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貞觀十二年,農歷三月。

光德坊的李三娘食肆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從宵禁結束前起,鄰裏就陸陸續續到店門口排隊,已嫁做作人婦的趙二娘梳婦人發飾,端莊地立在臺後,給客人拿籠餅饅頭。

她本來就長得清秀,才來李三娘家時因缺乏營養,皮膚暗黃,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幅骨頭架子,但這年歲的人都生命力頑強,日日吃飽喝足,偶爾還能吃上肉,在李三娘家精心夥食的飼養下,她一日高過一日,兩頰也逐漸豐盈,十六時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

去歲,趙二娘與莫小狗完婚,正式成為李家的一分子,李三娘便将饅頭生意半數交給她,自己忙活更重要的買賣去了。

王複願已過了五十五,但與四年前相比,他除了臉上更添幾分風霜之外,并無太大變化,老木匠的身體硬朗,一頓飯能吃下三個羊肉饅頭,他給趙二娘遞一布包道:“5枚羊肉饅頭,5枚豆腐皮饅頭。”

豆腐皮饅頭是上個月才開始推出的,加入菜單之後,賣得很好,沒幾日長安城的百姓就知道黃豆有了新的作法,也不知怎麽搞的,竟能做成薄薄的“皮”,他們紛紛跑到李三娘店中嘗鮮。

趙二娘從善如流道:“得嘞。”掀開幾個蒸籠,利落将饅頭打包進布兜。

王複願接過饅頭,往另外一個窗口去了,随着李三娘店的經營項目越來越多,店鋪樣子也産生了些許改變,尋常食肆就一個櫃臺,想要什麽同夥計說便是,她家卻不同,包子歸包子,豆花歸豆花,豆制品歸豆制品,甚至還有一專門賣大菜的二層小樓。

一大早只有饅頭豆花還有其餘豆制品可賣,等西市開後,食肆也會開門,客人可以進店裏坐下,點幾個豆腐菜并家常小炒,一吃就是一個中午。

想到那些菜的滋味,王複願晃精神一瞬,似在回味蟹黃豆腐羹的鮮美。店雖沒開在西市,生意卻一點不比市內的酒樓差,每日中午人都坐得滿滿當當,他們這些街坊鄰裏,原本還滿足于買塊豆腐回家燙了吃,然日日中午都能嗅到彌散在空氣中的香味,久而久之也受不住了,便拖家帶口到李三娘的店裏點兩個豆腐菜。

那蟹黃豆腐羹是端午的特色菜,只在有蟹上市時才有,價格也不便宜。雪白的蟹肉絲同豆腐擠在一起,舀一勺送入口中,既能品出蟹肉絲的絲滑口感,又能讓軟嫩的豆腐撫慰唇舌,在喉嚨間一點一點融化,更妙的是橘色的蟹黃,飄散在羹面上,蟹黃的油流入豆腐中,與白豆腐塊結合在一起,相得益彰,遠遠聞着,半點不腥,只覺得鮮香撲鼻,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忽如其來的問詢聲終于把王複願從美食的回憶中拽了出來,莫小狗道:“王老伯,今日是要甜的,還是要鹹的?”

他手持一綁了木條子的大鐵勺,王複願趕忙把陶碗遞過去道:“要姜汁的。”

勺子哐當一聲,在陶碗邊上磕了一下,滿滿當當一碗豆花被送回王複願手中。老兒趕緊抱着碗走回家,健步如飛,遲一點,他的孫兒又要鬧騰了。

……

8歲的莫文遠和其他小孩兒不太一樣,長安城中百姓生活殷實,這歲數的孩子雖能幫家裏做點事,十個中有九個卻都是人嫌狗憎,邋裏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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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一樣,五官精細又不女氣,還因常年出入寺院,舉手投足都帶着一股不緊不慢的禪意,讓現代的年輕女性看了,準是要被拉在懷裏揉搓的小正太,長得好看又有氣質。

更不要說莫文遠小小年紀卻已經承擔起了小半個家的重擔,在三娘食肆中忙上忙下了。

李三娘與莫文遠蹲在院落裏,看發酵好的水面筋。

三娘道:“再過幾日就是寒食節,你之前說的新式吃法,可能做得?”她囑咐道,“新菜要放得住,起碼要能過夜。”

莫文遠道:“阿娘放心,就現在的天,別說是過夜,幾日都能放的。”

寒食節禁煙火,別說是百姓,就是達官貴人在節日當天都只能吃冷食,食物大多是前一天晚上做好,擺到第二日吃。

也就是說,能放得住,涼了也好吃,是寒食節吃食的兩大特點。

他又道:“今次做的本就是涼菜,寒食節吃剛好。”

李三娘對他一貫放心,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今晚的飯桌……”

莫文遠道:“自是多一道新菜。”

聽了滿意的答複之後,李三娘精神抖擻往門口走了,今日僧人會送一批南豆腐過來,她要看看質量如何,在院內磨蹭,完全就是為了新菜。

當年莫文遠複原出豆腐後,興善寺的僧人也很快習得了做法,他們自産的豆腐不僅能夠保證內需,還能劃出一部分以供買賣。

作為技術複原者,莫文遠也從僧人那裏拿到了不少好處。

現在李三娘食肆的生意越做越大,若自家手工做豆腐,完全跟不上消耗速度,便改為了興善寺供應。

好在僧人們手藝精湛,做出來的豆腐質量同莫文遠做的相差無幾。

豆腐要靠他們,其他豆制品卻只能自己動手,小半年前他終于從食神系統中換了生烤麸的制作方法,在經歷了尋找材料替代品,不斷嘗試作法等種種挑戰之後,他終于做出了完美的成品。

[任務:制作生烤麸(1/1)]

[獎勵點:50]

已能通過售賣吃食掙錢的莫文遠一點都不在乎區區50點獎勵點,他更加在乎的是自制生烤麸成功的消息。

捏着被陽光曬到松軟膨脹的生烤麸,莫文遠幾乎要熱淚盈眶了,他這個滬菜廚子,終于可以重操老本行了!

……

莫文遠為寒食節準備的涼菜是著名滬菜四喜烤麸,食材上除了金針菇還未出現之外,筍、木耳、香菇、花生米都很常見。

木耳香菇是一早就泡發好的,等把烤麸洗淨捏幹水分之後,他便把蔬菜倒在砧板上,切成細細長長的絲。

随後便倒油熱鍋,只見莫文遠三下五除二就把蔬菜炒熟炒扁,放到一旁備用。

唐朝很少用到炒的技術,平時多用蒸煮烤法,莫文遠用的鐵鍋還是專門找鐵匠打的,以前他們家只有鼎。

莫小狗正好路過廚房,聞着菜香眼饞道:“可以吃了?”

莫文遠頭也不回,殘酷無情無理取鬧道:“現在還不成,再過一個時辰開飯。”

莫小狗很委屈,心道還有一個時辰開飯,你現在就炒菜作甚?難道你不知菜香四溢,會把我腹內饞蟲勾出來?

在竈臺前莫文遠是獨一無二的王者,他決不允許有人提前偷吃,莫小狗再餓也只能走了。

第二次加油,莫文遠将大小适宜的方形烤麸全都下鍋,他利索用鏟子翻動烤麸,甚至還耍把式颠鍋。說來也怪,他的力氣遠遠大于同齡人,厚重的鐵鍋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單手舉起來,他卻颠鍋颠得駕輕就熟。

翻炒後,烤麸的表面變成了誘人的金黃色,莫文遠加入醬清、鹽、饴糖進行調味。

想到這他就要長嘆,沒有醬油他已經認了,反正假以時日定能攢足夠積分從系統中換取醬油的制作方法,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時代白糖竟然還沒有出現!

可用的糖只有麥芽糖!這給莫文遠做菜提高了很大難度。

醬清與液體狀的糖結合在一起,勾芡成為香味濃郁的醬汁,醬汁挂在烤麸表面,如同流淌的黃金蜂蜜,鍋鏟稍微移開一點,就拉出了長長的絲線。

已經炒過的蔬菜再度入鍋,吸足了醬汁的烤麸顏色變深,接近于深棕色,每當鍋鏟下壓,濃郁的醬汁便從蜂窩狀的小洞中流淌而出。

烤麸最完美的狀态呈現在廚師眼前,美味多汁。

晚餐不用說,就這四喜烤麸,全家人都吃的呼啦啦,餐桌上不聞說話聲,只聽見筷子與碗相撞發出的清脆聲響。

飯後莫文遠對李三娘道:“明日我去興善寺一趟,順便帶點烤麸給各位師傅嘗嘗。”

……

幾年下來,莫文遠已成為大興善寺中不可缺少的一員,就連常來聽講經的善男信女都知寺中有名小師傅頗具慧根,卻不知因何緣故尚未剃度成沙彌。

哎,恐怕是時候未到,假以時日小師傅定能成為高僧。

莫文遠:不,不存在的。

門口掃地的小沙彌見莫文遠來了,笑道:“莫大郎,今日又帶什麽好吃的來了?”

莫文遠手提木桶,四喜烤麸太多他幹脆裝大桶裏帶過來了,他道:“你晚上快些去吃飯不就知道了?”

小沙彌感嘆道:“你一來,今日飯點又要搶了。”

寺廟裏的大和尚是分餐制,他們這些小的,就跟學校裏的小學生似的,菜先到先得,最後去的只有殘羹冷炙。

小沙彌心說今兒得跑快點。

莫文遠先把四喜烤麸送到後廚,然後找幾張碟子盛了後先給兩位師傅送去。

與他接觸最多的是慧遠慧智兩位師傅,慧遠不用說,整一生活導師,小到借書講解經文,大到同李三娘店的買賣都是他管的。

慧智不常見,但每次找他,對方總會教給莫文遠一點拳腳功夫連同“戲法”,幾年下來他覺得自己遇見妖怪應該也能跑掉。

但長安城中各種和尚道士鎮守,他一次妖怪都沒見過,真是可喜可賀。若不是還要看慧智師傅變戲法,莫文遠都覺得自己活在正常唐朝了。

而不是神話版本的。

慧遠吃了一口四喜烤麸,充滿幸福感地嘆氣:“着實美味。”

莫文遠卻道:“還不夠入味,特別是糖,若饴糖的溶性更好點就妙了,現在不過是以湯汁混合挂在烤麸皮上,甘味還沒有滲入豆皮中。”

慧遠聽他所言,摸摸自己下巴道:“我聽說天竺有一種糖,狀若鹽粒,色如血……”

莫文遠:???

天吶這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原來這時代竟然有紅糖嗎?

太令人驚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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