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嬌花李探花

客棧裏安安靜靜，十分尋常。

李尋歡裹着大氅，攜着冰雪走進來，只有寥寥幾人撩了下眼皮看他，然後便收回了視線。

鐵傳甲還在外面收拾馬車，而李尋歡選擇了雇傭阿飛幫鐵傳甲安排馬車來換一頓飯的錢。小二看到李尋歡進門，不算熱情的讓李尋歡先坐，自己給客人上個菜，馬上過來。

不是特別熱情，也不是特別冷淡，帶着人間煙火氣的普通客棧。

真是久違的感覺了。

關外有什麽？關外有風霜，雪，茫茫的草原，起伏的山巒，奔跑的野馬群，偶爾經過的商隊，還有木讷又好客的草原居民。

雖然在李尋歡到關外之前，木讷又好客這種形容在李尋歡眼中是無法聯系到一起的。草原上的居民逐水草而居，為了牧馬喂羊，要循着最豐美的水草，很有可能在換過一個地方之後，要等三四年才會回到之前的地方。所以在這裏想要見到人其實是一件困難的事。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那麽多人了，也因此，即便阿飛是一個初見拒人千裏之外，細品可愛動人的性格，如果不是他剛從關外回來，恐怕也不會剛好與阿飛相識，與阿飛成為朋友。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奇妙的選擇。

大概就像前幾年表妹讓商隊給自己帶來的口信一般，陌上花開，曾經那個在風雪中等着他歸來的人還在等着自己嗎？

李尋歡沒敢讓商隊給自己帶回信，他不知道如果林詩音說已經另尋他人，又或者已經嫁給了龍大哥，他會如何。

林詩音是最好的林詩音，不是因為林詩音那被稱為江湖第一美人的容貌，也不是因為林詩音擁有獨自撐起一整個李園的能力，而是因為林詩音身上那種莫名的粗犷。

在去關外之前，李尋歡其實是不太懂林詩音的，可是十年後，李尋歡覺得自己是懂林詩音的。

十年的關外生活，時不時随着商隊帶來的屬于林詩音的消息，還有林詩音時不時讓商隊給自己帶的東西，都代表着，就算林詩音曾經因為他的舉動生氣，可他還在意着他。

一開始李尋歡不敢回去，不知道怎麽面對林詩音和龍嘯雲。之後李尋歡不敢回去，是不知道林詩音是否還願意一個昏了頭的男人。而草原上的生活簡單惬意，雖然一開始從精致的生活中脫離出來，李尋歡也曾适應了相當一段時間，但是好在開始的時候有鐵傳甲，後面的時候，有林詩音源源不斷的書信和關懷。

後來幾年，李尋歡不敢回去，是忽然察覺，他害的林詩音最好的那些年歲，為了自己已經浪費掉了，詩音會怨他嗎？又或者已經找了更好的人家？他終于想回去，卻又失去了回去面對與自己記憶中不同的林詩音的勇氣。

然而，這次回來，可以說是一時沖動，也可以說是一個美妙的意外。

“聽說沒有，江湖第一美人要比武招親了。”這是幾個月之前，李尋歡在遇到商隊，和他們一同分享用牛糞堆起來的篝火，以及自己親手獵回來野兔時聽到的。

李尋歡那種被歲月美化了的記憶，忽然之間就被這一句話打的稀碎。

他忽然想起來，十年了。

十年前，林詩音18歲，還是個正當年齡，美貌正盛的佳人。有着他做依靠，有李園做庇護，哪怕表妹也曾同他一起學過武，但是表妹學的是一手不符合她氣質的刀法，而自己則是用的飛刀。

表妹幾乎沒有在他面前用過刀，離開了自己，作為第一美人，守着一份偌大家業，真的能過得好嗎？

李尋歡猛地想起了當初李家壯大的原因之一。

很簡單，作為一個讀書人，田産是可以少繳稅的。有些有田産的普通人，為了少繳稅，會投奔他們，而平時即便不上心家中産業經營，李家也會買些中田乃至上田，細細培養載重，尋找勤懇的佃戶，然後錢生錢。

所以，李家家業，其實是一代代的讀書人名義的庇護下攢起來的。他臨走之前，給林詩音立了女戶，然後把所有家業都扔給了林詩音，在之後交稅的時候，有多少人會自己離開？又有多少驟然增加的支出，讓明明是想讓表妹悠閑又優渥度過下半輩子的家業，成為表妹的負累？

最開始的時候，李尋歡緊緊守着離關口最近的一小片地方徘徊不肯離開，想要等個結果，缺什麽都沒等來，然後他才逐漸死心，選擇想着關外更深的地方前進，做一個徹底的流浪漢。

是不是一開始，他的選擇就錯了？李尋歡這麽想着，可是，已經在回家的路上，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現在想要回去關外，李尋歡也覺得是不可能的。只是越發不知道怎麽回去見林詩音了。

一陣寒風吹來，是鐵傳甲的腳步聲。鐵傳甲陪伴了李尋歡多年，哪怕不回頭，他都能分辨出鐵傳甲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少爺，收拾好了，您有什麽想吃的？”鐵傳甲左右看了看，看到李尋歡便走了過來，然後湊過來問道。

而與此同時，阿飛也已經拉開了一個條凳，毫不客氣的坐在桌邊，對着已經卸下了菜的小二說了一句，“我要一碗陽春面，一間通鋪，錢他出。”

小二一聲高亢的宛如職業标準的“好嘞”伴随着叫菜聲結束，才拎了黃銅的水壺過來，給李尋歡和阿飛鐵傳甲各自倒了杯水，用肩膀上油膩膩的抹布擦了擦已經不知道包了多少層漿的桌子，問道，“另外兩位客官吃什麽？”

“一盤子生花生，兩碗湯面。”李尋歡熟練的報上了菜，然後對阿飛道，“生花生這裏應該有，你一會也吃些，對你的身體好。”

阿飛點了點頭，眼睛大又明亮。

然後小二再上來，就已經帶來了一整盤帶皮花生。

李尋歡伸手去剝，而正在這個時候，門開了。

一個明晃晃的東西，擦着李尋歡的身側，插進了李尋歡坐着的桌邊的牆壁上。

木質的牆壁，被那東西硬生生的戳了個洞。

一聲咣的踹門聲響這才響了起來，整個嘈雜又安詳的客棧，轉瞬之間便成了安靜如雞。

人在江湖飄，沒怎麽挨過刀，也是見過刀光劍影的。一整個客棧的人，驟然之間便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嗓子，頓在了原地。

李尋歡眉頭一皺，向着刀飛過來的方向看去，不知道是誰硬是将一柄鐵匠鋪裏常見的大鐵片一般的大刀當成了飛刀扔到了他的面前。

這種刀薄且脆，非常容易斷裂，也并不好用，會用這種刀的，最常見的是沒有錢換好兵器的邊關駐兵，又或者是行走在危險邊緣的馬賊。而這種行事風格，應該是後一種了，可為什麽馬賊會出現在一個處于關內，已經脫離了危險地帶，進入安全區域的城鎮，甚至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了客棧裏？

即便過了十年的安穩日子，李尋歡的神經依然在遇到危險的第一時間繃緊，他的手已經摸向了自己的飛刀。

“呵，好大面子啊，小李探花。”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響了起來，伴随着咚的一聲，女人帶着風沙，攜着冰雪的身影踏進了客棧裏，而聽到這個聲音的第一時間，鐵傳甲已經摸上了自己的武器，阿飛也停止了自己剝花生的動作，轉過身看向來人，最早反應過來的李尋歡，卻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反應能力。

他呆呆的看着一身男裝，整個臉都被包裹在圍巾下面，除了聲音就沒有半點像是個女人的來人。

“詩，詩音。”李尋歡這一個瞬間，仿佛是被貓叼走了自己的舌頭，結結巴巴的看着來人，不知不覺之間站起身，身上都開始發抖了起來，配上他在進屋之後濕漉漉的發絲，還有略帶寒冷帶來紅暈的臉，有一瞬間，明明是個大男人，卻生出了被雨打風吹的雨後梨花的嬌怯感來。

阿飛扭過頭，“你認識她？”

鐵傳甲沒吭聲。

而李尋歡也不用反應了。

來人進門直接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明明比李尋歡矮了不少，卻依然毫不猶豫的攥住了李尋歡的衣領，一邊端詳着面前這位眼神閃爍，不敢與自己對視之人的臉，一邊扯下了自己的圍巾。

一張雪白的臉漏了出來。

小二和賬房先生一同躲在櫃臺後面，看着這個情景，心裏已經暗暗的說着“打起來，打起來。”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比來人高不少的李尋歡，被人攥着衣領抵着胸口，按在了背後的木板牆上，然後掂着腳，親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林詩音：你總算敢回來見我了啊。

李尋歡：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