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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書辦,請留步。”蓄鼠須的郎中站在巷口,對江棟拱一拱手,提起袍角拐出了巷子。

雨後的小巷裏散發着苔藓與濕泥混合的濕腥味,身後的白牆黑瓦起伏連綿,望之不盡。這裏是縣城水道交織最密集的,也是最繁華的地區十裏街,住着縣城至少一半的人家。

江棟回身望着這些幾乎連成一線的房舍,深深地呼氣,吐氣,目光落到巷口老榆樹上挂着的紅缯上。

皇帝于正月十六立後,楊柳縣上下張燈結彩,連這老榆樹都沾着喜氣,揀了身紅衣裳穿,反倒是他們家,因為家計窘迫,過年時,只有月丫兒裁了身新衣,娘子卻……

江棟在巷口來回踱着步,心中始終難下決斷,但有一點,他很明白:家裏的日子,的确不能再這樣一日有一日無地過下去了!

那麽……

“阿爹,你快回來呀!”女兒脆生生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棟嘴角忍不住一翹,滿臉郁氣立時散去,回身一看,果然是女兒月丫兒撥了門闩,搖搖擺擺地跨過門檻,像只胖胖的小鴨子一樣張開小手朝他撲騰過來。

他迎上幾步抱起女兒,笑點一點她的小鼻頭:“月丫兒出門可問過阿娘?”

江月兒嘻嘻笑着鑽進江棟肩窩不作聲:這是心虛了。

江棟哈哈一笑,并不戳破,忽聽懷裏的女兒小聲問道:“阿爹,豬蹄是不是要死了?”

江棟皺了眉:四歲的小丫丫哪裏知道生啊死的?她這樣問,莫不還是數月前女兒做的那個夢的緣故?看來,得快些使女兒快些忘掉此事。

有這件大事壓在心頭,他倒還沒注意女兒對他帶回來的孩子那怪異的稱呼。

小孩子哪有什麽秘密?那晚女兒做了噩夢鬧着要找娘,只稍稍一問,兩人便知道了女兒夢境的大概。

一開始夫妻兩人只當是大病初愈後小兒夜驚,找郎中開了安神湯,又托請三樹弄堂的收魂姥姥喊了魂。眼見幾日過去,女兒每日夜裏仍是哭鬧不休,方急急忙忙連夜租了馬車去城外的香山寺請平安符,總算得着寺裏老僧一句話:“夢裏得了些靈光,待大些被世間濁氣一沖,就好了。”

香山寺老僧無名無號,甚至不是本地僧人,只是早年雲游四海,走到楊柳縣,說此地當是釋教大興之地,便發了宏願修佛塔,在此定居下來的一個野僧罷了。

這老僧除了募集善款修塔外,平日裏解簽算卦竟是極為靈驗,他憑這一手本事,漸漸把個不知名的小寺養得舉縣皆知,香火不絕,到如今,甚至時有州府居民聞名之後上門求簽。

這樣一個人的話,江氏夫婦不敢不放在心中。

夢裏的靈光?莫不是女兒的病根出在這夢上?江棟這才想起細問女兒的夢境。

恰恰江月兒頭一日夢見過江棟一個朋友要上門借錢,到第二日,這朋友果真來了。他穿的衣裳,進門時說的話,借錢的數目,竟與女兒頭一日告訴他們的一般無二!

夢裏的靈光,原來是這樣!

弄清楚女兒驚夢的真正原因,江棟不喜反驚。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他只願女兒這一世做個快快活活的普通姑娘,若是被人知道,女兒有這樣的遭際,誰知道會橫生多少波折!

這件事絕不能被除老僧和自家人之外的第四個人知道!

江棟當即便做出了決定。

好在妻子與他想法一致,老僧乃世外之人,一年到頭找他求簽問蔔的人多如牛毛,楊柳縣人從沒人聽他說過一句不該說的話。想是見過的事多了,他對待女兒的事也不見有異。

對他,倒不必太擔心。

唯一難辦的,是這個年紀太小,道理不好講通,卻因為那幾場夢境,變得主意越來越多的小冤家。故此,夫妻兩人除了盡量隔離女兒與外人的接觸外,只能希望,随着女兒的長大,她會慢慢遺忘這場不該有的夢境。

也是因為平時對女兒管束過嚴,怕她亂說話,輕易不敢放她出門,又憐她過于孤單,對女兒找一個小玩伴來的願望,江棟才那樣痛快就答應了下來。

江棟神思走遠,沒有看到,他懷裏的江月兒因為他久不答話,神情越發忐忑:難道,豬蹄真的要死了?

因此,一待江棟步入小院的門,江月兒迫不及待自他身上掙脫下來,撒腿就往樓上的卧房跑。

沖到床前時,她眼裏已含了兩包淚:“嗚嗚嗚,豬蹄,你不要死!”

“哎——”

杜氏攔之不及,江月兒的半個身子竟像秤砣一樣壓到了榻上!

榻上那人痛得悶哼一聲,模模糊糊半睜開眼睛:又是這個小胖妞……

小胖妞壓得他半條命都要去了,還哭哭啼啼地問她娘:“娘,我們去求光頭老爺爺,讓豬蹄別死了好嗎?”

豬蹄……她叫他豬蹄……他才不叫豬蹄!

榻上人聽清江月兒的話,心氣一陣上湧,但只來得及翻了個白眼,又暈了過去。

江月兒看在眼裏,哭得更大聲了。

晚飯的時候,在爹娘的反複勸說下,江月兒總算止住了啼哭。

只是,對于女兒“豬蹄什麽時候好起來”這個問題,江氏夫婦又為難了。

畢竟郎中說過,這個孩子高熱若是一直不褪,他肯定活不下來。就看這一天一夜裏,這孩子的運道如何了。

因此,面對女兒的數度追問,江棟不好回答,只好咳嗽一聲,沉下臉:“月丫兒,誰許你叫人豬蹄的?”

江月兒甚少見父親冷臉,立時被唬住了:“我,我——”

江棟便放柔了面色,諄諄教導:“床上的小哥哥有名有姓,你可不能學那壞孩子,胡亂給人取诨號。知道嗎?”

“那他叫什麽?”

江棟:“……待他醒了,你自己問他。”他見到這孩子時,他已經病得不省人事,連縣衙都查不出他的來路,他上哪打聽這孩子姓甚名誰?

“那他什麽時候醒?”于是,繞了兩句,問題又回來了。

江棟覺得他頭有點疼。

好在,榻上的小病人适時地出了聲:“娘,娘……”他胡亂喊着,,一只手伸出被子,漫無目地地在被褥上亂抓,他緊閉的眼裏不住流出淚來。

這奶貓一般的凄嘶聲……

杜氏紅了眼,捉住他的手往被子裏塞:“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夢裏都在叫娘。”

這樣小的孩子,被折磨得全身沒有一塊好肉,那些殺千刀的人拐子也下得去手!

塞回被窩前,那手卻先被一只小胖手握住了:“阿娘,小哥哥是不是很痛?”

杜氏摸摸女兒的頭,見女兒鼓着腮幫子,大眼睛裏盈了一汪淚,眨一眨,對那孩子手上的傷口吹了一口氣念念有詞:“不痛不痛,月丫兒給你呼呼,哥哥不哭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女兒一開口,原本在被子裏拱去拱來說着胡話的孩子竟慢慢安靜了下來,那只手的小指還微微蜷縮起來,勾住了女兒的手。

杜氏嘆了口氣,望着那孩子青紫腫脹的面目,張張嘴,又閉上,倒是不再驅趕女兒出門了。

次日清早,江家三口剛吃完早飯,便聽裏屋一聲脆響。

江棟三兩步跨進屋,驚喜叫道:“娘子,這孩子醒了!”

江家一陣手忙腳亂,待江棟再請來郎中時,江月兒已經圍着榻叽叽喳喳說了一兜子話:“小哥哥,你餓不餓?冷不冷?你怎麽不說話?你是不是……”

郎中給病人切了脈,目光在他那半張包了紗布的臉上略停,點一點頭:“算是半只腳跨出了鬼門關外。接下來一個月,吃不得大葷及辛辣之物,每日米油清雞湯,先好生養着罷。”因見那孩子一雙細長眼睛直直盯着他,便撚着胡子對他和氣笑笑:“小哥兒可是遇着了好人家,揀了這條命回來。”

也是知道江家是遠近聞名的厚道人家,家主有些能耐,郎中才開了雞湯聊作食補。

那孩子也不知聽沒聽進這話,一雙眼睛烏幽幽地,轉也不轉。

杜氏擔憂道:“莫不是燒傻了吧?”說着,就要探手來試。

那孩子木偶一般僵硬地躲過杜氏的手,聲音嘶啞:“我沒傻。你是誰?”

我,又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好多老朋友,開熏~~~~~

謝謝wanderercat小天使灌溉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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