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歐文在辦公室裏啪嗒啪嗒地打着字,如常,如同老牛一樣辛勤勞作。
“歐文。”
歐文聽見有人叫他,那聲音還很陌生,他立即擡起頭,便見一個身量高大的男子鳳目低垂站在他的書桌邊。歐文認得此人,連忙站起來:“是周總大駕光臨呀!怎麽沒有人告訴我一聲呢?我應該去迎一迎才對!”
“不必客氣。”周翊翊微微一笑,“你應該很忙吧。”
“都是一些輔助的工作。”歐文說,“您來找金總嗎?金總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周翊翊眉目盈盈的,有風姿,卻又有些威勢,“我來找你。”
歐文的背脊挺得更直了——那是緊張的。
這新來的“空降兵”找我幹什麽?
我就是一個小魚小蝦呀!
歐文從來不期望這些大佛能夠照耀自己,只求打雷的時候不劈着他,他就阿彌陀佛啦!
“咳咳。”歐文勉力一笑,“不知道周總找我,有什麽吩咐?”
周翊翊仍斜斜站着,有點站沒站相的感覺,卻又儀态萬千得很,語氣也懶懶的:“別怕,我也不會怎麽你的。”
“當然,當然。我這個小雜魚,哪有那個臉面?”
“金蘭殊最近老是不着四六的,寶梵琉的事,他也是不上心了。你知道他在盤算什麽呢?”
歐文其實也看着的,金蘭殊剛剛坐鎮寶梵琉的時候,那叫一個夙興夜寐、宵衣旰食,事事都過問,方案策劃事無巨細都處理得漂漂亮亮的,才有這兩個季度亮眼的成績。但自打從吳郡回來之後,金蘭殊不但對宋風時冷了,連帶着對寶梵琉也挺不上心的,很多文件合同都不怎麽審批了,只要不出纰漏,金蘭殊通通簽字放行。而金蘭殊也不愛呆在辦公室了,時不時就出外,老是不在工作崗位上,找他也很難找得到。
只要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金蘭殊應該是不想再為夔龍效力了,很可能有別的計劃了。
這也是的,之前搞好了呂氏,空降個太子爺奪權,現在剛把寶梵琉弄得有起色,又來個周翊翊壓頂。金蘭殊這樣的性格,怎麽可能忍氣吞聲、當無事發生?
不過,這種事也輪不到歐文亂講。
歐文便謹慎說道:“這個啊……我真的不知道。因為他是總裁,也總是很有決斷的,什麽事都不用和我商量。我都是做些料理的工作,不是很清楚金總的計劃呀。”
“你知道的話,跟我說,”周翊翊微微一笑,“不知道的話,更應該跟我說。”
歐文卻一臉惑然:“不知道的話,又怎麽說呢?”
“你知道還好些,要是不知道了,難道不應該警醒着?”周翊翊語氣仿佛很和善,“他瞞着你,那就是沒打算帶走你。那你就是仍然要留在這兒的,到時候,他走了,你一個人被撇下,豈不是很難看?難道沒想過以後怎麽辦?”
歐文心裏也是在打鼓的。
金蘭殊丢掉寶梵琉,自然也是有出路的。金蘭殊在夔龍真真是把滿天神佛都得罪光了,他歐文帶着“金蘭殊近臣”的烙印留在寶梵琉,要不及早另謀出路,他日等金蘭殊一走,他歐文那就真的是屎都沒得吃了。
周翊翊伸手,拍了拍歐文的肩膀:“你好好想想,有什麽消息,告訴我一聲。保管你以後有肉吃。”說着,周翊翊便丢下一張印有自己聯系方式的名片了。
也不獨是周翊翊一個對金蘭殊的行蹤感興趣。
宋風時也對金蘭殊甚為挂心。
那個用過的保險套在宋風時心裏上了把鎖,又打翻了五味瓶。
他心裏甜酸苦辣鹹什麽都有的。
他以為自己和金蘭殊“若即若離”,那就很安全,他就會沒有負擔,只有快樂。
可是,他錯了。
他發現,所謂的“安全距離”都是騙人的。他既然已經那麽喜歡金蘭殊了,那又怎麽能夠保持安全、獨善其身呢?
他根本舍不得将金蘭殊拱手讓出去。
雖然,金蘭殊有百般不讨人好的壞處,但他也有千般叫他迷戀的好處。
宋風時也是在看到保險套的那一刻,才真正被一根刺刺穿了五髒六腑,真正痛了,痛了也清醒了。
他要死,也該死個明明白白!
金蘭殊最近老是不上班的,肯定有鬼的。
要是在酒店附近埋伏,悄悄跟蹤,總能有所發現吧?
但這樣也太沒禮貌了。
像我宋風時這樣知書達理的人,怎麽可以做這種事呢?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明媚的周六上午,宋風時已經開車跟蹤了金蘭殊半個小時了。
“他這是要去哪兒呢?”宋風時感到困惑,“這是出市區的路啊?”
金蘭殊的車開到了風景優美的郊區,停在了一個古色古香的木搭茶館外。這個建築是他下車之後,就有服務員幫他泊車。他徑自走進了茶館裏。
宋風時等了半晌,才下車,服務員迎上來,笑道:“這位先生,是我們的會員麽?”
這下就尴尬了。
宋風時幹咳兩聲:“嗯……你們這兒是會員才能進麽?”
服務員笑容中帶點倨傲:“是這樣沒錯。”
媽呀,該死的有錢人呢。去喝個茶還要辦會籍!
宋風時正不尴不尬地站着,忽聽見背後一聲:“這是和我一道的朋友。”
服務員笑容裏的倨傲立即消除,變得很恭敬:“原來是劉先生的朋友。”
劉易斯從背後走來,仍然是平日那個和藹可親的樣子:“你也來喝茶?”
宋風時一直愣在原地:“又、又那麽巧?”
服務員默默走開,張羅着幫宋風時和劉易斯泊車了。
劉易斯也笑了,說:“可別說,先前金蘭殊就諷刺我,怎麽到哪兒都能偶遇你。我看,這或許的緣分呢。”
宋風時極不想接這個話頭,便說:“也或許是今天茶館有什麽特別活動,吸引了大家吧。”
“對,你也是來看珍品茶具的展覽,是吧?”劉易斯說道。
宋風時咽了咽,說:“嗯,對,我就是來看茶具的。”
劉易斯臉帶微笑,說:“那麽,走吧。”
劉易斯大步往前走去,宋風時卻伫立原地、裹足不前。
劉易斯頗感意外,轉身問他:“怎麽了?”
宋風時猶豫半秒,便說:“既然是會籍制的地方,可能我這個‘非會員’,還是不适合進去的。”
“你是我的朋友,”劉易斯語氣篤定,“當然可以進去。”
宋風時卻苦笑起來。
他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把話再說開一些:“話雖如此,但金蘭殊看見你和我在一起,又有氣要生了。”
劉易斯的臉微微有些變色。
宋風時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他正要擡腿離開,劉易斯卻喚住了他:“可是,這樣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宋風時微微一怔,又苦笑,“可千萬別這麽說。”
劉易斯也苦笑:“你不懂我的意思。我說的,不是對我不公平,而是,對你不公平。如果金蘭殊真的和你要好,為什麽他在裏面飲茶享受,你卻困在外頭?我自己有什麽所謂?卻是為你抱不平呀。”
宋風時卻搖頭擺手的:“千萬別這麽說。”
劉易斯看着宋風時半晌,只道:“既然你有這般顧忌,那我與你進去之後就分頭走開。你也裝作不是與我一起的,那可以麽?”
宋風時頓感愧欠:“這可不是……”
“走吧。”說着,劉易斯便拉着宋風時進了茶社。卻見茶社內頭是古樸雅致,靜谧優雅,鴉雀也無聲,針落也可聞的。
二人進茶舍後,劉易斯果然如之前所言,只轉頭走開。宋風時看着劉易斯的背影,一時又無奈又愧疚的,也轉身進了翠竹掩映的後院裏。後院裏回廊曲折,他走了一圈,忽聽見人聲。他躲在林蔭下看去,竟然就見到金蘭殊了。
他不但見到金蘭殊,還見到了一個容貌俊逸的男子,與金蘭殊交頭接耳的,不知說的什麽。
宋風時心中頗為酸楚,又見二人仿佛要走來這邊,他心虛得做賊似的,立即順着身邊的樓梯跑上了二樓。二樓正是布置成八卦陣,叫人頭昏腦脹的。他轉了幾圈,也不知自己在哪兒了。這八卦陣裏放的是各式珍貴茶具展品,也疏疏落落的有幾個衣着得體的人在端詳。
展櫃沒有安防盜玻璃,展品可以随意拿在手上把玩。
想來是因為能進來的都是“會員”吧。
宋風時自己知道自己不是“會員”,便也不敢亂碰亂看,只是心亂如麻,走了幾步,忽擡眼,便見剛剛與金蘭殊說話的男子正在眼前。金蘭殊倒是不在的。只有這個容貌好看的男人捧着一個黑釉茶盞端詳着。
宋風時深吸了兩口氣,便上前去攀話,只笑道:“這個天目盞真好……”
男子轉過臉來,冷冷說:“這是建盞。”
宋風時臉色一僵,仍笑道:“您真是好眼力呀……不知道這是如何分辨的呢?”
“識字便可。”男子指着牆壁的展櫃,展櫃上就寫着“建盞”兩個大字。
宋風時臉都快挂不住了,但到底是老導購了,便仍保持職業微笑:“原來如此啊。我是第一次來的,真的什麽都不懂,其實……”
男子已經不看他了,索性放下了建盞,正準備轉身離去。
宋風時太過尴尬,又說:“請問、請問您可不可以……”
男子說:“不可以。”說完,便快步離去。
宋風時看着男子的背影,默然傷心起來:這個男人,好拽,和金蘭殊真是天造地設……
宋風時又想了一下:這男人好眼熟……是不是哪裏見過?
苦思良久,宋風時才忽地記起來:啊!這個人!就是時尚集團HF的總裁——傅丞!
宋風時又想起,之前金蘭殊說過“理想對象”就是“自己這樣”的,那傅丞不就是金蘭殊那樣的麽?時尚圈的大人物,高富帥,能力強,年紀輕輕當總裁——最有緣的是,這個大美男的情商還可以和金蘭殊媲美呢!
緣分啊!
傅丞,就是金蘭殊的理想對象呀!
而事實上,傅丞和金蘭殊見面,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別的都說不上兩句。
好比剛剛:
“合同到了麽?”
“到了。”
“明天晚上有空?”
“沒。加班。後天中午?”
“可以。”
“行。”
兩個人都看着對方,想着硬擠點什麽話來讓場面熱絡些。
傅丞幹咳兩聲,只能夠說:“辛苦了。”
“唉,”金蘭殊便一嘆,又說,“像我這種無依無靠的,一個人打拼,是這樣的。真羨慕您背後有家庭撐着。”
傅丞聞言皺眉:“啊?你無家庭?所以你是個孤兒?那确實可憐!”
“我……”金蘭殊人生還是很少這麽被噎着的,半晌說,“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出身富貴人家,家裏的幫助比較少。”
傅丞立即明白自己失言了。因此傅丞便想着怎麽轉話題,默然半晌,只說:“那……那你吃飯了沒?”
真的,金蘭殊每次和傅丞聊天,都會聊入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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