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小姬遇險

風聲凜冽,樹葉拂動,林中彌漫着一股隐隐的殺意。

“快,往這邊走,再繞幾條小道就能出林子了……”

付遠之撥開一叢綠枝,快步領路,孫夢吟攙扶着聞人姝緊随其後,孫左揚握緊弓|弩,将她們護在中間,自己斷後。

聞人姝腳步發軟,頭上全是冷汗,雖極力平複慌亂的情緒,開口間卻仍是帶了些哭啼之意:“付,付師兄,那些狄族人會追上來嗎?我好怕啊……”

孫夢吟将她的手一挽:“姝兒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付遠之薄唇緊抿,眼睛盯着前方,腦中迅速展開一幅地形圖,聲音有些嘶啞道:“跟緊我就是,我一定會将你們帶出這林子,現如今生死逼近,不能怕了,只能放手一搏!”

孫夢吟背着弓|弩,手臂上還染了些血污,顯然才經過一場惡鬥,她咬牙恨恨道:“真是做夢都想不到,這樹林裏竟然會混進真的狄族人,還殺了杭将軍的兵士,換了他們的衣服,想喬裝埋伏來蒙騙我們,要不是我大哥機警,瞧出不對,只怕現在我兄妹二人都成了這幫野狼的刀下亡魂!”

聞人姝身子一哆嗦,嬌美的臉上滿是驚恐,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這,這可怎麽辦是好,只怕外頭的院傅們都還不知道林中的情況,都怪那杭将軍,非要折騰這麽一場演練,招來這幫惡狼,弄成現在這樣,也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活着出去了……”

孫左揚抓住弓|弩的手一緊,臉上汗水涔流,他重重一抹,警惕地四處張望道:“都別說了,咱們快跟着阿遠出林子,回主營搬救兵去,這群人有備而來,還不知想幹什麽!”

話音才落,前方已傳來一個熟悉的尖叫聲,孫左揚臉色大變:“清禾師妹!”

幾個人迅速掠上前,甫一撥開草叢,便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正是姬文景與趙清禾!

他拉着趙清禾狂奔不止,身後是幾個兇神惡煞的狄族人,不斷有箭矢向他們嗖嗖射來,趙清禾害怕得不住尖叫,渾身顫抖間竟摔了一跤!

姬文景趕緊去扶她,趙清禾第一反應卻是推開姬文景的手:“快,姬師兄你快跑,不要管我了!”

“說什麽傻話呢!”姬文景厲喝了聲,呼吸急促,依舊去拉趙清禾,趙清禾卻一時起不來,眼見那幾個狄族人越逼越近,孫左揚大步跨出,一張俊臉急切不已:“清禾師妹!”

他擡手就射出一箭,奈何那箭頭早被磨平,還綁着面粉袋,毫無殺傷力,他恨恨地将弓|弩一扔,整個人飛奔上去,就如一支離弦之箭般。

“孫師兄!”

趙清禾喊了聲,可惜一個狄族人已近在眼前,手中舉起鋒利的長刀,獰笑着就要對她砍下去,說時遲那時快,姬文景奮不顧身地一彎腰,将趙清禾整個覆在了身下,趙清禾霎時白了一張臉:“姬師兄,不要啊!”

所有人均神色大變,眼見那長刀就要落下,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利箭劃破長空,伴随着一聲熟悉的呼喚:“小姬!”

那個舉刀的狄族人被一箭穿心,鮮血漫過唇邊,身子踉跄間,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一道俊逸身影踏風而來,從頭到腳帶着一股凜冽匪氣。

“駱,駱師弟!”孫夢吟又驚又喜。

旁邊幾個狄族人也始料未及,還不待回擊時,那道颀長身影已經飛掠而來,出招迅如閃電般,将他們反手一扭,只聽“咔嚓”幾聲,他們的武器連同胳膊被齊齊卸掉。

連幾聲慘叫都還未來得及發出,一把尖刀已劃過他們喉頭,血濺長空,那幾個高大的狄族人面目扭曲,不可思議地張大着嘴,在一股鑽心的撕裂之痛中,堪堪倒地,轟然揚起滾滾塵埃,死不瞑目。

“啊——”旁邊樹叢裏,聞人姝捂住嘴巴,被這血腥的一幕吓得失聲尖叫,她旁邊的付遠之也同樣震住了,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就連素來喜歡舞刀弄槍的孫左揚,都呆站着半天沒回過神來。

實在,實在是太可怕了。

方才那番出手如猛獸一般,當真是太快,太狠,太過殘酷果決!

這是一種說不出的強烈沖擊,畢竟他們都還只是宮學子弟,誰也不曾真正地殺過人,可剛剛轉眼之間,駱秋遲就面不改色地結果了幾條人命,這……這到底是該有怎樣的心性才能辦到?

付遠之捏緊雙拳,看着地上幾具殘破的屍首,太陽穴不住跳動着,他雙眸陰骘,內心不知在想些什麽。

倒是當事人渾不在意,随手将臉上濺到的鮮血一抹,彎腰去攙扶地上的二人:“小姬,小禾苗,你們沒事吧?”

身後的聞人隽緊跟而來,撲通往地上一跪,将驚魂未定的趙清禾一把摟住:“清禾,清禾,你還好吧?可吓壞我了!”

“阿隽!”

付遠之長睫動了動,樹叢裏的幾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上前。

孫左揚尤其迫切,他聲聲喊着“清禾師妹”,剛想奔上去查看她有沒有受傷時,趙清禾已經扭過頭,顫抖着抓住姬文景的手:“姬師兄,你,你怎麽樣?”

她将他身上看了又看,生怕他哪裏傷到一分般,一雙眸中已有淚光閃爍:“你方才為什麽要擋在我身上?若是那刀真的落下,可,可怎麽辦……”

“沒怎麽辦。”姬文景将趙清禾的手捏了捏,安撫道:“我想擋便擋了,大不了舍命一條,生死由命,福禍在天,你別哭,我們這不是好好的嗎?”

他攙扶着趙清禾站起,轉頭看向一身染血的駱秋遲,想起方才那驚險一幕,心頭暖熱一片,感動難言,卻只是伸手往駱秋遲胸口上一錘:“野蠻人,欠你一條命了,多謝了!”

駱秋遲順勢抓住姬文景的手,誇張地揉了揉,笑嘻嘻道:“別別別,我的大美人,可別折煞我了,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你在樹林裏遇到危險了,我一定會第一時間趕過來,不讓你這大美人受到一點傷害,你可……”

話還未說完,姬文景已被肉麻得一哆嗦,嫌惡地甩開駱秋遲的手:“滾滾滾,狗改不了吃屎!”

一旁的付遠之悄悄停在聞人隽身邊,壓低了聲道:“阿隽,你還好吧?”

聞人隽對上他關切的雙眸,抿了抿唇,到底輕聲開口道:“嗯,我沒事,老……駱師弟在前頭的林子裏殺了一個狄族人,奪了他的武器,還盤問了一些東西,只可惜他一句都不肯說,還趁我們不備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這麽烈性,果然是狼窩裏長大的異族。”付遠之微皺了眉頭,若有所思:“我猜,這件事情跟杭如雪有關,或者說,跟青州那幾次大小動亂的首領,狄族的十二皇子,跋月寒有關。”

“跋月寒?”

不知不覺,兩人對話引來所有人的注意,付遠之也不再壓低聲音,目視着衆人點點頭,揚聲道:“我與杭如雪将軍有過幾次書信往來,他自從剿匪後就一直駐守在青州,與那跋月寒交過幾次手,跋月寒均未讨到一絲好,次次都铩羽而歸,心中早就積怨已久,再加上他們狄族內部有些矛盾……”

“矛盾?”孫夢吟聽得有些糊塗:“他們自己人未必還搞內鬥不成?”

“正是如此。”付遠之定聲答道,一雙眸沉靜如水:“那狄族王年事已高,膝下有十九個孩子,其中大皇子與十二皇子最受器重,是未來争奪王位的有力對手,兩邊都将對方看作敵人,明裏暗裏鬥了許多年,這本是他們內部之事,與大梁無關,但正是他們各自所站的立場,直接影響了狄族與大梁的關系……”

“立場?什麽立場?”孫夢吟依舊聽得懵懂,孫左揚将她拉了拉,“腦子笨就不要插話了,聽阿遠繼續說吧。”

付遠之頓了頓,負手而立道:“對大梁的态度上,大皇子主和,十二皇子主戰,這兩派觀點在狄族內部都各有擁護,導致狄族王也左右為難,一時無法做出決斷。”

“而自從杭如雪去了青州,對狄族接連打擊,我猜這十二皇子跋月寒一定坐不住了,他連連吃癟,大皇子怎麽會放過這種落井下石的機會呢?一定在狄族王面前對他極盡貶損,那跋月寒聽聞是個沖動性子,雖兇悍善戰,卻不怎麽沉得住氣,在這種情況下,你們猜猜他會怎麽做?”

“我知道我知道!”孫夢吟眼睛一亮,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揚眉吐氣的機會:“他一定想扳回一城,讓杭如雪吃個大大的虧,所以這次才派人混進了演練的樹林,他就是這場陰謀的主使者,對不對!”

孫左揚按住激動的孫夢吟,沒好氣道:“別咋咋呼呼了,這誰都能猜到,你就安分點吧!”

“只說對了一半。”付遠之淡淡道,孫左揚一愣,扭過頭來:“怎麽,阿遠,不,不是這樣嗎?”

付遠之搖搖頭,沉聲道:“若我沒猜錯,主使者的确是跋月寒,但目的不僅僅是對付杭如雪,他真正的目的是……”

“逼戰。”

一直安靜在旁細聽,沒有吭聲的駱秋遲,忽然抱肩上前,目視着付遠之吐出了幾個字:“跋月寒想逼戰。”

付遠之望着他,眉目沉靜,駱秋遲笑了笑,聲音懶散道:“既然狄族王一直下不了決心,那少不得要有人逼他一把了,跋月寒兇悍沖動,見局勢不利于自己,索性破釜沉舟,尋了杭如雪演練的這個好時機,刻意制造事端,挑起兩國戰火,用這種方法逼狄族王橫下心來,沒有退路,只能與大梁開戰。”

“而一旦開戰,跋月寒代表的主戰派也必定會上位,這等于變相在逼狄族王将大權交到他們手上,屆時大皇子再無競争力,當直接出局,下一任繼承者,除了十二皇子跋月寒,不作二人想。”

一番話點得明明白白,衆人如醍醐灌頂般,在林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付遠之眸色複雜,許久,才與駱秋遲四目相對,緩緩道:“沒錯,跋月寒今日之舉,正是想逼戰。”

他一字一句:“不僅是逼狄族王,也是在逼咱們的當今陛下。”

“陛下尚文不尚武,最不喜打仗,凡事能壓則壓,以談和為主。過去狄族一直在青州擾民,搶些東西,殺些百姓,陛下都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若是今日,這幫惡狼在皇城附近的樹林裏,殺了宮學的貴胄子弟,縱然他再想将事情壓下去,朝堂上的那些世家貴族能罷休嗎?”

付遠之微微擡首,不自覺加重了語氣:“到時大梁與狄族的這場大戰,避無可避,狼煙定然會起,而我們,如果今日喪命在這片樹林裏,便是做了這場大戰的導|火索,做了跋月寒上位的墊腳石,做了最無謂的犧牲者!”

最後幾句在林中乍然響起,聽得人心頭一震,聞人姝更是臉色大變,捂住嘴險些又要哭出來。

冷汗自孫左揚額上滲出,他爹是兵部尚書,與狄族的一些牽扯糾葛他也有所耳聞,當下卻仍抱着一絲僥幸:“不,不會這麽嚴重吧?那幫狄族人還真敢對皇親貴胄下手?”

付遠之負手而立,眸中是深深的沉思,他沒有多去解釋,只言簡意赅地說了句:“不是皇親貴胄,他們還不會動手,因為毫無價值。”

霎時間,孫左揚頭上的汗流得更多了:“這跋月寒瘋了不成?”

所有人中,唯獨駱秋遲忽然一笑,悠悠開口:“付遠之,如果你不是生在高門相府,你大概會成為一個很好的軍師。”

他們相隔極近,付遠之長睫顫了顫,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駱秋遲,良久,壓低了聲:“縱然我願為軍師,前路卻由不得我,比起輔佐他人,将命運拱手讓出,我寧願孤身前往,做自己手中的刀,踩自己腳下的路,軍師是我,號令之人亦是我。”

他聲音極低沉,除了駱秋遲,幾乎無人能聽清。

這幾句話中別有深意,也帶着一股疏狂野心,直接點明道,縱然他願意臣服,他的家族也不會允許他臣服,更何況他本就天縱英才,為何要屈居人下,為別人去做軍師?他就是他自己的軍師,他要将命運握在自己手中,哪怕一路披荊斬棘,也無所畏懼。

他付遠之,永不會向任何人低頭。

四野風起,駱秋遲衣袂飛揚,深深望着付遠之,終是一笑:“那樣你會很辛苦。”

付遠之目光冰涼,薄唇輕啓:“營營世間,誰人不苦?”

駱秋遲沒有說話,久久的,搖頭而笑:“你的确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他攤攤手,神情灑脫不羁:“随便你吧,日後莫後悔就行。”

兩個聰明人間的對話,無需贅述太多,各自心領神會,卻讓周圍人雲裏霧裏,跟聽啞謎似的。

孫左揚忍不住開口道:“你們在說……”

駱秋遲一轉身,伸腳将地上一把短刀勾起,懶洋洋道:“行了,大家快把地上的武器撿起來,分一分吧,這林子裏不知混進了多少狄族人,若是不想做那短命的導|火索,就跟着我殺出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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