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付遠之送簪

長風卷過浮雲,晴光正好,竹岫書院裏,草木搖曳,花香怡然。

駱秋遲去找聞人隽時,恰看到付遠之将她拉入巷道裏,似乎有話要說。

他長眉微挑,看了眼手中的碧玉簪,輕巧上前,白衣一翻,掠上了牆頭。

“阿隽,這是我自己親手雕刻的一對杏雨含芳簪,我們一人一支,你看看喜不喜歡?”

付遠之攤開手心,一對發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笑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杏黃色了,我每回去奉國公府找你,遠遠見你坐在樹下讀書,都是穿着一身杏黃色的衣裙,那時你很小,梳着兩個小小的發髻,風一吹,樹上的花瓣就會飄灑下來,落在你肩頭,你卻一動不動,依舊低眉看書,靜靜坐在花雨中,跟一幅畫似的,這麽多年了,我始終覺得,沒有人比你更适合杏黃色了,像春日第一束微風,是那樣美好清隽……”

溫朗的聲音中,聞人隽看着那對杏黃發簪,有些不知所措:“世,世兄,這是你自己做的?你,你要送給我……”

“是啊,你覺得好看嗎?”付遠之笑得愈發溫柔。

聞人隽心頭顫了一下,牆頭上的駱秋遲,白衣翩飛,亦是目光一動,暗暗攥緊了手中的碧玉簪。

不得不說,付遠之手藝的确好,比女子還要精巧細致,他心思玲珑,幼年做風筝是如此,後來做古琴亦如此,如今做起簪子來,依舊讓人挑不出一絲瑕疵,陽光下美得粲然生輝,靈秀無雙。

“阿隽,這個月的秉燭夜游日,我們互贈發簪,一同去游湖吧?”

聞人隽怔怔擡首,付遠之輕輕上前道:“便用這一對,你一支,我一支,你看可好?”

“可,可是,我已經……”聞人隽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我已經同旁人約好了,恐怕無法再……”

“哪個旁人?比你我還要親近嗎?”

聞人隽抿了唇,不吭聲,也不伸手去接那發簪,付遠之笑了笑,忽然為她将一縷亂發別過耳後,溫柔道:“阿隽,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參加過的那個千鳶節嗎?那時拔下頭籌,你問我有什麽願望,我說,希望以後每一年的千鳶節,都能和你一起參加,你說你也是,不管是千鳶節也好,還是任何事情也罷,日後你都要和我站起一起,相依相随,不分彼此,你還記得嗎?”

他微微上前,牽起聞人隽的手,放柔了語氣:“我以為,不管歲月如何變遷,你都是我心底那個坐在樹下,穿着杏黃衣裙的小姑娘,我們也都會像小時候一樣,永遠站在一起,陪伴着對方。”

“世上可以有很多旁人,但于我而言,只有你,才是獨一無二的,于你而言,我是那個特殊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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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睫,仿佛有些哀傷:“阿隽,我從未變過,初心如一,你呢?”

“世兄,我,我……”聞人隽怔怔望着付遠之,微風拂過她的衣袂發梢,她久久沒有回答,似是掙紮于兩難之間。

“阿隽,不要拒絕我好嗎?”

付遠之忽然開口,他将發簪塞進聞人隽手心,按緊她的雙手,低頭看她,溫柔而又強硬,帶着些不由分說的味道:“就像眉姨說得那樣,我們永遠那麽好,一輩子都那麽好,不要改變,不要生分,誰也不舍棄誰,誰也不扔下誰,好嗎?”

這番話那樣熟悉,從前付遠之就對聞人隽說過一次,如今再次提起,依舊帶着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聞人隽覺得手心發燙,呼吸也紊亂起來,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

鼻尖似乎又嗅到了兒時風中的草木清香,斷線的紙鳶飛到了樹上,小小的孩童無力跌跪在地,滿心沮喪:“那只風筝,我其實前前後後加起來,一共做了兩個月,爹好不容易讓我參加一次千鳶節,我想給我娘争口氣,我不想讓她失望,畢竟,她只有我了……”

滾燙的淚珠滴答一聲,墜落在草地上,晶瑩裂開,如稚子破碎的一顆心。

那氤氲的水霧,似乎跨過斑駁歲月,又随風哀傷飄來,讓她指尖真切觸摸到了,這樣的世兄,她能拒絕嗎?

人人都只将他視作竹岫書院第一人,卻看不到他心底坐着的那個稚子,他其實比誰都容易不安,都害怕……失去。

那些浮塵過往,只有她陪他一同經歷過,只有她全部知曉。

是的,只有她……知曉與懂得。

久久的,聞人隽睜開了眼,看向付遠之期待的目光,輕輕抿了唇,莞爾一笑:“好,世兄,我答應你。”

白衣一拂,牆頭人影一閃而過,來去未留一絲痕跡。

于是也便未能看到,付遠之一把擁住聞人隽,喜不自勝,似感動難言。

可是誰也沒有發現,他低垂的眼眸中,那些表象的哀傷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唇邊揚起的一抹笑意,整個人氣質陡然颠覆,半分溫潤也不見,周身鋒芒逼人。

“是我的,終究會是我的,誰也奪不去!”

風掠長空,待到兩人結伴離去後,另一道人影從暗處慢慢步出,雪白嬌美的臉上滿是不甘:“千鳶節,又是千鳶節,我那年不過晚了你一步,就注定要輸你一生嗎?”

美眸一沉,寒光迸射下,一字一句咬牙而出:“聞人隽,你以為我還會讓那一年的遺憾,再發生一次嗎?”

駱秋遲回到院舍時,随手把碧玉簪往姬文景床上一扔,白衣一掠,翻身上了床。

姬文景起身,拿起那支簪子,“幹嘛呢?這不是你前些天拖我去買的嗎?”

駱秋遲背對着他,頭都懶得回一下:“送你了。”

“你有病?”

姬文景拿着簪子輕轉了幾下,“你不參加秉燭夜游日了嗎?前些天還拉着我興沖沖的,逛了十幾條街,左挑右選,好不容易才相中這一支,問送誰也不說,弄得神神秘秘的,結果現在就這樣随手一扔?你別跟我說你繞了一大圈,最後其實是想送給我?”

“恭喜你,猜對了。”駱秋遲拖着長長的調子,輕笑了一聲:“我心儀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你姬文景,姬大美人是也。”

“去你的,我對你沒意思!”姬文景擡手将碧玉簪擲了回去,“少給我來這套,把你東西收好了!”

“我對你有意思就行了……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就送你了,別還我。”

駱秋遲一揮手,又将碧玉簪扔給了姬文景,姬文景接個正着,正想再扔回去時,忽地眉梢一挑,計上心頭,叫了聲:“哎呀,你怎麽扔的,把好好的簪子都扔壞了,好長一條縫啊,真是暴殄天物,啧啧……”

他話未說完,那身白衣已從床上翻下,幾步掠到他跟前,急聲道:“哪呢,哪呢?真扔壞了嗎?”

這一看,才知自己上了當,房中有一瞬間的凝滞。

駱秋遲擡起頭,正對上姬文景得意洋洋,似笑非笑的一張臉。

姬文景長眉一挑,将駱秋遲下巴一捏:“口是心非了吧,駱小師弟,這春日都過了,你還在思着哪門子春啊?快拿回去吧!”

駱秋遲嘴角抽了抽,四目相對間,陡然往姬文景身上一撲:“好啊小姬,玩我玩得開心嗎?我也陪你耍耍,怎麽樣?”

他白衣一翻,反手将姬文景雙手扣住,低頭湊近,捏緊了他下巴,笑得邪氣四溢。

姬文景掙脫不開,滿臉漲紅:“滾滾滾,誰要陪你玩,我還有一堆事兒要做呢,你這野蠻人給我起開……”

“喲,你能有什麽事兒啊?不就是去那亭子裏,陪你的小師妹溫書嗎?怎麽樣,功課進展到哪一步了?手牽了嗎?人摟了嗎?嘴親了嗎?”

“你你你,你這人真是無恥,滿腦子粗鄙念頭!”

“對,你不粗鄙,你最雅致端方,最冰清玉潔,最不可亵渎了,姬大美人……哎喲,你這衣服裏怎麽還掉出一支發簪來了?啧啧,品相真不錯,你什麽時候背着我偷偷買的呀?打算送給誰呢?”

“你,你還我!什麽背着你偷偷買的?不過就是那天上街,我随手揀了根,到時給陳院首交差罷了,哪像你這個……”

“随便買買呀?我怎麽瞅着不像呢,這顏色瑩白若雪,清潤剔透,分明是精心所擇,楚楚氣質倒讓我想起你那位……”

“喂喂喂,你不要亂說啊!你快給我起來,別再壓着我了,你這野蠻人真重,我快被你壓死了……”

床上兩個身影扭作一團,聞人隽推門進來時,恰聽到這句話,她雙眼一瞪,倒吸口冷氣。

“駱師弟,姬師兄,你們……你們在做什麽?”

猶疑的聲音在屋中響起,床上兩個身影同時僵住,回首望去,聞人隽咬緊唇,滿臉通紅,欲言又止,隐然間又帶着一股莫名興奮。

姬文景瞳孔驟縮,幾乎在電光火石間想起民間話本裏那位姓“姬”的畫師,他陡然煞白了一張臉,撐起身來,對着聞人隽脫口而出:“喂,金刀大菜牙,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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