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
倒櫃找出季木賢之前送的畫。
“姐姐,你不是說這畫是你們東家的,要好好珍藏嗎?”
“珍藏個屁!這還得看看這畫的主人值不值得我去愛護它!”
柳缇萦一想到今日下午自己苦口婆心要求季木賢漲月錢,結果他清清冷冷兩個字:不行。
不行就不行,她把他的畫賣了!
反正他當初也沒說不能賣。
柳缇萦将畫紙從竹筒裏抽出來,小心展開,柳修元看到上面的畫,啧啧稱贊,“好畫!”
柳缇萦斜睨他一眼,“你懂畫麽?知道這畫值多少錢不?”
柳修元被她一揶揄,漲紅臉,“我以前在柳府,曾經見過寧朝張志大人的真跡,爹爹說起碼值幾萬兩甚至不止,要說當今最厲害的畫家,當屬逍遙派的李宗仁,據說他的畫,随便畫個蚊子都能賣到千金。還有後起之秀的京城鹿少、蔣子元和史真宇,他們的畫都曾經賣過不少的價格。”
京城鹿少?
柳缇萦手一抖,指着畫像落款的印章,“小元,快來看看這幾個字是什麽字?”
柳修元湊上前,一字一字念出來:“京鹿城少?”
他念上兩遍,突然兩眼一亮,跟柳缇萦兩人齊齊喊出:“京城鹿少!!!”
柳缇萦激動得手都抖起來,眼前一米見長的宣紙在她眼前立馬蹭蹭蹭變成金山銀山。
“這、這京城鹿少就是你的東家?”柳修元不可置信問道,“你确定這是他親手畫的?”
柳缇萦細細辨認上面的用墨和筆觸,肯定道:“确實是我東家平日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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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那他為何送你畫?這畫可價值白金!”
“白金?”柳缇萦尖叫起來,“那我豈不是發達了?”
柳修元板起小臉,“京城鹿少的畫用色大膽,筆法解放,開創了新一代畫家的畫法。如果是他最擅長的八馬圖,據說可以賣到萬金。但京城鹿少性格詭異,很少人能拿到他的真跡,更別說是八馬圖。也許就因為這樣,才擡高了價格。”
“先生教你背的吧?”
柳修元臉一紅,橫脖子道:“反正京城鹿少在書畫界是個傳說,市面上偶見他的真跡,但未曾見過他真人像。近兩年來他突然銷聲匿跡,有人說他退出書畫圈子,也有人說他采風時不小心失足跌落山崖之下。沒想到他居然跑來順平當商人!”
“許是有什麽苦衷吧,又或者發現從商更适合自己。”柳缇萦并不覺得奇怪,她收起畫,裝進竹筒裏。
她本來是放在櫃子裏,如今覺得櫃子裏也不安全,萬一失火了呢?
她想了想,決定塞到枕頭下面,如果出什麽事,她第一個帶走的就是這幅畫。
乖乖,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白金啊!直接可以租好幾個鋪子了!
雖然季木賢暗示她可以賣掉他的畫換家用,但她如今又改了主意。
“你不打算賣了?”
“既然是京城鹿少這麽大名號的畫家,那我現在肯定不賣,我要留着,等到他封筆或者出意外去世了,畫的價格肯定翻幾番,那時候才叫賺錢。”
柳缇萦回頭給個燦爛的笑容。
柳修元卻打個寒顫。
女人果真是恐怖。
七十、是您吧
“東家,您渴嗎?”
“東家,您餓嗎?”
“東家,這是小的新作,您品嘗一下。”
……
季木賢不勝其煩,瞅向柳缇萦,“今日發生什麽事了?”
柳缇萦恨不得撲上前,抱住季木賢的大腿。“東家,那個,我昨日細細觀摩了您的大作。”
季木賢沒聽明白。
“就是你之前送我那個山水畫。”
哦,是那個。
季木賢點點頭。
“上面有個印章,京城鹿少。”柳缇萦露出笑,指指他,“其實就是您吧。”
季木賢無語了。
她跟他起碼有半年時間了吧?
他每天在她面前畫個不停,印章也蓋個不停,結果呢?
過了半年她才發現自己是京城鹿少?
還是他提醒她那幅畫,她才會去觀摩的吧?
季木賢一時語塞,有點不太想搭理她。雖然他平日裏也經常不搭理她。
“您的畫随便一幅都能賣到很好的價錢,為何還要開酒樓呢?”
等了許久,才等來季木賢簡簡單單三個字,“我喜歡。”
因為知道季木賢就是京城鹿少,柳缇萦此時的心情完全不同。
她可是京城鹿少的小厮啊,多牛逼的身份,人家還不知道京城鹿少是誰呢!
柳缇萦豎起拇指:“有性格!”
季木賢眼皮一跳,沉默半晌,“京城鹿少不過是個名號,我如今已經不是京城鹿少,而是和豐酒樓的季老板,所以,以後就忘了那個名號吧。”
柳缇萦覺得季木賢這個人非常矛盾,說他不愛錢吧,他時不時就用錢銀來衡量事物,說他愛錢吧,但他偏偏摒棄京城鹿少這個大招牌,反而跑來這地方做個默默無聞的季老板。
“您放心,您的畫作我會好好珍藏,打死我也不會拿去賣掉的!”
季木賢覺得還是把真相跟她說清楚得好,“你那幅畫其實是瑕疵品,你要賣的話,估計也不會賣得太高價格,所以別有心理壓力。”
柳缇萦覺得此時就好像看到白晃晃的白金突然幻化成黃土,在涼風中飄散而去……
她擠出個笑容,“沒事,瑕疵品也是您的大作。不值錢也沒關系……”
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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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廊。
柳缇萦逛了一圈,發現書畫的市場很混亂,價格基本都是亂叫的。
初問時,老板一般都會叫一個高價,等客人想走時,那老板又拉住人,把價格砍了一大半。
“老板,想問問京城鹿少的畫值多少錢?”
那老板眯起小眼睛,一撚胡須,“京城鹿少的畫,我這裏大把!要多少?”
“大把?”柳缇萦露出不信的神色。
老板蹲下身,從桌子後面抱出一大捆畫作來,那些畫雜七雜八地放在一起,上面鋪了一層灰塵。
老板随便拿一塊布擦一擦,展開畫,“看,這是京城鹿少近日的仕女獻花圖,還有這幅,老漢推車,還有這個,少婦拈花。”
“等等等。”柳缇萦忙叫停,她聽了半天,怎麽都覺得是春宮圖?
她湊近臉細看,臉一沉,不開心道:“老板,你做的可是良心生意,這怎麽會是京城鹿少的畫?這分明是作踐鹿少的名號!”
“誰說這不是鹿少的畫?你見過鹿少的畫?我這可是從線人手上買來的,人家鹿少雖然隐退,但是一直都有畫作流出來,你不能因為想砍價就來坑老夫,對不對?”
柳缇萦氣急敗壞,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生氣,看到有人借用京城鹿少的名義騙取錢財混亂市場還畫起春宮圖,她就一肚子火!
“鹿少怎麽可能畫這種畫?而且你看這筆法,這落筆,粗糙幼稚,鹿少怎麽可能是這種水平!”
老板一聽,怒了,他把畫卷起來,拿起雞毛撣子就趕人,“滾滾滾,買不起就來賣弄,買不起就說是贗品,這生意不做了!”
柳缇萦憤憤不平地回到酒樓,嘴裏罵罵咧咧的。
難怪東家要隐退,難怪他說喜歡做生意,就這種不尊重人的行為,就是對藝術的亵渎!
今日酒樓的客人很多,大家都擠在中間,柳缇萦皺起眉,祝掌櫃都在做什麽?這人擋在中間,怎麽引客流?
突然,祝掌櫃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來,“大家不要擠,不要擠!鎮定,鎮定!”
而後傳來二牛的聲音,“祝掌櫃的,這下怎麽辦?”
“報官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柳缇萦擠進人群。
“死人了,居然死人了。”食客們紛紛擠上前,看到躺在地板上暈迷不醒的人後,拼命摳自己的喉嚨,想把吃進去的食物都嘔出來。
柳缇萦來到祝掌櫃面前,他正黑着臉,緊張地控制人群不要再往裏靠。
“事情還沒調查清楚,請大家務必慌張。也許此人本身就有疾病。”祝掌櫃生怕別人把責任推到和豐酒樓。
“這不是李四嗎?”有人認出暈倒的男子,“李四能有什麽疾病,身體壯得跟牛似的,是不是你們食物下了毒!”
頓時,人群轟然,大家紛紛譴責出聲。
柳缇萦看向說話那人,只見那人說完話之後立馬低下頭,埋沒于人群之中。
咚咚咚……
樓梯處一陣腳步聲。
季木賢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這位外表清逸俊秀的年輕人很快吸引衆人注意,大家紛紛議論起來。
“怎麽回事?”
祝掌櫃馬上上前,低聲把方才發生的事細說一遍。
季木賢點點頭,先是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李四,只見他臉色鐵青泛黑,嘴唇發紫,臉上到處是血液凝固的斑點,乍一看去,煞是吓人。
季木賢沉吟片刻,又走到李四坐的飯桌前,用布拿起一根幹淨的筷子,筷子輕輕攪他吃過的飯菜,再聞聞筷子。
季木賢擱下筷子,轉身對祝掌櫃說:“報官吧,此人中毒了。”
中毒了!
圍觀的人們哄地炸開來。
在和豐酒樓吃飯,然後中毒了,這個簡單的邏輯關系人們還是能捋清楚的。
也就是說,和豐酒樓的飯菜有問題!
季木賢也料到人們會這麽想,他掃視人群,聲音不大不小道:“毒,可能是別人投的,也可能是我們飯菜裏本身就有的,任何可能都會有,在官差沒确定前不要妄自猜測,無須有的罪名,我們不背。”
什麽叫我們飯菜裏本身就有,柳缇萦聽到這裏差點暈菜,恨不得捂住季木賢那張烏鴉嘴。
這人會不會說話的,哪有人往自己頭上亂扣屎盆子!
七十一、李四
官差來到後,馬上驗出李四吃的飯裏面有斷腸草。
斷腸草,吃下後腸子會變黑粘連,人會因為肚子痛而死去。本來如果救治及時的話,還能救過來,但當時大家都反應不及,更不敢上前碰觸李四,只好眼睜睜看着李四在地上滾來滾去直到不能動彈。
“這人是在你們這裏死的,飯也在你們這裏吃的,按照正常程序,我們必須暫時封鎖這家酒樓,得罪了,季老板。”為首的捕快拱拳道,馬上安排人關了酒樓,貼上封條。
季木賢溫爾一笑,拱手,“劉大哥多禮,不過是按規矩辦事,我們必定配合,只是這李四的案子實在蹊跷,也關系到本酒樓的聲譽,希望劉大哥有什麽進展及時跟季某說一聲。”
劉捕快點頭,招呼人擡起屍體就告退。
祝掌櫃唉聲嘆氣,讓二牛把廳堂收拾一下,問季木賢,“東家,如今該怎麽辦?”
“先閉門數日吧,等官府把案子查清楚了再說。”
柳缇萦總覺得事情蹊跷,“會不會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們?”
季木賢眼皮輕挑,“陷害?有證據嗎?”
柳缇萦語塞,搖頭。
“沒證據的事不要亂說。”季木賢道。
祝掌櫃的看法跟柳缇萦一樣,“我們酒樓的食物肯定沒問題,那些食材都是正常采購,如果飯有問題,其他人都會出事,怎麽可能只是李四出事?”
季木賢沉吟,“如今就是懷疑有人故意投毒,是因為跟李四有仇還是因為跟我們有仇,這些都還不确定,現在我們亂猜毫無意義。算了,都回去休息吧,有事我會通知大家的。”
柳缇萦跟在祝掌櫃身後,正想打包回家,被季木賢叫住,“你去哪裏?”
“你不是讓我們回去休息嗎?”
“是他們,不是你。”季木賢好像在講述一個非常理所當然的事,“你是替我工作,我都沒休息,你休息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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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缇萦跟着季木賢站在一處古香古色的古宅門前,映入眼簾就是偌大的朱門。
“接下來的幾日就在家裏吧。”
柳缇萦越看這宅子越覺得眼熟,以至于忽略了季木賢的話。
“這,這不是上次我被人追,然後逃進去的地方嗎?旁邊有一棵歪脖子樹。”柳缇萦往旁邊走去找那棵樹,卻發現什麽都沒有,只剩下一個矮矮的樹墩。
季木賢涼涼道:“上次你爬進去後,我就找人砍了。”
“……”
這是簡單的二進院子,沒有多餘的煩瑣裝飾,只是白牆紅磚,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盆萬年青擺放在烏黑案臺上。他們經過上次柳缇萦遇見季木賢的院子,來到書房。
院子很冷清,落葉鋪滿地,連個打掃婆子都不見,可想而知季木賢真的不喜有人打擾。
季木賢的書房裝飾跟他在酒樓裏的風格一摸一樣,簡簡單單的一桌一椅,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書房到處挂滿了自己的畫,其中就有一副柳修元說的價值萬金的八馬圖。
柳缇萦好像看到寶貝一樣,撲到前面去,兩個鼻孔冒起地指着那畫:“萬、萬金……”
季木賢卻一副閑适模樣地坐下來,“這個房間随便一樣東西都值千金。”
哈?
柳缇萦手一縮,蹑手蹑腳地來到季木賢身邊,“那,如果我不小心打爛個花瓶……”
“自然是你賠。”
“哎,我突然想到我家有點事,未來幾日都不太方便來。”
季木賢露出個笑,“跟你開個玩笑,那幾個花瓶并不值錢,你看着別弄髒畫就行了。”
柳缇萦看着那畫,好像銀子在招手,她咽了口口水,“其實我覺得可能會有盜賊來偷竊,萬一這畫丢失了……”
“第一個懷疑你。”季木賢瞥她一眼。
柳缇萦馬上閉上嘴不再動歪主意。
柳缇萦本以為從酒樓轉移到家裏,環境會舒适一些,自己做起事來也輕松一些。結果發現,這對自己來說是非常不劃算的買賣。
季木賢的家太久沒安排人打掃,除了他的書房那張平日經常使用的案臺外,其他地方都鋪滿塵,特別是那個院子,上次來,還是泉水叮咚響的小綠洲,這次來,只看到滿地的黃葉,層層黃葉上面還有疑似鳥糞的東西。
這都已經入冬了,得有多長時間沒打掃才能積累出這麽厚的落葉啊!
柳缇萦找來一把掃把,彎腰掃了半個時辰,總算掃到能看到平地。
因為動得多,她微微悶出汗來,輕輕擦去額頭的汗水,坐到假山的一塊石頭上。
這山,這樹,這人,怎麽看怎麽冷清孤單。
難道東家就是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了二十多年?
也難怪性子如此清冷。環境造人啊。
柳缇萦一邊感慨一邊又拎起掃把掃起來。
忽然,低空飛過一只鴿子,撲騰着翅膀正努力朝遠方飛去。
這落日之下,都是歐鷺在融入風景,怎麽會有一只鴿子?
柳缇萦并沒有多想。
此時天已經暗下來,柳缇萦丢下掃把,蹭蹭蹭往季木賢房間走去。
季木賢正對着一份書信皺起眉頭,他好像在思考什麽問題,完全沒發現她走入屋內。
她的腳步輕輕放在地上,發出簌簌的聲音。
季木賢臉色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他的眼睛好似一把飛刀直直往她這邊看來,跟着全身繃緊。
“誰?”
柳缇萦吓一跳,以為是自己吓到季木賢,忙歉意道:“不好意思,小的應該先敲門的。”
季木賢這時才記起,今日下午是自己帶上小六進的這家門。
他放緩神情,手也垂了下來。盡管如此,全身依舊散發出肅冷氣息。
柳缇萦硬着身子,拎起自己的包裹,木木道:“時間到了,小的先告退回家。”
說罷,未等季木賢點頭,她飛快地沖出門去。
她心裏頭是有一絲火光的,她好歹也伺候東家這麽久,他剛才居然那樣對她!那抹一閃而過的是殺氣嗎?為何她居然感覺到季木賢一身都是非常不正常的警惕?
季木賢遠遠看着柳缇萦落荒而逃的身影,直到她跑出街去再也望不見,他才收起視線。
他的手緊了又松。
“還是太警惕了嗎?”
七十二、莫娘子
清晨,太平酒樓。
兩個夥計正忙着擺好桌椅,另外一個夥計用一塊抹布把門口的鍍金貔貅擦得锃光瓦亮。
掃完門前的夥計拎着掃把走進門,瞅一眼大門緊閉貼着白色封條的和豐酒樓,幸災樂禍地笑起來:“這門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打開來。”
“誰說沒機會?”一個夥計撩起肩膀上的白麻布,“官府進去查辦家産的時候不就打開了?”
幾個夥計大笑起來。
“這人在做天在看,平日裏沒有那個金剛器就不要攬那瓷器活,當初拼死拼活要跟我們太平酒樓分個高下,不自量力,這下可好,把自己的老本都搭進去了吧?”
“前不久不就靠幾個小點心吸引客流,那怎麽可能長久,客人進酒樓是吃飽喝足,區區幾個小點心,可有可無的過口食物,能讓他們得意到什麽時候?”
“可不是,你沒看那二牛的得意嘴臉,我真恨不得揍他個飽!”
“不過這食客中毒,到底是不是和豐酒樓的飯菜有問題?”突然,一個人問道。
其他人撇他一眼,紛紛伸出手拍他的腦袋:“王二這傻子!不管有沒有問題,命案是在和豐發生的,他就要倒大黴!”
“那幸好不是在我們這裏發生的。”王二又道。
這是什麽話?
他們太平酒樓的飯菜把關嚴格,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明明就是人家和豐酒樓飯菜監管有漏洞,才讓人有機可乘,跟他們什麽關系?
幾個人無語,覺得話題實在沒辦法繼續下去,立馬一哄而散。
“喲,今日什麽日子,怎麽大家夥都聚一起了?”
聽到這個聲音,夥計們頓時精神一振,直起身來。
“莫娘子。”
可不是莫娘子。
琵琶粉色襟上衣搭配深粉色羅裙,外搭素白色棉襖,雲髻峨峨,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臉上施了粉黛,一雙粉唇此時揚起笑來。
就如同一個美人的出場背景色自帶鮮花,莫娘子的氣場自成一體,她既有殺戮決斷的冷酷,又有在男人面前适當柔弱的一面。
但總歸是個容易惹男人疼惜的女人。
這是柳缇萦第二次見到莫娘子的印象。
她垂手站在季木賢身後,看着兩人對杯而飲,心裏頭有點小嘀咕,東家平日都不愛碰酒,來這裏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了。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倒好,酒樓被人查封,案件還沒有下落,他反而若無其事地找美人喝酒聊天。
柳缇萦腦海裏浮現一張淺笑如風的臉。
那石姑娘呢?
這不是赤裸裸的腳踏兩條船的行徑嗎?
“小六?”季木賢奇怪地扭頭看她,“怎麽了?”
莫娘子此時也看向她,咯咯笑道:“看來小六是第一次來我這太平酒樓,估計還不太習慣。”
呃,其實她也不是第一次來。
柳缇萦臉上恢複正常,正想很狗腿地調戲莫娘子兩句,結果話剛到嘴邊就被季木賢一個冷眼給瞪回來。
“季公子。”莫娘子臉露一絲難言之隐。
柳缇萦發現莫娘子并不叫他季老板,而是公子,這兩個字由她媚俗的聲音念出來,好似蝴蝶在到處撒花粉。
季木賢揚起眉,如同個風流公子,“莫娘子有事不妨直說。”
“那我就抛開我們的鄰居身份,作為你的朋友,實話實說了。你酒樓發生的這事,說白了就是個無頭案。”
“哦?此話怎講?”
“好巧不巧,我正好認識李四,他家是屠戶出身,他早年喪父,母親管教不當,把李四教育成一個好吃懶做不思進取的人,前兩年,他家老母親也去世了,只剩下他一人,他不會找事做,又好賭,欠下如山賭債,每日都過着躲債的生活,平日裏連吃頓飽飯都成問題,四十歲還沒錢娶媳婦,就這種人,怎麽可能到酒樓吃飯?要知道,我們兩家酒樓在同行中已經是拔尖者,價格自然不會低到哪裏去,就算李四只是吃個白飯,也得看他付不付得起那錢。”
季木賢思索片刻,颔首。
“你所言甚是,那日我看李四不止是叫了個白飯,還有價格昂貴的江西粉蒸肉、松鼠鳜魚這種大菜。”
“我大膽猜測,要麽李四是受人慫恿,本想投毒,卻不小心自己中了毒,要麽就是他心知自己死期已到,何不幹脆吃頓大的?反正最後也不用給錢。”
莫娘子如黃莺般的聲音卻如同一把銳利的刀,一層一層剝絲抽繭,在旁認真聽的柳缇萦不由汗顏。
對比起人家這種有理有據、道理充分的論點,自己那種憑着頭腦一熱,完全沒思考就蹦出嘴的話确實顯得無比幼稚。
難怪東家老說她。
她平生第一次産生這麽強烈的沮喪感。
這種智商被碾壓的挫敗不要太酸爽。
季木賢有意瞅她一眼,眼神裏盡是“看吧,這就是差距”。
“莫娘子的話如同暮鼓晨鐘,讓季某醍醐灌頂,但按你這麽分析,豈不是有人蓄意加害我們和豐酒樓?但季某自問沒得罪過人。”
“有時候并不是你沒得罪別人,別人就沒有加害之意。”莫娘子語重深長道。
季木賢嘆口氣,“可惜了一條人命,如果那人想針對我們酒樓,辦法多得是,何必用這種最極端的方法?”
“有些人在別人眼裏,根本不算一條人命。”
季木賢想了想,拱手,“多謝莫娘子今日提點,我這就到府衙裏,跟縣令大人禀明這一點。”
莫娘子笑眯眯,雙手輕撫垂到肩膀的秀發,“可不要說是我說的。”
季木賢呵呵一笑,“莫娘子與縣令大人的關系匪淺,想必我不說,縣令大人也會知道。”
如果縣令知道的話,也不關他事。
“縣令大人不過賞面給太平酒樓,平日偶爾來我這裏消遣,招呼食客本就是老板的義務,何談關系匪淺。”莫娘子扭身一笑,款款站起身,從門口的案臺上拿來一壺酒,“來,我們再來一壺,願和豐酒樓早日洗清罪名,重新開張大吉,財源滾滾。”
季木賢打趣道:“我可不敢搶太平酒樓的風頭。”
莫娘子柳葉眉一揚,“那還得看你是否搶得過去。”
兩人對視笑起來。
在旁聽了半天的柳缇萦一頭霧水,再次覺得跟說話不爽快的人交流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七十三、陳叔
門扣扣地敲響,一個身穿黑色馬褂面容白皙的男子走進來,見到季木賢,明顯一愣,随即躬身道:“季老板,別來無恙。”
季木賢合起扇子,溫言:“陳叔,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面,可是回了樂水?”
柳缇萦有些驚訝地看向那男子,那張小白臉看起來比東家還要年輕,東家居然喚他陳叔?
陳叔是個和善的人,他點點頭,“回去看我家老母,她近日身子不好。”
“這位是?”他好奇的眼神落在柳缇萦身上。
畢竟季木賢一貫以來都是只身出入,身邊從未攜帶過下人。
柳缇萦很有眼色地上前拱拳,“陳叔,我是季老板的小厮,小六。”
“看起來就是個機靈人。”
陳叔的眼神在她身上來回掃視幾遍,柳缇萦全身不自在,生怕他看出什麽來,盡量佯裝自然的表情。
季木賢又道:“我那還有兩根從太白山帶來的人參,改日拿來給陳叔送給伯母補補身子。”
陳叔揮手,“不用,老人家身子太虛,虛不受補。倒是你,怎麽這麽大年紀了還只是帶個小厮?好歹也帶幾個丫鬟吧?嗯?議親了沒?”
季木賢露出苦笑,“陳叔,你又擠兌我。”
莫娘子身子一扭,露出笑,“這緣分的東西該來時自然就來,急也沒用。季老板儀表堂堂,待人親和,身家雄厚,還怕沒有女子送上門來?”
季木賢搖搖頭,“我還是先告辭了,留在這裏被你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季某可吃不消。”
說完就拱拳告退。
柳缇萦跟在他身後,回頭看留在屋子的那兩人,只見他們兩個悄聲說話,陳叔恰好也扭過頭看向他們這樣,視線跟柳缇萦撞個正着。
柳缇萦吓得忙扭回頭,小心髒撲通撲通地跳,陳叔方才那瞬間變得銳利的眼神太有殺傷力,柳缇萦想起他剛才的打量,心裏登時不舒服起來。
季木賢搖着扇子往前走,走了許久,也不見他停下來。
柳缇萦叫住他,“東家,不是要去縣令府衙嗎?”
季木賢腳步并未停下來,他已然換了一副臉孔,又是那副清冷模樣。
“誰說要去縣令府了?”
“您剛才不是跟莫娘子說……”
季木賢這才停下,突然拿起扇柄,往她額頭上輕輕一敲,“你什麽時候才能分得出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
柳缇萦摸摸額頭,嘀咕道:“誰會像您一樣說話虛虛實實分不清楚?”
季木賢好氣又好笑,“莫娘子說的道理,縣令大人肯定也想到。也說不準正是縣令大人讓她透露給我知道的,畢竟莫娘子跟縣令的關系匪淺。”
“那他們這樣做是為了什麽啊?”
季木賢臉上閃過茫然,他搖搖頭,“老實說,我也不清楚。”
“有沒有可能是太平酒樓的人……”季木賢的眼神再次飄來,柳缇萦忙道,“我有思考過的!您想想,我們和豐酒樓查封之後,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太平酒樓,他們平日裏就愛找茬,看我們不順眼,近日我們的生意越來越好,威脅到他們,這人為財死,他們确實很有理由陷害我們。”
“而莫娘子的意思正是如此,如果是她有意搞垮和豐,完全可以誤導我們往另外一個方向去想,而不會這樣坦白地告訴我們有幕後兇手,畢竟一般人第一個都會懷疑到太平。”
聽到季木賢這般為莫娘子說話,柳缇萦心裏不痛快了。
果然是色字頭上一把刀,他這是胳膊往外拐!
“也可能是反其道而行之。”
季木賢不欲跟柳缇萦争執,“這些交給官差去調查吧,我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柳缇萦跟季木賢回到家,一只鴿子從天上撲騰翅膀落下來,停在走廊的欄杆上。
柳缇萦奇道:“诶,這鴿子怎麽不怕人,我們把它抓來吃了吧?”
季木賢無語地瞅她一眼,拿起鴿子,解下綁在它腳上的小紙條。
“呃,原來是東家養的啊,啊哈哈,小的剛才只是開玩笑。”
季木賢展開字條,上面滿滿寫了數行字,他一目十行很快看完,沉吟半刻後,轉身見柳缇萦正好奇地逗那鴿子玩,失笑。
“走吧,有事做了。”
柳缇萦忙拍掉手裏的饅頭屑兒,“去哪兒?”
“臨縣。”
季木賢沒發現,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柳缇萦問他的問題,一直不愛暴露行蹤的他都自然而然接下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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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縣李子村。
季木賢敲響一家農戶的門。
沉悶的木質敲擊聲在午後的靜谧中格外響亮。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農婦一張瑟縮的臉。
“你、你找誰?”
“在下季某,想問問李四在家嗎?”
柳缇萦壓下內心的驚訝,不動聲色往那屋裏打量。
但農婦只露出一條細細的門縫,聽到季木賢找的是李四,更是吓得直接把門關上,撂下一句,“我不認識他。”
季木賢吃了個閉門羹,只好大聲道:“我知道你是李四的妻子,如今李四出事了,我只是……”
那門砰地一聲又打開來,随之一盆水嘩啦一下灑出來。
季木賢反應快速地往後躲開,而柳缇萦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自然被淋個濕透。
季木賢:“……”
柳缇萦:“……”
“你為何不躲開?”
“你躲開的時候為何不拉上我?”
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兩個人心裏同時冒出這句話。
兩人只好回到馬車裏,柳缇萦擦掉身上的水,水滲透到裏衣,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想提出回去換衣服,又怕耽誤季木賢做正事,只好忍着沒吭聲。
“回去吧。”季木賢卻主動道。
柳缇萦自然歡喜的不行,第一個跳上馬車,完全忘了主奴先後之分。
“剛才那女的是誰?”
“李四的妻子。”
“啊?”柳缇萦驚一跳,“原來李四還有個妻子,但是她怎麽反應那麽大啊?”
“因為李四出事了。”季木賢的身子跟着馬車一晃一晃的,這山間的路不好走,一路都是坎坷的石子。
李四出事了,她反應這麽大,難道事情跟她有關?
不過看她那麽膽小的模樣,實在想象不出她能做出什麽風浪來。
七十四、畫像
馬車行駛到半路,季木賢突然解下自己的披風,丢到柳缇萦身上,“你衣服都濕了,披上這個吧。”
柳缇萦心頭一暖,未來得及道謝,季木賢已經跳下車,往田間一個正在給菜地施肥的老農走去。她忙系好披風,一路小跑跟在他後頭。
“原來李四還有個兒子,但好像從未見過。”季木賢正蹲下身跟坐在石頭上的老農聊起天來。
老農喝一口茶,“李四媳婦離開李四後,帶着兒子來到這裏,李四雖然說是個好吃懶做之徒,但對家裏人非常好,只是李四媳婦嫌棄他不求進取,連嫁妝都補貼給他拿去賭場輸光了,看不到生活的指望,才不得已離開他。李四時不時還是會來探望兩母子,看上去也是其樂融融的模樣。沒想到啊,居然發生了這種事,可惜,可惜。”
“近段時間,李四媳婦有什麽異常嗎?”
老農沒好氣道:“異常?肯定有異常了!自己相公死了,能不異常嗎?”
季木賢被噎了一下,柳缇萦忍住笑,湊上前道:“李四媳婦真是可憐,年紀輕輕死了相公,還留個兒子,以後的日子肯定很難過。”
“可不是,估摸這人啊,都是有心靈感應的,李四出事前幾天,李四媳婦兩口子失蹤了,家裏靜悄悄的,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李四出事後他們才露面。”
“可有陌生人尋上門來?”
老農想了想,搖頭,“沒有。哦,別說,好像是有過一個!”
柳缇萦激動地搶問道:“誰?長什麽樣子?”
“是個男子,估計年紀不小,但看起來俊秀文雅,有人傳是李四媳婦的情郎咧。”老農咧嘴笑起來,“其實有腦子的人想想,那怎麽可能,一個是農婦,一個是書生,怎麽搭到一起?”
季木賢點點頭,“如果有一幅畫像,不知您是否能認出那男子?”
老農放下茶杯,怪異地打量季木賢,“這位公子問這麽多做啥子?這挖人隐私的事實在缺德,更何況李四媳婦已經夠慘了,你這樣還想做啥子?老夫可是虔誠的佛信徒,怎麽會做這種陰損事,不行不行!”
柳缇萦無語,敢情剛才你爆出來的八卦都是屁話?
季木賢有些沒轍,“我并不是挖人隐私……”
柳缇萦從兜裏掏出一兩銀子,塞到老農手中,甜甜笑道:“老伯,這天氣冷,您啊,拿這錢買多點肉補補身子。”
老農瞥一眼銀子,快速揣進懷裏,滿意地露出一絲笑來,“想必你是替李四媳婦主持公道,老夫必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季木賢:“……”
季木賢從馬車裏拿出幾幅畫,拿到老農面前,“可是這人?”
原來早有準備。
柳缇萦伸過頭去看,也幸虧季木賢的畫功了得,居然把人畫得如此惟妙惟肖。
只是那人,怎麽看怎麽有點像縣令大人?
“不是。”老農并不認得縣令,搖搖頭。
柳缇萦無語瞅向季木賢,萬一這老農認出是縣令,告到府衙去,看你怎麽收場。
“這個呢?”
居然是高爺。柳缇萦有些詫異,他這是把黑名單上的人都畫出來了。
“這個?”
柳缇萦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他這是廣撒網,一個都不放過,這人她認得,不就是早上才見過的陳叔,看他一口一口陳叔叫得親熱,該拿出來賣時一點也不含糊。
怎麽可能是陳叔嘛,早上他才說最近都在樂水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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