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流芳堂
陸望知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了好一會, 心中驚疑不定。
他想了想,還是拿起手機決定給江尋岚打個電話∶“媽,你那照片是怎麽回事?”
“你看到照片啦?是不是特別像?”江尋岚聲音有些激動,“我剛巧在家裏找紅酒呢, 結果無意中看到這張老照片,我就說你那上司眼熟的嘛。”
陸望知視線落在中間那人臉上, 有些遲疑∶“中間這個……怎麽像是外曾祖父?”
“就是他啊, 你小時候也看過這照片呢。”江尋岚道, “這都九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你回頭問問你上司,看看右邊那位是不是他家的親戚。”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一會, 但陸望知都沒怎麽仔細在聽,挂了電話之後, 視線仍然粘在照片上。
親戚?
老媽和莊随不熟,首先聯想到親戚确實正常, 但他第一眼看到照片時卻覺得那就是莊随。薄削的唇、那笑起來時微微勾起的眼尾,除了照片上那人的頭發是黑色之外,和莊随并無不同。
但怎麽會呢?假設照片上的人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 粗略算下來現在至少得有一百一了!莊随要麽是真的有這麽老, 要麽就是吸了凡人陽氣成了精,九十年前還沒建國呢,成精還是有機會的。
不過奇怪之處就在這裏, 陸望知記得靈異這一塊是不會讓非人類任要職的, 風水司雖然算是邊緣部門, 可莊随怎麽也算是一個部門的領導,理論來說應該不會搞特例才是。
如此想來,那莊随是人的可能性就比較高了,就是這歲數……
陸望知越想神情越是複雜,他站在原地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擡頭往聲音來處看,就見莊随那家夥帶着一身沐浴後的氣息走進客廳。
“你怎麽站在這裏不動?”莊随有些詫異地看着他,随手把賴在肩膀上的蛋散拍了出去。
蛋散振翅飛過客廳撲向陽臺,帶起的一陣風吹在陸望知手上,他一個沒抓穩,手裏的照片就飛了出去,輕飄飄地落在莊随腳邊。
陸望知再想去撿已經來不及了。莊随先一步彎下腰,他頭發還是濕的,發尖上的水珠往照片上滴,恰好滴在最右邊那人的臉上。
待看清照片內容後,莊随動作明顯一頓,然而幾秒後便面露懷念的神情。
“你怎麽會有這張照片?”
“……”陸望知不答反問,“你認得這照片?”
莊随理所當然地點頭∶“右邊這個明顯是我啊,怎麽會不認得,旁邊這兩位是我同學,當年我們一起念的書。”他看着照片上黑發的自己,仿佛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口中感嘆,“你看我那時候頭發多黑,這麽些年過去,頭發都熬成灰色了。”
陸望知聞言震驚道∶“你頭發的灰色是真的?!”
莊随奇怪地看着他:“當然是真的,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去染過頭發?”
陸望知:“……”
客廳瞬間陷入詭異的冷場之中,只剩下陽臺那邊的蛋散還在咕咕咕的叫着。
莊随被陸望知盯得汗毛倒豎,意識到什麽,忙澄清道:“你別這麽看我,我可不是什麽鬼啊精怪之類的東西,不會害你的,我好歹是正兒八經風水司的領導呢,上頭都知道我的底細。”
陸望知聽他這麽說,臉色緩和了一下,想了想覺得也是,莊随身上并沒有鬼氣,白天有影子,能吃能跑,臉色紅潤,确實不可能是鬼。而精怪多為事物修煉而成,條框限制更多,身邊多帶着自己的本體,就像那吃人鼓精一樣。莊随經常帶個鑰匙手機就空手出門,也确實不怎麽像是精怪。
但既不是鬼也不是精怪,能在人間走動如常的,那就只剩下人了。
然而這麽想的話就更不得了。
陸望知神情複雜地看着莊随那張不見歲月痕跡的臉,思忖了一下,實在是忍不住,問了個詭異的問題。
“您老貴庚?”
旁邊莊随沒料到他會問自己年齡,顯得有些為難。
“這個……其實我不太記得自己具體多少歲了。”
陸望知聽得眼睛微微瞪大:“你連自己幾歲都不記得了?”
這是什麽操作?年紀太大了所以記憶力衰退記不清?……等等,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按着照片算已經超過110歲了,再撐幾年說不定也能挑戰一下吉尼斯世界紀錄呢。
他茫然想起之前剛到風水司的時候,葉天雙還偷偷猜測過莊随的年紀,懷疑他因為年紀大所以不肯把檔案給她保存。現在想來這居然是真的,陸望知頓時有種當頭砸了個百歲老人在自己身邊的感覺。
他有些糾結地看着莊随,不知不覺的用了敬語:“您身體……還健朗嗎?”他知道有好些修習道術的門派會用秘法來保持容顏不老,不是沒有一百來歲卻仍然清俊的天師,但面容這種表面問題容易遮掩,身子骨卻總歸要面對現實的,莊随表面上看着年輕,但架不住歲數擺在這裏啊!
莊随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在旁邊聽得莫名其妙:“為什麽這麽問?我挺健康的啊。”說完之後廚房裏傳來定時結束的提示聲,莊随便把照片放到茶幾上,轉身進了廚房開燈。
陸望知猶豫了一下也跟着進去,只見莊随先在流理臺上擺好一應材料,再打開冰箱把面團取出來開始擀面皮。
陸望知看了一會,心裏敬老愛老的念頭實在揮之不去,忍不住出聲道:“要不我來吧?”
莊随停下動作:“你知道怎麽做嗎?”
“你之前做過幾次,我記得怎麽弄,還是我來吧。”陸望知立馬上前洗手穿上圍裙,不由分說地從莊随那接過擀面棒。
被搶了飯碗的上司大人稍稍驚了一下,但看着動作生疏的陸望知,他臉上又很快露出笑容。雖然不知道對方今晚為什麽這麽積極主動,但偶爾撒手不管,看看新手做點心還是很有趣的。
然而莊随萬萬沒想到的是,陸望知是把他當作百歲老人看待了。
此時的陸望知正全神貫注地盯着面前的面皮,有些事情根本不敢細思。
——畢竟他剛才驚聞莊随和他外曾祖父是同學,假如他細想一下,那就很可能想到了那個揮之不去的吻,然後再細想一下,這他媽都跨越曾祖輩了……分分鐘細思恐極。
可擀面皮這等功夫實在有些單調乏味,陸望知怕自己天馬行空的思路救不回來,只得逼迫自己轉去想這幾天懸而未決的案子。
這麽一想,倒是突然記起自己為什麽會從房間出來客廳。
他猛地停下手中動作,旁邊莊随疑惑地看着他,就見陸望知忽然轉過頭來道:“地圖!”
“什麽?”
“我剛剛洗澡的時候一直在想你那個地圖,你的思路是對的,但位置标錯了!”
莊随見他一手沾了黃油停在那裏,只得道:“你先把面皮卷好再說不遲。”
陸望知于是飛快地把黃油抹在面皮表面,莊随接過來收尾把面皮卷上用保鮮膜包好。陸望知一邊飛快洗手一邊道:“你之前圈的幾個點,基本都是發現死者頭部時的地點,但像快遞櫃這些,其實根本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他說着擦幹手轉身走到餐桌邊坐下,拿起筆重新在地圖上畫了幾個新的圈,莊随把包好的面卷又放到冰箱裏設好定時,随即走到他身旁。
垂眸細看了幾秒後,他恍然明白過來陸望知的意思:“這是案發地點?”
“對。”陸望知一旦開始思考案情,這思路便跑得飛快,他根據案卷上實際殺人地點重新标了一下,發現這幾個位置似乎是有點關聯的。
莊随盯着看了一會,從陸望知手裏接過筆,低頭把新的幾個點按對角連了兩條交叉線:“南崗那案子發生在逸南大學正南邊,禦晖花園是在大學正北面,鄭小菲租的房子在東邊,而薛晚瑜是住在西邊的。”
他把兩條線的交點圈了出來,眼睛微微一亮:“流芳堂啊,我記得這地方好像是特意建的,裏頭有什麽名堂嗎?”
陸望知眉頭蹙起:“印象中好像是鎮了些幾百年前的怨鬼,以前看海城歷史的時候曾經看到過大概,說是逸南大學那裏幾百年前曾經是一個小島,島上有幾條村,村民都以捕魚為生,後來有一年東江洪水泛濫把整個島淹了,島上所有村民都被水沖走,這東江同時死的人太多,聚了一堆怨鬼肆掠,搞得兩岸民不聊生。”
莊随從未聽過這段史料,但不知為什麽聽得心中微微一跳,好像有根一直隐而不現的弦被突然拉緊。
“之後怎麽樣了?”他下意識問道。
“之後當時的皇帝找了風水師南下,在海城靈秀山小盤龍崗上修了座望海樓,望的當然不是海而是這肆掠的東江,樓只高五層,但不知為什麽,修好後不久,東江果然不再泛濫,橫行的怨鬼也被鎮住了。不過望海樓畢竟都修了幾百年,近年來鎮守的力量自然大不如從前,逸南大學這流芳堂就是因為這樣才特意修建的,為的就是繼續鎮一鎮這些幾百年前的怨鬼。”
他說完好一會都不見莊随說話,有些不解地擡頭,卻見莊随表情有些奇怪,便道:“怎麽了?這裏頭有什麽不妥嗎?”
莊随回過神來,倒是搖了搖頭:“沒什麽不妥。”就是這故事聽着有些耳熟,但他想來想去,愣是想不出來自己再哪聽過。
“既然這樣,那明天我們就去流芳堂看看。”他拿起筆在地圖上流芳堂的位置重點戳了幾下,“如果那魅鬼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話,那這地方說不定就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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