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一更】

從vip通道出來, 遲小圓告別了周舟他們, 卻沒有見到答應來接他跟哥哥的陸堯和楊軒。

遲小圓拿出手機打電話, 只聽聲筒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直到自動挂斷。

又撥了幾次，還是一模一樣。

江明月臉色沉了沉, “打不通？”

遲小圓憂心忡忡, “一直沒人接。”

“楊軒也是。”他的手裏, 也抓着一支手機。

“哥哥，我有不好的預感。”遲小圓臉上沒了笑容，娃娃臉板得很緊，抓着手機的手手背都凸起了青筋。

忽然, 他擡起頭。

機場依舊燈火通明，可原本往來的人都消失了，除了燈光和建築仍在, 其他什麽都沒有——沒有車、沒有人，甚至一點聲響都沒有。

空空蕩蕩，仿佛一瞬之間，他們被世界屏蔽了。

遲小圓後退一步, 貼近江明月, 一股寒意從他腳底竄到頭頂, 白熾燈光都變得陰森起來。

他警覺地觀察四周。

遲小圓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汗毛也一根根豎起來，從頭到腳都能感覺到惡意襲來。

他的聲調有些抖，“哥哥。”

“別怕。”江明月開口, 溫和的嗓音安撫弟弟。

江明月說着，往前一步，一手護着遲小圓，環視周圍一圈，最終視線定定落在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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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轉冷，仿若千年寒冰，“出來。”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一個黑色的身影漸漸顯露出來，他很瘦很瘦，一身的黑，臉藏在陰影裏，看不真切，只能大致看出一個輪廓。

他一揚手，一封信件飛到江明月手裏，甕聲甕氣說：“老板請你們一敘。”

“唐文華？”遲小圓探出一個腦袋。

那人依舊甕聲甕氣的，“信上有落款。”他朝遲小圓跟江明月鞠了個躬，“我先告辭了。”

他後退一步，身形隐進牆壁裏。

下一秒，喧鬧的聲音重新回來，原先消失的人出現了，又是人來人往，熱鬧的機場。

江明月的表情沉重。

遲小圓着急說：“哥哥，快看信！”

陸堯、楊軒不知所蹤，爺爺也沒出現，唐文華肯定做了什麽事，他們現在會不會有危險？

江明月回過神，“嗯。”

撕開信封，取出裏頭的信件，遲小圓腦袋湊過去，跟江明月一起看。信紙裏頭就三行字，從頭看到尾只需要幾秒鐘，兩人看完內容，都眉頭一皺。

遲小圓臉色蒼白，江明月攥的信紙都變了形。

信上寫了一個地址，寫了陸堯和楊軒的名字，又要求遲小圓過去，落款，果然是唐文華。

不過沒提爺爺，那就還好。

江明月将信件揉碎，指尖一簇火苗燒了幹淨，他轉頭，“圓圓，我們先去跟爺爺彙合。”

雖然擔心陸堯、楊軒的安危，但遲小圓并不敢托大，他就是一只小菜雞，盲目過去只會被啄，而且唐文華綁陸堯他們顯然是為了威脅他，他不過去，他們就不會有危險。

“嗯。”他點頭。

大概是頭頂白熾燈的緣故，遲小圓的臉格外蒼白，甚至有些透明，連嘴唇都沒了血色，一雙眼睛漆黑如墨，目光晦暗。

他的胸膛起伏，放在身側的手攥成拳頭，微微顫抖。

半晌，他說：“我們走，哥哥。”

急躁、憤怒的情緒被壓下去，遲小圓跟江明月對視，兩人捏決，身影消失在機場。

來來往往的人并沒有注意到他們。

—

陸堯和楊軒離開停車場後，就進到了一大片迷霧裏，接着手腳變得沉甸甸，眼皮也越來越重，最終閉上了。

等再次醒來，就在群山包圍裏。

他們站在吊橋上，動一下就晃動的厲害。

擡頭，是望不見盡頭的高山，下面是湍急的河流，吊橋的兩邊，充滿迷霧，不知道通往哪裏。

陸堯是個沉穩的人，醒來看到這樣的景象，并不驚慌，只是稍稍震驚，理智就回籠，開始分析。

楊軒骨子裏有冒險的精神，再加上他有江孜銘的記憶，那個時代正是戰亂，人亂，妖也亂，更可怕的事他都經歷過，這會他顯得很冷靜。

兩人對視，幾乎異口同聲。

陸堯：“走。”

楊軒：“往哪邊？”

左邊右邊的迷霧都一樣大，朦朦胧胧籠罩着，望不見任何景色，楊軒說：“不然就左邊吧。”

他笑了笑，“男左女右麽。”

這種情況下，分析不出兩邊的利弊，純靠運氣，楊軒說往左，陸堯并沒有意見，他颔首不語。

兩人轉身，身影消失在左邊的迷霧裏。

吊橋劇烈晃動了一會，沒多久安靜了下來，再接着，吊橋也被濃霧遮住，什麽都瞧不見了。

陸堯和楊軒一路走，四周都是濃郁的霧，一米以外視野不清，兩人越走，眉宇的褶皺就越深。

楊軒從小家教優異，此時也忍不住罵了一句，“艹，這是什麽鬼地方。”

陸堯抿着唇，搖了下頭。

楊軒摸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陸小堯，你說句話吧，這裏太安靜了，靜悄悄的，要是一點聲音都沒有，更詭異啊。”

他向來覺得自己膽子挺大，然而現在心裏還是毛毛的，“你跟我說話呗。”

人最恐懼的，其實不是鬼神。

而是無知。

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會面對什麽，這種時候，最能激起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陸堯總算開了口，“好。”

楊軒兩手交疊，枕在腦後，話題天南地北跨度，縱然還身處迷霧裏，但緊張的感覺緩和下來。

突然陸堯再次安靜下來，他站在原地，豎起了耳朵。

楊軒走到前面，又返回來，“陸小堯，你怎麽停了？”

陸堯比了個別說話的手勢，側耳傾聽。

幾秒後，楊軒驚訝。“有聲音？”他輕聲說。

陸堯環視四周，眼神冰冷徹骨，猶如寒潭深淵，“誰在這裏？”

那個聲音斷斷續續，甕甕的，極小聲，“跟……跟……我……走。我、我帶……你們……”

越來越低，漸漸飄遠。

陸堯和楊軒拔腿跟了上去。

那道聲音帶着陸堯他們穿過濃霧，來到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鎮，就消失不見了。

突然，楊軒驚呼出聲。

“陸小堯。”他喊陸堯，看着陸堯滿臉震驚，“你怎麽變成這幅打扮了？”

他的眼睛倒映出陸堯此時的模樣，長發，簡單束起，一身白色月牙袍，完全古代裝扮。

陸堯看他，“你也一樣。”

“啊！”

楊軒聞言低頭，立刻也發現自己身上已經不是原來的衣物，同樣變成了古代長袍。

他擡頭，茫然道：“怎麽回事？”

陸堯默不作聲，陷入沉思，迷霧、吊橋、高聳入雲的山、湍急的河流、又是大片迷霧、變幻的場景，随意變幻的裝扮……這樣的景象，對了！

夢妖！

他曾經深深陷入夢妖編制的夢境裏，是遲小圓進入他的夢裏，才将他拉出那段噩夢。

陸堯說：“夢境。”

“夢境？”楊軒不解，“什麽意思？我們在夢境裏？誰的夢？”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陸堯簡單說了下夢妖的事，楊軒聽完驚訝，“那我們怎麽出去？”

“醒來。”陸堯又說，“但等等，我們先去看看。”他指了指前面不遠，人群擁擠的地方。

那個聲音指引他們過來，不會只是想告訴他們，這是夢境那麽簡單。

陸堯跟楊軒走進古鎮，耳邊不再靜悄悄，聲音一點點響起，最終彙聚成人聲鼎沸。

街上小販的叫賣、吆喝，走街串巷賣油郎清脆的聲音，還有從書塾裏傳來的，一聲聲讀書聲。

楊軒震撼，“這些都是真實古代的景象嗎？”

“應該是。”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人群外。

陸堯跟楊軒都不矮，就算站在人群外，也能看清裏頭發生了什麽，最裏面的包圍圈裏，一個七八歲瘦弱的小孩被女人擰着耳朵，耳朵被擰的通紅，臉頰浮腫，都是巴掌印。

女人是小孩的母親，嫌他只會吃不會幹，還打破了一只碗，又罵他掃把星。

圍觀的人指指點點，卻沒任何人出手制止。

“這不是虐待小孩嗎？”

楊軒憤憤，剛想出手，就被陸堯拉住，陸堯搖搖頭，“這是幻象，你改變不了什麽，繼續看。”

果然場景很快就變了。

畫面轉到一戶人家的花園裏，小孩已經長到十一、二歲了，身體抽高，但依舊很瘦，幾乎皮包骨，他穿着一身下人的衣服，跪在地上，背着一個七八歲的胖娃娃，旁邊還有不少奴仆。

那胖小孩拿着鞭子抽他，一邊抽一邊模拟騎馬的聲音，“駕，駕——”

小孩露出的手上，都是傷痕。

胖小孩騎了一圈又一圈，抽了幾十下鞭子，終于停下不玩了，然而他又讓小孩去湖裏摘荷花。

幾個一直在旁邊看的奴仆狗仗人勢，直接推搡着小孩下水。

傷口滲了水，疼得他臉扭曲了，本來就瘦的脫相的臉變得猙獰，胖小孩被吓哭，他被撈起來後，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楊軒神色難看，幾乎不忍繼續看下去，“這到底是誰的夢境？”

陸堯心裏有一個猜測，淡淡道：“應該是，唐文華。”

“陸小堯，你确定？”楊軒驚詫。

“五成。”陸堯說，“走了。”

畫面再轉，這次小孩又長大了一些，那個胖小孩也長大了，仍是肆意欺負、毒打他。這一次，小孩幾乎被折磨死。

他被擡回家，他母親冷眼看着他，也不照顧他，讓他自生自滅。

後來，來了一名老道士。

老道士花五兩銀子買走了小孩，将不能下地，更不能走路的小孩帶到了山上一座道觀。

老道士詢問了小孩的名字後，覺得不太雅，給他重新取名。

“以後你就叫文華吧。”他慈祥地摸摸小孩的頭。而姓氏，也随了老道士姓，唐。

楊軒看到這裏，表情跟吃了蒼蠅一樣，“真的是唐文華。”他頓了頓，又說：“不過挺可憐的。”

陸堯面色冷淡，“可憐并不是他害人的借口，況且他心靈已經被恨意侵蝕。”

陸堯這句話在十幾年後得到印證，長大的唐文華回到小鎮，将欺負過他的人都屠了滿門。

襁褓裏的嬰兒都沒放過。

夢境裏的時間又匆匆過了百年。

老道士用藥改變了唐文華的體質，讓他可以修煉道術，然後傾囊相授。

因為修煉，唐文華一百多歲，卻保持二十五六歲的容貌，容顏不老。而收養他的老道士則老得飛快，已經變成耄耋年紀的樣子，垂垂老矣。

這一百年，唐文華過得很幸福。

老道士教他讀書、習字，教他武功，教他術法，唐文華身體強壯，容貌也越發出衆。

這一天，是老道士壽辰，過完壽，他将唐文華叫到房間。

陸堯跟楊軒親眼看到老道士将一包毒藥放到酒裏，那杯酒，又讓唐文華喝下。

唐文華吐出鮮血，不可置信地看着老道士，不明白為什麽師傅會害他。

僞裝了一百年，老道士終于露出本來面目，他當初會買唐文華回來，就是為了給他自己培養一個合适的身體。

當時他知道自己最多還能活百年，為了繼續活着，他需要一具跟他命格相仿，年輕的身體。

他曾經從一只被他殺死的妖怪那裏得到了一本禁-書，裏頭有一道禁術，用這道禁術，他的壽命可以無限延長，不再擔心死亡。

他迅速在唐文華身上貼了幾道靈符，以血為陣，在自己、唐文華身下都畫了陣法。

老道士盤腿坐着，兩手捏決，念着咒語，很快唐文華周身亮起白光，白光消失時，老道士倒下，唐文華睜開了眼睛——他已經是老道士了。

然而，在隔壁房間，唐文華也在他師弟身上醒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的靈魂沒有消散。

這具師弟的身體，就是唐文華現在用的身體。

楊軒有些不解，他偏頭小聲說：“唐文華活到現在，那老道士呢？”

下一秒，夢境就給了他答案。

唐文華在師弟身上醒來，卧薪嘗膽幾十年，最後殺死了老道士，拿走了老道士的一切寶物。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出現問題，迅速衰老，靈魂仿佛要被拽出身體，死亡的恐懼籠罩他。

之後他從禁-書上找到原因，開始殺人換血。

小時候被虐待，被毒打，唐文華的心靈已經扭曲，後來遭遇最信任、當做父親的老道士背叛，他善良的一面徹底消失。

六百多年來，他殺了無數的人，又召集了一批妖怪手下，給他們提供人、妖精魂，聽他命令。

他的能力，也在一天天變強大。

夢境再一次變換，這次陸堯、楊軒身上的長袍消失，變回了他們原本的穿着。

他們站在一座山下。

然後他們看到一名少女蹦蹦跳跳從山上下來，她穿着碎花的小裙子，帶着一頂帽子，一雙眼睛靈動，對世界充滿好奇。

少女是妖，她下了山，進入人類社會，懵懂無知，在路邊，被唐文華撿回了家。

她進了唐文華手下的妖怪家族。

女妖是不靠食用人類精魂修煉的，因此格格不入，她更喜歡唐文華，想法設法跑到他身邊。

漸漸的，她發現了唐文華在尋找上古神獸的法器。

幾番探聽，她知道了唐文華的情況，她擔心唐文華，幾次欲言又止。但她又不能說出遲小圓的秘密。可女妖不知道，她不擅長撒謊，唐文華又活了幾百年，最擅洞察人心。

唐文華開始有意誘騙女妖，他帶她游玩，制造浪漫，甜言蜜語的攻勢下，女妖徹底淪陷了。

然後，他設了一個圈套。

女妖情急之下把秘密說了出來，但話音落下，她的靈力就消散了，變成一只普通的刺猬。

女妖脫口的秘密對唐文華而言，是意外的驚喜。

唐文華從這時，開始了計劃。

景象一晃十年，到了遲小圓下山時。

這次陸堯跟楊軒站在唐文華的角度，知道遲小圓一下山，唐文華就收到了消息。

但遲小圓先遇上了徐天，被徐天打傷，不得不變回原形逃走，被寵物店的員工抱回了寵物店。

唐文華的計劃出了錯，所以才有後面的餐廳事件——他是為了确定遲小圓身份。

畫面一變，夢境來到最後一幕。

這次是唐文華派出夢妖，讓夢妖去觀察遲小圓，他的原意是，要知道遲小圓的弱點。

然而那只夢妖被陸堯悲傷、恐懼、痛苦的情緒引誘，跑進了他的夢境，最後被遲小圓斬殺。

這時，忽然一束光從陸堯、楊軒眼前閃過，他們本能地閉眼。

再睜開時，幻境、濃霧全部不見了，耳畔傳來“滴答、滴答”的水聲，他們在一間房間裏。

水聲是從洗手間傳來的。

楊軒在房間裏走了一圈，發現房門被鎖着，從窗戶往下，有十幾樓高，逃不掉。

他注視陸堯，“我們怎麽辦？”

陸堯沒說話，他盯着前方的一個黑影，語氣冰冷，“你是誰？”

黑影緩緩現身，赫然是去給遲小圓和江明月送信的妖，他的臉露了出來，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你不需要知道，我不會害你們。”

他咧着嘴，面容變得詭異，“你們不是在查唐文華的過去嗎？剛才我給你們看的，都是真的。”

陸堯看着他，“你是夢妖？”

妖怪桀桀地笑，下一瞬他表情微變，再次隐回牆上，化作不起眼的黑影。

沒過多久，房門被打開，唐文華出現在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