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入夜

杜氏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終是是沒忍住推了推丈夫:“夫君,你說,嚴老爺那話是什麽意思?”

江棟睡意朦胧:“什麽什麽意思?哦,你是說嚴老爺讓月丫兒去嚴家練武的事?”他笑了一聲:“我不是說過嗎?月丫兒去那不過是走個過場,嚴老爺識得輕重,不會叫她練出一身橫肉,當個女羅剎的。”

今晚他在柳家待這麽長時間,除了道歉之外,再就是應對嚴老爺這神來天外的主意了。本朝民風開放,尤其楊柳縣地處江南,因有絲棉之利,婦人家地位相對較高,也比其他地方相對自由些。可說到讓女兒去習武……這對作為書香門第出身的江棟來說,并不是那樣容易接受,但嚴老爺再三保證,并許了他諸許便利,他才勉強同意試試。

杜氏還是不放心:“可,月丫兒原就跳脫得緊,再學些三招兩式的,跟那些莽漢混在一處,移了性子可不好。何況,這,這哪裏是閨閣女兒家該做的事!”

看來不把話講清楚,娘子這一晚上是不要想睡着了。

江棟索性坐起身,細說道理:“做嚴老爺這一行,時常在水上來去,手底下沒有兩下子是不成的。大郎二郎的母親又去世了,他一離了家,怕兩個孩子失了約束,家裏下人管不住,好不容易重金請來的武師白花了銀錢。我瞧他的意思,是想拿月丫兒做個筏子,激一激那兩個孩子,好叫他們知恥上進罷了,不會真教她習了武。放心吧,我與嚴老爺往日有些來往,他不是那等不知禮數的混人。”

江棟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她沒料到他竟答應了嚴老爺這荒謬的要求。即使白天嚴老爺在留給杜氏的印象不差,但今晚丈夫的決定過于超出她的界限,故而無法安心:“那月丫兒去了嚴家,便是不跟那些男娃一起練武,時日一久,怎麽可能不沾些不好的習氣?另外,嚴老爺家裏沒有女眷,你又要上衙門,我一個婦道人家,瓜田李下的,怎麽好日日上人家的門?再有,她的那個夢,萬一她不知輕重地說出去……”

杜氏的顧慮他早便琢磨過,不提他不喜歡女兒被拘束太過,江棟心中另有一本經濟帳,因勸慰道:“送孩子的事,我起早一些順腳送過去,也不費什麽。你若擔心,再請餘婆跟着看顧兩日,我自有計較。咱們的家底你是知道的,每月單靠我那點月俸,不過勉強糊口,這家業要好生整治起來,多結識些人不是壞事。縣衙裏其他來錢的路子早被人占了,我一個外來戶,也伸不了手。嚴老爺路子廣,說不得哪一日我們便須求到他。”

餘婆住在斜街大桑樹下的第二戶,因子女不在跟前,杜氏時常對她有所照料。她也是知恩之人,有時也在杜氏偶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主動幫她帶帶孩子。

又道:“再有,我還沒跟你說。我今日在衙門裏見到了無名大師,他說了,月丫兒的夢不妨事了。”江棟不由頓了頓,實際上,無名大師說的是,緣起則随緣。

只是妻子一向心重,若是他原話不改地轉達,只怕她又會多想,江棟想了想,将無名的話隐下不表。

江棟這一說,杜氏便隐約明白了江棟今晚給嚴家送火腿的另一重因由。

楊柳縣縣官重視民生,治下百姓也日子好過。又因楊柳縣有絲帛之利,便是縣令不特意搜刮,也不是沒有一點來錢的路子的。但在縣衙中,江棟只是個沒實權的書吏,又不是縣尊嫡系,這等好事自然輪不到他去分一杯羹。何況這樣的財路,他無意沾手,想要置辦些産業,只能另尋他法。

杜氏心中計量:相公思慮得再周全,也是個大男人,哪裏懂得女兒家的道理?月丫兒的事不能全聽他的,自己得把定主意,絕不能使她學些不好的習氣。此外,往日教她針指,總心疼紮了她的小嫩手,一套物事竟擱在櫥櫃上平白生塵,斷不能再放縱她,明日便是火燒上房,水淹到家,也要立逼着她學起來!

江月兒還不曉得她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将要一去不複返,一覺醒來,她早把昨晚跟阿爹那點小別扭忘幹淨啦。尤其阿爹竟沒有就昨天的事說過她半句不是,還說要帶她去別人家習武,對比一邊阿娘的冷臉,江月兒偷着樂還來不及。于是,一頓飯不到的功夫,江月兒跟她阿爹又好得快成了一個人。

自打江月兒生病之後,已經有好長好長時間沒有好好出門玩了呢!至于昨天遇到的那兩個讨厭鬼,他們是姓鹽,還是姓糖來着,那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阿爹,你早點來接我!”

站在嚴宅側門邊的河道上,江月兒用力揮着小手,送走站在烏篷船上頻頻回望的江棟。

江棟看着閨女望着他直樂的小臉,有點想嘆氣:這傻閨女,哄她兩句就樂得找不着北,全然忘了昨天受的罪,也忒好拐了!

目光又移到閨女旁邊,穿着靛藍短褂的杜衍一如往常地垂着眼睫,安靜得有點過頭了。

一個缺心眼,一個小小年紀思慮過甚……不過,目下來說,思慮過甚不是什麽壞處。至少,有他跟着女兒,不必擔心女兒會吃了別人的虧。

江棟那口氣最終憋了回去,對船夫一擺手:“走罷。”

楊柳縣因水網密集複雜,許多地方旱路曲曲拐拐,走路過于耗時,有條件的人家出門時一般選擇坐船。不是江棟新近經濟稍有好轉的話,他也舍不得一出門便舟船接送。

船夫撐出一篙水,問江棟:“江相公去縣衙?”

“不,”江棟道:“先去書畫鋪子一趟。”

嚴家大門外,被請來臨時看顧江月兒的餘婆催促道:“小囡,別叫人等急了,我們走吧。”

看見阿爹那身月白的衫子隐入船艙之中,江月兒扭了頭,拉了杜衍的手,對頭發花白的山羊胡小老兒甜甜一笑:“管爺爺。”又笑着招呼餘婆一聲:“餘婆婆,我這便走的。”

餘婆不由跟着她笑了:江家的這個小囡囡生得真是可人意,她不過仰臉看着你一笑,連她一個見慣世事的老太婆心情亦覺開懷不少,不怪江家夫婦這樣疼愛她。

杜衍看了自稱是“嚴府管家”的老頭一眼,抿了抿嘴。

江月兒打小在街市上長大,來往皆是使不起仆傭的平民之家,何曾見過管家下人之流?江棟沒與她細說,她便以為“管家”是眼前這個白胡子老爺爺的名字呢。

“管爺爺”一愣,卻沒有糾正她的叫法,笑呵呵地走在側邊引路:“哎,江小姐這邊請。”

江月兒本能覺得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便一會兒瞄瞄笑眯眯的“管爺爺”,一會兒去看杜衍。沒在兩人面上瞧出異樣,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氣,心神轉移到了這棟闊大軒朗的宅子中。

樓管家便看這穿着豆綠碎花襦裙,衣襟上還紮着一個鵝黃蝴蝶結,頭上梳兩個小包包的小女娃走在曲曲折折的廊道裏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仿佛真将這四四方方的宅子品出了道道一般,突然忍不住好奇心,笑問道:“江小姐看來是不喜歡這園子了?”

江月兒趕忙搖頭:“沒有,園子很漂亮。”

“那為何江小姐一直在搖頭?”樓管家問道。

江月兒不響了。老實說,走了半天走不到地方,她是有點不耐煩啦,但她娘千叮萬囑,不許她在主人家亂說話,尤其不許說主人家的不是,她可記得牢牢的,再不敢不聽話呢。管爺爺的話又不好不答,她眼珠一轉:“我們走了這麽久都還沒見到嚴伯伯,他們會不會不耐煩啦?”

樓管家失笑:這小丫頭,是走累了不想走了吧?還知道拐着彎說話呢。

看這小丫頭精靈古怪的樣子,連樓管家的臉都軟了軟,他忍不住彎下腰,一把将她抱起:“那爺爺抱着你走快些。”

畢竟小孩子一個,江月兒一張小臉當即就笑開了花,一點也不見外地抱住樓管家的脖子,脆生生答句“好”,想起來招呼杜衍:“衍哥兒,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餘婆也道:“衍哥兒若是累了,婆婆便抱你走走。”

杜衍看仰頭沖餘婆一笑:“我不累,婆婆自走自的便是。”

他這一笑剛綻開,忽聽游廊之外有人“啊”地大叫一聲:“阿敬,你是阿敬?!”

作者有話要說:

說明一下,女主這一段經歷是情節需要,不是真的讓她學武去了。不要擔心,這篇文不走女金剛女殺神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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