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是第一次宋風時在清醒的狀态下和金蘭殊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諧。

和諧過後,便是空虛。

宋風時側躺在酒店的床上,蓋着被子,而金蘭殊則在撿地上的袖扣:“嗯,我的袖扣……還有一個呢?”

他們剛剛在床邊拉拉扯扯的,袖扣一定是那個時候掉了。

金蘭殊找了半天袖扣沒找到,宋風時便道:“不然你戴我剛買的吧。”

金蘭殊也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點頭就拆開了包裝盒,将那圓形的純銀袖扣放在手上,和另一只袖扣對比,笑道:“還真的是一樣的。”

宋風時的耳有些熱,蓋着被子不說話。

金蘭殊卻沒有多想什麽,娴熟地将袖扣戴了起來,又與宋風時說:“下次見面的時候還給你。”

宋風時聽見“下次見面"這四個字時,更是心如鼓擂:“什……什麽時候?”

金蘭殊整着領子,回頭看他,微笑:“你喜歡什麽時候?”

宋風時裹着被子,說:“你是大忙人、大貴人、大總裁,當然你決定。”

“那也是。”金蘭殊一點沒有客套的自覺,“我有空了聯系你。”

說着,金蘭殊讓宋風時打開手機,二人交換聯系方式。

宋風時想起了學姐的遭遇,忍不住開玩笑似的問道:“這該不會是你助理的聯系方式吧?”

金蘭殊似乎聽不出其中的意味,便答:“這是我的聯系方式。而且,我為什麽要把助理的聯系方式給你?”

宋風時感到好笑:“那你為什麽把你助理的聯系方式給學姐、小高和小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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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蘭殊愣了愣,半晌問:“誰?”

似乎學姐、高個子和矮個子在金蘭殊心裏沒留下一丁點的印象。

金蘭殊穿好了衣服,又是一個衣冠楚楚的成功男人了。

當金蘭殊已經穿得妥帖又挺拔,而宋風時卻仍赤身躺在淩亂的床上時,宋風時便不免得感到羞恥。

金蘭殊卻一無所覺,用很平常的口吻說:“你還要歇歇嗎?”

宋風時确實相當勞累,并且當荷爾蒙退潮、羞恥心上漲時,他便更不好意思在金蘭殊面前掀起被子、露出身體。于是,他蜷縮在床上的被子裏,但又猜測金蘭殊應該是在下“逐客令”,便悶悶說道:“沒事,我馬上就離開。”

金蘭殊卻說:“沒事,你願意什麽時候離開都可以。”

“啊……”宋風時有些訝異。

金蘭殊的手機驀地響起來,電話上顯示“歐文”,他将電話接起來:“嗯……我在酒店……你慢慢說……好,知道了……我馬上回來。”

宋風時有點兒好奇“誰是歐文”,但是終究憋住了,沒有問出口。

金蘭殊簡單地說了句“再見”,便匆匆離去,将宋風時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

剛剛交纏的溫度褪去,宋風時便覺得冷了。

明明剛剛在床上表現得非常熱情的男人,穿上褲子,擡腿就走。

嗎的。

宋風時暗罵。

金蘭殊果然就是個渣男嘛!

然而,金蘭殊确實有要事在身。

寶梵琉的鞋類設計總監在網絡上發表了不當言論:“都是動物,誰比誰高貴啦?我們就要用真實動物的皮來做鞋子!誰不用真皮做鞋子呢?你們這些僞善者,不也是一樣嗎?告訴你們吧,這個季度的新款還要用稀有動物的皮呢!難道你們會不買嗎?不,消費者只會為此花更多的錢!”

“他瘋了嗎?”金蘭殊頗感氣惱,“現在的消費者很在乎環保、動保!”

“是的。”歐文點頭,“我們下個月就要發布了,說不定要因為他的言論而遭到抵制啊!現在網上掀起很大的風波了!”

金蘭殊拿着鋼筆,敲了敲橡木桌面,看向了公關總監:“你覺得呢?”

公關回答:“向公衆道歉是必然的了,現在就看您打算怎麽處置這個總監,是讓他親自道歉,還是有更嚴厲的措施呢?”

“哪能更眼裏呢?”歐文搖頭,“下個月就要做發布了!這可怎麽辦?”

金蘭殊想了一陣,說:“我們剛收購就出了這種事,不可以輕易放過。”

“您的意思是……?”歐文小心翼翼地問道。

金蘭殊說:“反正都解聘了那麽多設計師了,也不差這一個了。”

“什麽?”歐文驚愕萬分,“您要解雇一名總監嗎?在即将發布的時候?”

“是的。”金蘭殊看着歐文,說,“公司一年500萬美金打給他,不是請他到我們頭上拉屎的。”

公關部很快便發出聲明,表示會寶梵琉一直以來都秉持對環境友好的原則,為該名總監的不當言論而道歉,并宣布解除和他的合作關系,此外,他設計的皮鞋系列也會被棄用。

這算是很有誠意的回應,針對寶梵琉的輿論方向也很快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現在,想的就是用什麽頂替的問題了。

重新設計已經晚了,鞋子基本都已經做好了,也跟模特兒整個行頭搭配得當,沒想到來這麽一件麻煩事。

說起來,這次時尚秀相當重要,是寶梵琉改弦更張要打響的第一炮。為了颠覆寶梵琉以往奢侈繁複的概念,新系列的設計色調以冷色為主,講究簡單卻不失華貴。這個鞋類總監為此設計了一系列的精致銀色蜥蜴皮鞋,用料高貴,造型秀麗,确實是很好的……但是,現在不能用了。

高層們開着會,商量着怎麽應對。

金蘭殊一手托腮,說:“所以我說,藝術家不能有社交賬號。他們是一定會亂講話的。”

公關總監聽了這句話,簡直像伯牙遇見鐘子期一般的,高山流水、熱淚盈眶。他忍不住說:“金先生說得太對了!”

金蘭殊感到奇怪:“我說的當然對。”

公關總監聞言,便暗道:看來,咱們CEO也不适合公開發言呢。

副總裁卻說:“那現在可怎麽辦?那我們索性不出皮鞋?”

“不出皮鞋?”另一個高管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那能少掙多少錢?大家不用吃飯的啊?”

副總裁反唇相譏:“哎喲,你這年薪還怕吃不上飯?怎麽不怕撐死呢?”

金蘭殊便在那兒聽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始終不發一言。

有時候,當一個大企業的老板有很大的好處,就是你啥都不幹,公司照樣運行。你啥主意都不用出,公司自然有一堆人給你出主意。但是壞處也是顯然易見的——大家都在出主意。

拍板,其實是很困難的。

但這對于老板而言卻是每天必做的事情。

老板負責做決定,并為做了決定負責。

過了半會兒,金蘭殊拍板:“做運動鞋。”

“運動鞋?”大家驚訝萬分,“您是說可以穿着運動的運動鞋嗎?”

金蘭殊點頭:“是的。跑鞋。球鞋。”

副總裁愕然,說:“連女裝都做運動鞋嗎?”

“是的。”金蘭殊語氣理所當然,“你難道覺得女人不喜歡運動鞋嗎?”

直男副總裁回答:“這個我是在沒有發言權。但我本人也想象不了,美麗的模特穿着優雅的女裝卻腳踩球鞋。”

金蘭殊道:“那我建議你增強想象力,鍛煉抽象思維,或者多讀書、多看看這個世界。”

奢侈品做球鞋,甚至讓女模特在主調為“高雅精致”的發布會上穿球鞋,這在向來墨守成規的寶梵琉看來,确實是不太合适的。

然而,金蘭殊說一不二。

他将項目交給了設計總監負責。設計總監也不能說不行。

這個不行,金蘭殊必然是會換一個“行”的。

在門店裏的一線員工宋風時并未知道公司的新決策。

但只要稍微上網看看新聞,他就知道寶梵琉發生了大事,鞋類總監也要被換掉了。

店員們讨論起這件事來,一個個都頗為緊張:“怎麽這個新總裁說裁人就裁人?之前不是解聘了好多設計師了嗎?現在門店又搞什麽‘末位淘汰制’……現在呢,堂堂的大總監說錯一句話就要炒掉……會不會裁到我們頭上啊?”

宋風時保持淡定的微笑:“好好做事,誰會炒你呢?……再說啦,要炒你的話,還得賠你N+1的工資,你該偷笑呢。”

在與旁人談論着這個“新總裁”的時候,宋風時是平靜得讓自己都吃驚。

那種心如鹿張、緊張刺激的心情統統都無。

或者是因為金蘭殊作為“寶梵琉總裁”這個身份實在太高高在上、遙不可及了,因此他說起來的時候,能夠像談論陌生人一樣輕松自在。

連續幾天,宋風時又回到了那種“金蘭殊高高在上、毫無交集”的日子裏。

唯獨是他閑着無聊翻手機的時候,多了個檢查通訊錄的習慣。

通訊錄上多了一個聯系人。

他不敢寫“金蘭殊”三個字。

他只敢用“金先生”三個字。

世界上可以有很多個金先生的,不讓人懷疑。

而金蘭殊只有一個的,讓他隐秘的喜歡着的那個。

金先生靜靜地躺在他的通訊錄裏,不動如山。

他甚至懷疑,金蘭殊說的“下次見面”是不是一句空話?

但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金蘭殊不說空話。

他現在應該在為“棄用皮鞋”這件事而忙碌着吧?

在發布會前夕出了這麽大的岔子,是個人都要瘋的。

設計部門已經瘋了。

不但要棄用之前的設計,而且還得設計球鞋。

球鞋啊!

哪懂這個啊!

設計師們日日加班,頭發掉光,都無法給出令人滿意的方案。

設計總監甚至委婉地提議:“這個和寶梵琉素來優雅的方向也差太多了,要不要考慮……”

“考慮換設計師嗎?”金蘭殊說。

“沒、沒。”設計總監搖頭,“我沒說什麽。”

很多設計師都很有自己的想法,更多設計總監是一個高端時尚品牌的靈魂。

像金蘭殊這樣對設計總監傲慢無比的态度,實屬罕見。

原因無他,就是他從不讓設計師成為一個企業的靈魂。

他才是這個企業的靈魂。

他如同一個暴君一樣統治企業,不服從的人就算再有才華他都不留任。

從而保證他的決定能被徹底執行。

而現在,他的決定讓公司從市場部到設計部都瘋了。

這個策略确實是太冒險了。

其實金蘭殊心裏也是有點把握不住的。

他也知道這個弄不好肯定要翻車。

可是,他還是不動如山地坐在皮椅上,用篤定又淡漠的眼神打量着一個個質疑者。

整個公司,誰都可以慌,只有他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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