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二天, 于誠照常去劇組。

他的場次是第7個,統籌給出的預計時間在上午十點。在那之前, 他就待在一旁,邊看拍攝邊溫習劇本。

很快,劇情走到了遲風練劍的情節。

這是表現男主角的一場重頭戲。導演召集所有相關演員, 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戲,包括每名演員的走位都詳細做了說明。

于誠自然也在其中。

講解完畢, 各組就位, 拍攝開始。

許致飛一襲白衣,提着柄長劍, 走到楓樹下使起劍來。

他肩寬腰窄,腿又很長, 與古裝非常相襯, 《山川月》裏的白雲飛形象就經常被用作古風美男剪輯的素材。

此刻, 許致飛手裏的劍仿佛真是什麽神兵利器, 劍鋒所過之處,皆驚起楓葉片片。身形潇灑飄逸,翩若驚鴻, 矯若游龍。

劇組打的柔和晨光下,整個人既有一番仙風道骨, 又不失了屬于少俠的英氣。

于誠坐在一旁随衆人觀看。他想,這樣的一個人, 以一個男性的審美來看, 無疑也是魅力十足的。

如果能成為朋友, 那一定是件令人非常高興的事情。

但要是其他別的什麽……于誠腦海中浮現出了脫掉衣服赤.裸相擁的畫面,臉上登時漲了三分溫度。

他甩甩頭,心道,果然還是有點接受無能啊。

“于老師,下一場就是您的場次了。”邱生在一旁提醒道。

“嗯。”于誠點頭,站起身來,準備出場。

“OK,這一幕結束。”導演喊道:“下一場準備。”

于誠放下劇本,走上前去。

許致飛仍站在原地不動,下一場的開始仍是他在練劍。

一切就緒後,導演示意拍攝開始。

于誠飾演的遲飛誠慢慢走近,在不遠處的臺階坐下來,托着腮看哥哥練劍。

遲風雖然向來愛護弟弟,練劍時卻是絲毫不會分心的。

遲飛誠覺着無聊,又忿忿于母親經常念叨自己向大哥學習,決定搞惡作劇搗亂。

他先是在地上找了幾顆石子,朝兄長丢去,結果被輕松躲開,看着倒好像是自己在輔佐兄長練劍似的。

遲飛誠眼珠一轉,折下一根樹枝,往前走了兩步,開口道:“哥,我也想練,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

聞言,遲風停下動作,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遲飛誠一本正經道:“我前些天看了個話本,裏面有一把寶劍,得到它的人就算只有三腳貓的功夫,也能變得無敵。我一想還挺有道理的:如果我有把鋒利無比的劍,跟別人的劍一碰,就能把他的劍砍斷,那我就算不是無敵,也一定很厲害了吧?”

遲風道:“話本裏的故事怎能當真?劍好,出劍的人卻沒有本領傍身,只會讓手中的寶劍被別人奪了去。昔日蓋大俠曾以一木劍冠絕天下,木劍在他手上,也可所向披靡。”

“既然這樣,”遲飛誠笑嘻嘻地伸手道:“那大哥你把你的青冥劍給我,你用這樹枝,我們來比比看。”

遲風遲疑片刻,依言照做。

兩人各自退開一段距離,準備進行正規的比試。

遲飛誠卻突然向後一跳,笑道:“大哥,你看你本領雖高,卻被我兩句話騙走了劍。蓋大俠本領再高,起碼也得有把木劍啊!由此可見,使劍的人只是本領高也不行。”說完,他朝別院跑去。

跑出了一段距離,他慢慢停下來,心中甚是得意。

誰知,下一秒,兄長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身體一哆嗦,電光火石間,青冥劍已經回到了兄長的手中。

遲風道:“由此可見,小聰明固然可以取得一時的勝利,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遲飛誠:“……”

他忿忿地在旁邊的石椅上坐了下來,嘀咕道:“就知道說教我!”

遲風無奈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不是今天約了朋友麽,怎地有空來與我搗亂?”

“哼,爹不許我出家門,派人在門口專門盯我呢,也不許別人進來找我!拜托,上次的事情又不是我的錯,明明是那個将軍的小舅子仗勢欺人。”

遲風點點頭,道:“若是你能保證在下午戌時之前趕回來,我可以帶你出去。”

遲飛誠一下子跳起來,抓着兄長的袖子:“真的嗎?我保證!我一定在戌時前回來!!!”

“卡!”導演喊道。

于誠立刻松開許致飛的袖子,看向導演,不知道自己又在哪裏出問題了。

許致飛對導演說:“休息下吧,我調整一下狀态。”

導演點頭道:“嗯。你畢竟拍這麽久了,又有長時間的舞劍,疲憊也正常。那大家就休息二十分鐘,然後從剛才的地方繼續。”

于誠怔了怔,原來剛剛的NG是因為許致飛?

他朝許致飛望了一眼,只見許致飛面色陰沉地坐在椅子上喝水。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心底裏卻是松了一口氣。原本擔心因為對戲的人是許致飛而出問題,現在看來,沒什麽影響。

許致飛心中甚是不滿,而且是對自己不滿。

他從大學起就開始出演男主角,如今年紀雖輕,經驗卻十分豐富。

演戲過程中走神這種事情,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了。可就在剛才,他走神了。

按照劇本,遲飛誠抓着兄長的袖子撒嬌時,遲風一笑而過,帶着弟弟離開遲府,整個過程非常流暢。

可當于誠抓着他袖子的瞬間,他心頭一跳,驀地生出一個念頭:

若有一天,于誠就是這樣跟我說話……

于是,他恍惚了。

并且因此NG了。

“……”

許致飛,你的自尊心呢??

二十分鐘後,拍攝繼續。

許致飛依然情緒不佳,但總算憑着過硬的專業能力與素養,完成了整個場景的拍攝。

于誠舒了口氣,今天的工作完成三分之一了。

自己的另外兩場戲份一個在下午,一個在晚上,中間有一段時間可以好好休息。

古裝戲服穿在身上實在不舒服,他跑到更衣室裏換回自己的衣服。

外面下起了小雨。

于誠就站在走廊裏,靜靜地看雨。

“怎麽在這兒?”李池走過來問。

于誠說:“反正下面也沒有我的工作,閑着就過來了。”

李池笑道:“你知道嗎?那邊剛剛因為你發生了一場争吵哦。”

于誠困惑地看向她。

“《風月》原著裏站男一男三CP的人就有不少,劇組公布由許致飛和你出演以後,微博超話更是立刻建立,話題度已經是本劇相關的第一了。于是,宣傳部門建議炒你和許致飛的CP。”

于誠心裏一跳,問:“然後呢?”

“然後被許致飛嚴詞拒絕。”李池看着于誠:“雖然許致飛沒有說明原因。但是,你很可能因此處于風暴中心了。”

見于誠面露不解,李池解釋道:“你一個沒有演過戲的人空降李導的男三號,本來就讓人妒忌,不少人認為是因為許致飛的緣故,畢竟你們先前炒CP炒得火熱。但許致飛現在公開反對繼續炒CP,他們自然以為你們鬧掰了。娛樂圈向來踩低捧高,一朝失勢,後面會發生什麽不用我想你也該知道吧。”

于誠蹙了蹙眉,聽她這麽一說,确實很有道理。

甚至,或許有人會把找自己麻煩當作讨好許致飛。

于誠雖然不确定許致飛現在會不會真的厭惡自己,但他相信許致飛不是這麽low的人。

可別人會不會這麽覺得,那就未必了。

不過,這一切終究都是猜測。于誠道:“應該也沒有太大關系吧。我做好自己的工作,別人還能故意挑釁嗎?”

李池笑而不語。

又在這裏站了一會兒,到了午飯時間。

劇組裏的人統一吃盒飯,當然偶爾也會有演員自帶午餐。盒飯分為兩種,一種是分給導演編劇有名字的演員等重要人員的,數量相對較少,葷素搭配,營養均衡;另一種則是給群衆演員等人,往往會一次性購買很多,有的時候演員拿到手裏已經成了冷菜冷飯。

“不好意思,于老師,這種盒飯已經分完了。”工作人員抱歉地沖他笑笑:“要不您去另一邊看看?”

如果李池沒有提醒過,于誠大概直接就去拿另一種盒飯了。

這不是什麽大事,但要是輕易退步,搞不好別人真的都以為自己可以随便欺負了。

于是他質問道:“采購盒飯難道不是嚴格按照數量買的嗎?正常情況下還會多買幾份吧。為什麽會分完了?”

“實在抱歉,這個不歸我們管,我們只負責分配。要不您去問問生活制片?”對方說。

“好,我去找他,他現在在哪兒?”

對方指了個方向:“生活制片一般在車房那邊吃盒飯。”

雨不算大,于誠也懶得找傘,直接就走過去了。

他不認識生活制片是哪一位,不過估摸着也是個小領導,想必不難分辨。

到了車房,果然看到五六個人圍坐在一起吃飯,一名皮膚黝黑、留着個寸頭的男子坐在中間。

于誠走到他面前。

對方嘴裏嚼着飯,不耐地看着于誠:“有事嗎?”

于誠語氣平靜地說:“是這樣,領盒飯的時候,分配盒飯的工作人員說數量不夠。他說你負責采購盒飯的工作,所以我想來……”

話未說話,對方打斷道:“就這個事兒啊?”

他把盒飯放到一邊,從座位上站起來,右手攬上于誠的肩,一股食物的味道立刻傳來。

于誠甩開他:“你幹什麽?”

“呦,還挺金貴,碰一下都不行。”他嗤笑一聲,往外走:“我是想讓你跟我來。不是想要盒飯嗎?我告訴你。”

于誠跟着他走到門口。

生活制片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雨中的某處:“看見那棟白色的建築了嗎?走到那邊左拐,有一家肯德基,你嫌棄群演的飯呢,可以到那邊去吃。”

“當然啦,少了你的飯是我的疏忽。你的盒飯是30元一份,這樣吧,我給你60,你自己去那邊吃,可以不?”

說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十元和十元的紙幣各一張,遞到于誠的眼前。顯然早就準備好了。

于誠盯着他掏出來的紙幣,道:“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了是嗎?”

“我怎麽跟你過不去了?是,我一時失職,可能買的時候不小心弄丢了幾份,沒了你的。可我都給你錢了,你還想怎麽着?”生活制片頓了頓,又道:“還是,你想要我的那份?我才吃了一半,你要是想吃我就拿給你。”

身後響起一陣哄笑。

“很好。”于誠冷笑道:“你都這麽說了,那咱們就到制片人和導演面前理論一番吧。”

“導演和制片人?”對方笑得更歡了:“你以為你誰啊,人家有空理會你這點事?”

“我不知道他們一般有沒有,不過我會努力讓他們這一次有的。”于誠笑笑:“橫豎我也沒有進娛樂圈的打算,只要演完這部戲完成合同就夠了,這個圈裏名聲怎麽樣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就不相信,在劇組裏把這件事較真到底,會沒有人理會。”

說罷,于誠轉身走入雨中。

聽了這話,生活制片原本不屑的神情緊張起來。

生活制片這個職位,承擔着整部劇拍攝過程中所有的夥食,幾個月下來油水能撈幾十萬乃至上百萬。他也是因為跟制片人沾點親,才能得到這麽個好差事。

他向來不喜歡娛樂圈裏的小鮮肉,越是長得帥的粉絲多的越看不慣。又不敢得罪咖位大的,就會挑些沒什麽後臺的小鮮肉使使手段。

看着粉絲千萬的小鮮肉,只要沒後臺沒實績,在劇組裏根本說不上話,只能敢怒不敢言。

這個叫于誠的空降李導的男三,他本來以為也是個資源咖,不敢得罪。今天聽說于誠的後臺是許致飛,而且現在已經鬧掰了,這才起了心思。

“大哥,用不用跟過去看看?萬一……”一人道。

生活制片本來打算跟過去,聽到這話反而擺擺手:“不用管他,我就不信他真能掀起什麽浪。看着吧,別人只會嫌他多事。”

《風月》劇組裏,論純粹的娛樂圈地位,李生導演的咖位比許致飛還要大。

于誠打算直接找他。

只是連續問了幾個人,別人都不知道導演在哪兒。找到導演助理後,對方說導演今天下午要去參加一個導演協會的評選,傍晚才回來,前面的拍攝由兩位副導演負責。

導演不在,于誠只能去找制片人。

許致飛跟助理坐在一塊吃盒飯,見于誠走來走去,想不注意到都難。

見狀,趙東問:“要不我去問問?”

許致飛沉默地吃飯,沒搭理他。

于是,趙東放下盒飯。

因為自己的身份是許致飛的助理,所以趙東沒直接去問于誠,而是詢問剛才跟他說話的人。

連着問了幾個,趙東回到老板身邊,說:“好像是盒飯的事情。發盒飯的人故意分給于老師群演的飯,于老師氣不過,現在打算去找制片人了。”

“制片人?”許致飛對《風月》的制片人不熟悉,但他隐約記得,娛樂圈有個潛規則,所有油水多的職務,八成和制片人有或多或少的聯系。

趙東說:“生活制片可是個肥差啊,于老師不懂圈內的情況,直接去找制片人,肯定讨不了好。”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許致飛低頭吃一口飯。

“可是,看這情況,明擺着跟許哥你有關啊。要是上午你沒那麽激烈地抵抗炒CP的話……”

許致飛重重地放下盒飯:“我本來就不跟任何人炒CP!”

趙東被吓一跳,不敢說話了。

頓了頓,許致飛又道:“不過有一點你說的對,既然這件事跟我有關,我就不能置之不理。否則以後誰翻起這件事,還要說是我指使別人欺負他,一輩子都得捆綁在一起。”

他将吃了一半的盒飯扔進垃圾桶,起身朝制片人所在的休息室走去。

趙東也連忙起身跟過去。

“于誠啊,就這點小事,你希望我怎麽樣呢?”制片人反問道,“難道你要我僅僅因為一份盒飯,就把他給開了嗎?”

“現在劇組已經開始拍攝,臨時更換生活制片,會有多大的成本?你想過嗎?”

“按你說的,他已經為自己的失誤做出補償了。你還要怎麽樣呢?你這麽在劇組裏一個一個問,是存心想把這麽件小事鬧大嗎?傳出去,其他劇組會不會拿着這件事潑黑料?”

于誠聽制片人這麽說着,心裏只覺得荒唐。

不喜歡跟別人起沖突,并不意味着軟弱可欺。他打定主意,決不會後退。不行就再找導演,再不然就通過輿論的手段。

不想管,無非是因為代價還不足夠罷了。

“陳先生。”一個聲音打斷了制片人的話。

制片人擡頭,見到許致飛走進來,笑着問道:“有事嗎?”

“我的盒飯出了問題,我希望此次負責采購盒飯的人能給我一個解釋。”

“盒飯出了問題?”制片人驚訝道:“怎麽了?”

趙東在身後說:“許哥吃了盒飯,胃就開始不舒服。”

盒飯不健康是大事,尤其還是許致飛吃出了問題。制片人一下子緊張起來:“讓醫生看了嗎?我這就去把劇組醫生叫過來給你看看吧。”

“不用了。”許致飛淡淡道:“我不是來找醫生的,我是來讨個說法。”

制片人怔了怔,看看許致飛,又看看于誠,明白了。

他點點頭:“好,你們在這裏稍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一定給你們個滿意的結果。”

說罷,他走出休息室。

聽到制片人這句話,于誠反應再慢,也意識到許致飛是過來幫助自己的。

“許哥……”

“你什麽都不用說。”許致飛背過身去:“千萬不要自作多情。畢竟也炒過CP,我只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別人落井下石罷了。”

“我知道。”于誠讪讪道:“許哥堅決不肯再與我炒CP,我就明白許哥的意思了。”

許致飛:“……”

許致飛:“這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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