚聲器中傳來一陣刺耳的電流聲,莊随猛地将手機拿開了一些,沒聽清陸望知後半句話:“喂?你剛才說什麽?”

但電流聲過後,傳來的卻不是正常的人聲,而是一陣嘩嘩的水流聲。

“喂?喂?!”

水聲裏夾雜着陣陣異響,一下急促的悶哼聲過後,手機裏傳來通話切斷的忙音。

莊随嘗試着重新撥打陸望知的手機,都只聽見對方關機的提示聲,他心下微沉,旋即調頭往後臺跑去。

**

夜有些深了。

陸望知驚醒過來時已經不在晚宴會場,他嗆着吐出一口水,掙紮着翻身坐起,等紛亂的思緒歸位後才開始打量所處的這個地方。

眼前是一個昏暗的房間,周圍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在陸望知左手邊的位置垂挂着一幅分辨不出顏色的布簾,他伸手拉開,布簾之後赫然是一張病床。

這就有些詭異了,畢竟恐怖片裏就挺喜歡三更半夜醫院出事的。

不過陸望知身經百戰,對這種恐怖片的标配場景習以為常。他見床鋪被單挺幹淨的,幹脆随手拿起來擦頭發,邊擦邊回想剛才的事。

當時他正和莊随通電話,不知是他匕首碰到了哪裏還是怎麽回事,角落裏忽然湧出大量的水。那水仿佛有生命一樣,沒有往四周散開,而是形成一根足有三人合抱粗的水柱,将陸望知整個人包圍在內。

別說施法了,他甚至來不及憋一口氣,就感到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再醒來就是現在了。

陸望知放下被單坐到床上,拿起手機想看眼時間,結果發現進水了打不開,只得揣回兜裏。想了幾秒後他掏出匕首劃破指尖擠出幾滴血,血珠慢慢凝成一只豆大的小飛蛾,從他指尖飛離。

“去吧,幫我看看這是哪裏。”

飛蛾撲扇着翅膀正欲往門縫外飛去——

哐哐哐三聲震響卻同時從房門和背後窗戶的方向傳來,飛蛾被門縫吹來的一陣強風刮得倒撞向牆壁,噗的一小聲化作雪白牆壁上的一點蚊子血。

“……”

陸望知來不及惋惜浪費的這點血,警覺地反握匕首走到窗邊,他挑起百葉窗的一角往外看,隐約看見外面半人高的草叢和不遠處的小山頭。山頭後面好像有建築的燈光,但這個角度正好擋住了。

玻璃窗此時又輕輕震動了幾下,陸望知想了想,伸手打開一條縫,随即一陣猛風迎面吹來,呼的一聲吹起了床邊的布簾。

這是臺風天氣時經常會有的強烈陣風,陸望知由此确定自己還在海城附近。

他沒有浪費時間,伸手扯了下頭繩,讓小部分的發絲散出來,這種程度釋放的魂氣并不會太多,但足夠吸引小範圍內的靈體了。

果然半分鐘不到,房間內溫度驟降,一個穿着病號服的鬼魂穿過牆壁進來,他的病號服破了個大洞,能清晰看見腹腔處缺少應有的器官,紅褐色的血跡從他指尖滴落,滴答滴答在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跡。

這下真的是恐怖片标配了。連病號鬼自己都覺得面前的陸望知是一道勢在必得的大餐。

他臉上還是死亡時的灰敗表情,什麽都沒有的腹腔卻慢慢長出一張臉來,那東西張開血盆大嘴,摩擦着尖細的利齒向陸望知靠近。

但陸望知卻趁對方過來的功夫随手抄起用過的被單,等那病號鬼尖嘯着湊近他脖子的時候,擡手隔着被單一兜。

“!”

病號鬼頭上那腦袋不頂用的,實際看東西用的是腹腔上那張臉,突然被蒙住,呆滞了一秒正想咬破被單,哪知嘴還沒咬合上,便覺上颚和下颚同時一痛,有什麽東西豎着頂在他口腔中!

陸望知隔着被單把匕首塞進對方口內便往後退開一步。

“好好說話。”他道,“不然就送你去地府。”

随着他說話,卡在病號鬼嘴裏的匕首警告似的震動一下,爆發出來的白光燙得對方不敢妄動。

眼見陸望知并不是善茬,病號鬼蒙在被單後的眼珠轉了轉,假意點了點頭。他不聲不響地催動力量,十指背在身後,一點點長出堅硬尖利的指甲,只等陸望知拿開匕首的一瞬間便要發作——

然而被單被掀開一角後,他終于看清楚眼前這人的臉,剛才他被魂氣吸引,壓根沒注意這人長什麽樣,現在一看,頓時吓得魂飛魄散,指甲都縮了回去。

于是匕首拿開的瞬間他沒有發作,而是選擇噗通跪下。

“陸……陸望知?”

陸望知挑眉:“你認得我?”

病號鬼真是徹底跪了:“……認得,聽說你專門用魂氣吸引鬼怪,引來之後就送去地府審判……”他越說聲音越小,“我發誓我沒殺過人,我剛剛都是鬼迷心竅,您高擡貴手,別送我下去……”

陸望知:“……”

沒想到自己這張臉居然已經到了衆鬼皆知的地步,陸望知本以為還得用些手段才能震懾住這惡鬼,現在什麽都不用做了。

他心情有些微妙,不知是因為确認了自己在鬼界的離奇名聲,還是因為這種兵不刃血的感覺。

“行吧,你給我說說這是哪裏。”

“這裏?這裏是鳳凰山康心醫院啊。”病號鬼擡頭,“這病房在比較角落的位置,平時很少用的,中間那些vip病房用得比較多,好像都是有錢人來住的吧。”

陸望知一怔,他知道這醫院,是個私人醫療機構,專門為富豪們提供服務的,雖然也在北灣區,但離中軸那邊差不多有十三、四公裏遠,印象中這裏的老板似乎是……

“這裏老板是不是姓蔣?”

病號鬼忽然想起什麽,拍了拍腹腔上長出來的那個腦袋:“對!就是姓蔣,我剛剛還見到他哥哥呢!”

陸望知猛地擡眼:“你剛剛見過他哥?”

病號鬼被他犀利的目光一掃,慫慫地遮住了腹腔突兀的腦袋:“……嗯,看着渾身濕透,暈過去了。”

“什麽時候的事?”

“不到半小時前吧。”病號鬼說,“vip區域那邊值班的人都出動了,好像還喊回來幾個醫生……哎,陸、陸先生你去哪?”

陸望知已經走到了房門口,伸手打開了門示意:“你來帶路,去vip區域。”

病號鬼哪敢不從,連忙飄了過去。

門外是一條走廊,陸望知等了一會确定沒有人,這才旋身出了房間。

周圍安靜得有些詭異,在經過第三條走廊後,面前廓然出現了一片視野開闊的區域,右邊護欄之外是個小花園,花園不遠處就是剛才在房間中看見的那個小山頭,而山頭之外很遠的地方則閃爍着城市璀璨的夜燈。

此時陣風已經有些大,吹得花園裏的草木簌簌作響,天上星星晦暗不明,烏雲正在慢慢聚攏。

就在花園的另一邊,有幾個房間燈火通明,醫護人員進進出出,确實比他剛才待的那個病房要熱鬧。

陸望知沒有符箓在身,一把将虛虛飄在那裏的病號鬼抓了過來。

“!”病號鬼看着他拿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頓時哆嗦起來,“陸、陸先生?”雖然說好了不送進地府,但不會是準備直接讓他永不超生吧??

陸望知湊近那道傷口猛吸了一口鬼氣,再扯下自己一根頭發燒了系在病號鬼手指上:“借你鬼氣一用。”他說完便輕聲快速念咒,獵獵風聲中微光隐現,陸望知身形瞬間變得模糊起來。

幾秒之後,那點模糊的影像都消失不見了,樹叢之後一人一鬼都不見蹤影。

病號鬼一臉震驚地看着他,斷斷想不到陸望知會借他鬼氣隐身。尋常人未開天眼,不是特殊情況一般看不到鬼,有些天師便利用鬼氣隐身,此時人的陽氣受鬼氣遮掩,蘊含自身精氣的頭發又和鬼魂綁在一起,便成了半個臨時鬼魂。此法時效有限,并且相當危險,一個不慎便可能被鬼魂借機吞噬,要不是沒有隐身符,一般天師極少使用。

不過給病號鬼一百個膽子都不敢對陸望知動手的。

他最近隐約聽到地府那邊傳來消息,說可以對這位陸姓先生通融一二,本來這人就降妖捉鬼毫不手軟了,實力擺在那裏,如今居然還托了關系打通地府的枝節,他哪還敢輕舉妄動啊。

也不知到底是陸望知在地府有人,還是有人幫他說動了地府這層關系。總之肯定不好惹!

陸望知不知病號鬼對他頗多猜測,感覺了一下沒發現附近有其他靈體的氣息,便收起匕首走到那幾間vip病房前。

走近了才發現房間還是有差別的,有幾間應該是設備間,相對要小一些,有一間房關着門,窗戶也關着,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內裏燈光昏暗,不知就裏。

只有邊上的房間最大,陸望知跟在一個護士身後進去,看到了躺在豪華病床上的蔣明濤。

護士一邊整理床邊的設備,一邊打量床上人的臉色。

“蔣先生這樣子……跟隔壁那些人真像。”她瞥見放在一旁的記錄,又嘀咕了一句,“都多少天了,旁邊的人都沒醒的跡象,蔣先生不會也……是那個怪物……”

一個醫生打扮的中年男人回頭瞪了她一眼:“別亂說。”

護士立馬噤若寒蟬,不再說話了。

等兩人離開後,陸望知走到病床前去看蔣明濤,只看一眼便皺起眉頭。

病號鬼湊熱鬧跟了過來,懸在半空低頭觀察,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咦,這位蔣老板,怎麽也丢了魂魄?”

陸望知奇道:“也?”

病號鬼點了點頭:“隔壁房間還躺了三個呢。”

陸望知表情一凝,又低頭檢查了一遍蔣明濤身上的情況,此人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只有右手五指指甲縫裏有牆灰,證明晚宴後臺牆角那個手印是他留下的,他也是從那裏被傳送到這個地方來。除此之外,确實如病號鬼說的魂魄丢失,現在躺在這裏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就是這邊這個房間。”病號鬼穿牆進了左邊的病房,只頂着腹腔的大腦袋留在這邊和陸望知說話,“這邊!”

“……”陸望知人雖然隐形了,但還是有實體的,他不能學病號鬼一樣穿牆,只得趁外面沒人的功夫遛到隔壁病房。

只見這間病房明顯沒有蔣明濤那間豪華,房內只留着一盞昏暗的燈。四張床并排放着,有三張躺着人。

陸望知逐一看過去,頭兩個不認識,到第三個人床前他才停了下來。

“關晴。”

那個救了小狗後消失在通道口的姑娘正躺在面前這張床上,只由儀器維持着生命,軀殼裏魂魄虛空,要不是儀器屏幕上有數字的變動,這看着就與死人無異。

——蔣先生當時好心請人送她去醫院的呢。

昨天服裝店負責人說的話在腦海中閃過,關晴是蔣思潮送醫院的,沒送去三甲,而是大老遠送來了自家開的私人醫院,關鍵是她現在和蔣明濤一樣丢失了魂魄。

另外兩個人的情況和關晴他們一樣,陸望知翻看了挂在牆上的記錄,一條條看下來發現,這幾個人都是這周內入住病房的,最初始的記錄都有關于溺水症狀的描述。

此時外面的風似乎更大了一些,吹得房間的窗戶震響,陸望知翻動紙頁的手指忽然停住,他猛地将記錄挂回牆壁上,一個閃身滾到關晴床下。

病號鬼不明所以,飄到他旁邊:“不是都隐身了嗎,為什麽還要躲?”

“噓!”

陸望知伸出食指示意他安靜,病號鬼茫然了好幾秒後忽然渾身一個激靈,他一個長得這麽吓人的鬼,居然也被不遠處往這房間靠近的東西吓住,跟着陸望知一起壓抑住自身氣息,靜靜地伏在床底。

窗戶明明還在哐哐作響,但整個醫院卻陷進一種奇怪的氛圍當中,仿佛空氣凝固了,所有聲音都變得模糊起來。

有東西帶着一身水汽穿過窗戶進來,濃郁的靈力瞬間充滿病房,陸望知在床下只能看見它的下半身,那東西擁有蛇一般的長尾,尾部是一截四五十公分長的鈎子,随着擺動滑過地面,留下尖利的拖痕。

它慢慢滑行到最後一張空着的床前,往地上扔下一物,陸望知定睛去看,發現那是一個人。長尾一層層卷在那人身上,只見那人臉色迅速變白,有三團光分別自雙肩和額心冒出,被那長尾收走了,空氣裏的靈力像被熱氣燙了一下,随即又飽脹幾分。

病號鬼一手瘋狂指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嘴,急欲說什麽,但又不敢出聲。

那東西吞噬完畢後不再理會地上那人,桀桀怪笑了幾聲,轉身穿牆離去。

那種隔着厚棉布聽東西的不清晰感瞬間消失,陸望知等了幾秒才從床下出來走到地上那人旁邊。

“就、就是剛剛那怪物,其他幾個人都是它帶到這裏來的!原、原來是它吃了這些人的魂魄!”病號鬼結巴着說。

陸望知有些疑惑地問:“不是蔣思潮送過來的?”

“蔣思潮?”病號鬼茫然了一秒,“哦你說這醫院的老板啊,不是他送來的,都是剛才那東西。”

“那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病號鬼雙手比劃着形容了一下:“要說是個什麽玩意嘛,就長得像蛇,體型挺大的,身上有倒刺,尾巴有長鈎,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怪物。”

陸望知皺起眉頭,聽了病號鬼的描述,從記憶裏翻出以往的知識,隐約有了些猜想。

“今永昌郡有鈎蛇,長數丈,尾岐,在水中鈎取岸上人牛馬啖之——聽起來像是書裏記載的鈎蛇。”他摸着下巴想,難道是這東西?

但地上這人身上并無被啃食的痕跡,反倒魂魄被剛才那東西取走了,“鈎蛇最早記載于山海經,作為古代神獸靈力非凡,但有幾百年未見其蹤跡了,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陸望知覺得那怪物應該是鈎蛇,但想不出來這東西的來歷,只得将注意力放回現在發現的線索上。

按病號鬼所說,算上蔣明濤在內的四個人,以及地上新來的這個都是剛才那怪物帶來的,幾個人情況都很相似,身上無傷,但失去了魂魄。另外兩個人不知道,陸望知誤打誤撞被傳送了過來,沒搞錯的話,關晴應該也是這麽從星環廣場消失的。

但那怪物為什麽要取人魂魄?取了之後又為什麽把人丢在這個屬于蔣思潮的醫院?這怎麽想都相當古怪。

不過關于醫院的猜想很快便有了答案,就在陸望知思考的時候,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有人在門邊往裏看了一會,這才将門完全推開,招呼身後的同伴:“那怪物走了。”

陸望知保持着隐身狀态退到牆角,只見好幾個醫護人員魚貫進來,熟練地将地上那人搬到剩下的那張床上,三兩下插好各式儀器。

醫生取下牆上的記錄往上邊寫字邊說:“……又來一個,那怪物到底什麽時候才肯罷手?這麽下去還得多開幾個病房放人。”

旁邊另一個醫生插嘴道:“蔣先生說這應該是最後一個了……這些人生死不明的,按我說就該報警,蔣先生卻寧可瞞着,光照顧這些人,我們其他活還幹不幹了?”

“走吧。”陸望知小聲招呼病號鬼。

兩人從病房裏出去,陸望知左右觀察了一下周邊環境,邁開步子往病房後面繞去。

病號鬼見他停在剛才那個房間的窗戶外面,劃破手指用血幻化成一只小飛蛾,奇道:“咱們現在要幹啥?”

“捉蛇。”陸望知将飛蛾放了出去,這小東西在視線齊平的高度晃悠了兩下,揮動着翅膀往後山飛去。

病號鬼頓時冷汗就下來了,他看着陸望知往前走的背影,悄悄地回轉身試圖離開,可系在他手指上的頭發卻相當結實,也不怎麽費力,就把他生生拽回到陸望知身邊。

病號鬼想輪回的心都有了,垂頭喪氣地跟着對方一路飄上山。

“陸先生,這山上路我也不熟,那怪物要真是鈎蛇我也打不過,您看,要不我就不去了?”

“嗯。”陸望知心不在焉地應聲,注意力都放在飛蛾上,只見飛蛾撲進密林裏頭,連忙沖了過去。

“那、那這頭發,您能不能幫我解掉?”

“嗯?”

“就是頭發能不……”

病號鬼郁悶的聲音被周圍驟然變大的風聲打斷。

一截鈎刺橫掃而來,帶着逼人的靈力,吓得他連飄帶滾地往旁邊飛。

一個巨大的蛇頭從密林裏探出來,三眼紅瞳,身上滿布鈎刺,一看就不好對付。

這樣子的确是古代神獸鈎蛇,但陸望知卻沒有退卻的意思,他将靈力灌注進匕首催動它變長,長鈎再次卷來的時候他搶上前往鈎和蛇皮之間的縫隙刺去,鈎蛇吃痛避開,吐出長長的蛇信。病號鬼因為身上系着陸望知的頭發,不能離遠,頓時被蛇信舔了個正着。

只聽他哀嚎一聲,摸着沒了一截的手臂,話都說不清了:“我、我我被它吃掉一部分了……”

陸望知這才注意到他,臉上微赧:“抱歉,我這就給你解開綁定。”

他伸手扯掉病號鬼指間頭發,反手抽出長刀往偷襲的鈎蛇頭上疾刺,鈎蛇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中間那只眼被長刀刺瞎,它扭動着身軀嘶嘶叫着往一邊縮。

“沒事,你這缺的胳膊過兩天等靈力恢複就能重新長出來了。”陸望知邊說邊對鈎蛇緊追不舍,将長刀往對方蛇尾一擲,阻了鈎蛇的退路。

病號鬼想想也是,頓時不再為消失的手臂痛哭,擡頭去看場上戰況。這一看便咦了一聲。

“這鈎蛇……怎麽看着不太厲害的樣子?”

陸望知一腳狠狠踢開鈎蛇的頭,動作相當游刃有餘:“何止不太厲害,它就是變的!”

威風凜凜的鈎蛇被他這一踢居然翻了個底朝天,長尾勾來,被陸望知擡手一削,四五十公分長的尾鈎居然應聲斷落,咕嚕嚕地滾到地上。

病號鬼:“……”

病號鬼還來不及驚嘆,就見長刀勢頭未歇,一個回旋從鈎蛇腦袋後面刺入,直戳得那中間的眼珠往前飛了出來。

“……”

更震驚的是,長刀穿透鈎蛇後發出一陣耀眼白光,陸望知低聲念咒,緊接着語氣中多了幾分森然,喝道:“還不現出原形?”

鈎蛇周身強烈的靈力應聲潰散,巨大的蛇身急速縮小,最後縮成一條二十厘米長的黃褐色小蛇,在刀鋒之下不住扭動。

這哪是什麽古代神獸啊?病號鬼驚覺被騙,飄過去繞着小蛇團團轉,沒好氣道:“我的手臂!”

“這小破蛇怎麽變得那副吓人樣子,體型是假的,靈力也是假的!”

陸望知半蹲下身仔細看那蛇:“他真身不在這裏,這不過是化身。”他說着正要循着小蛇身上的殘餘氣息找到真身,卻見小蛇忽然全身抽搐起來,然後從它身上飄出一縷虛弱的殘魂,跌跌撞撞地往醫院的方向飛去,卻是剛才被鈎蛇奪走的一部分魂魄。再看那鈎蛇,眨眼功夫便僵直不動,卻是死了。

雖說是化身,但也擁有真身的部分靈力和精魂,對方察覺到有危險,寧願斷掉這尾部,也要切斷兩者之間的聯系。陸望知猛地擡頭,一道驚雷就在這時爆響,像是配合好了一樣,電光乍現穿透逐漸聚攏的雲層,細碎的雨落下來,打散了空氣中僅餘的一點氣息,此時再想去找到鈎蛇的真身,卻是不能了。

他看着電閃雷鳴的夜空,皺起眉頭。

一聲鳥鳴随着陣風吹至,病號鬼沒來得及回神,就被一個突然撲來的黑影掀翻在地。

陸望知急忙低頭看去,黑漆漆的看不太清,好一會才發現那扇動着翅膀的是什麽。

“蛋散?”

蛋散擡頭沖他叫了一聲,随即低頭繼續啄病號鬼。

病號鬼被尖利的鳥喙啄得慘叫連連,不過幾秒功夫,脖子上那個不頂用的原腦袋就被啄得沒了半邊。

陸望知暗道糟糕,忙沖上去将病號鬼救下來。

蛋散的零嘴就這麽沒了,不滿地鳴叫一聲。

陸望知:“這鬼不能吃!”

蛋散頓時羽毛往下耷拉。

病號鬼驚魂未定,只覺得變成鬼之後從未像今晚這麽刺激過。他伸出僅剩的的一條手臂,摸了摸缺了一半的頭部,帶着哭腔說:“這得花幾天才能恢複啊。”他今天晚上就不該到醫院這邊游蕩的,看來這位陸先生就算不送你進地府,也會要掉你半條鬼命啊!

陸望知在旁邊幹笑一聲,他覺得蛋散是将病號鬼當作是壞人了,這也不能怪蛋散,病號鬼也相當無辜,無奈之下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名聲,只得拔了根頭發燒了給病號鬼,聊當是一個安慰。

病號鬼拿過頭發吸了幾口,悶悶不樂地在原地發呆。

陸望知于是看向蛋散,面露疑惑。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星環廣場離這裏十幾公裏,蛋散就算一開始就找對了方向,也不可能這麽快找到這裏來。

蛋散撲騰着飛起來,咕咕咕地亂叫,陸望知一個字都聽不懂,被頭發上的魂氣稍稍安慰了的病號鬼擡頭看了它一眼,幽幽道:“它說它主人讓它過來的。”

陸望知微怔:“莊随?”

“找了幾個鬼魂幫忙找你。”

陸望知一下子就想到了大衛,大衛說不定有些相熟的鬼界朋友,發動小夥伴一起找,确實能縮短尋找他的時間。

“它還說已經把你的位置通知給主人了,主人馬上就到。”

陸望知點了點頭:“莊随過來的話估計就會麻煩一……”

然而話音未落,樹叢中便傳來一陣異響,陸望知警覺回頭,便見一人身上帶着水汽和涼意從林中步出。

“……些。”陸望知滿臉驚訝地說完最後一個字,“你這麽快?”

莊随嗯了一聲,擡手撥弄了一下微濕的劉海,他臉上神色有些冷峻,但眼中明顯有幾分擔憂,瞥見一旁拿着根頭發狂嗅的病號鬼,眼神一厲,掏出一張符扔過去。

病號鬼還陶醉在魂氣之中呢,措不及防地被火燒了滿臉,連滾帶爬地躲開,眼睜睜地看着到手的頭發沒了。

陸望知就慢了那麽半拍,匕首扔出改變符紙去向時火已經噴出了一些,他看着病號鬼焦黑的半張臉,相當心虛。

“這鬼魂不害人。”他回頭沖莊随解釋,“今晚他幫了我不少忙。”

莊随沉聲道:“有沒有受傷?”

陸望知搖頭:“沒有,我能受什麽傷?”他張開雙臂示意莊随看,後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确認他沒事後,糾結的眉心才終于舒展開來。

莊随回頭盯着病號鬼看了幾眼,眼眸中隐約有暗光流動,病號鬼本來還想抱怨幾句再趁機問陸望知要條新頭發的,被盯得渾身發毛,只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擒獲,只得識趣地向陸望知擺手:“我、我我走了,不打攪兩位。”

說完他便帶着自己那具七零八落的身體,飛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過了今晚,陸望知的名聲注定要加上精彩的幾筆。

莊随察覺到周圍有靈力的殘留,草地一片狼藉,便道:“你跟什麽東西動了手?”

“一條小蛇而已,不過我倒是在這裏發現了一些東西。”陸望知說着走到莊随旁邊,盡量簡明扼要地将今晚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蔣思潮的問題很大,還有那個奪人魂魄的鈎蛇,真身在哪裏?它拿走這些人的魂魄到底要幹什麽?”

莊随低頭沉思了片刻,道:“你确定醫院裏那幾個人都沒死?”

“沒死。”

“那它們的魂魄應該還沒消失,有人拿走了這些魂魄,只要不到魂飛魄散的地步,那幾個人就不會真正死去。”

但只要魂魄徹底消散,醫院裏躺着的那幾個人就算有儀器維持生命,也很快會死亡。

“不過我看過病房裏的記錄,第一個送到醫院的人是五天前,時間有些長了,再拖下去,魂魄離體太久,就算回魂也會變成癡呆。”

陸望知一邊說一邊去看莊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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