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此時還不到一點,剛吃完午飯的學生,陸陸續續從食堂開始往回走。

即便是冬日,校園主幹道上依舊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學生,裏面穿着臃腫厚實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衣服。

這樣肥大到能将羽絨服穿在裏面的衣服,大概也算是中國校園的特色。

肖寒将手上的煙按滅,扔進路旁的垃圾桶,吐槽道:“這種校服當初我們禍害我們就算了,這會兒還繼續禍害咱們下一代。”

跟在他身邊的警察嘿嘿一笑,說道:“肖隊,看來你上學那會兒也有故事啊。”

肖寒瞪了他一眼,“別廢話了,咱們先去老師辦公室吧。”

小警察在他轉身之後,忍不住呲牙,還不是他先提起來的。

實驗室樓雖然和教學樓有天橋連着,不過除了上課之外,大家都不愛往這邊跑。所以有些學霸嫌教室太鬧騰,都會到這邊來背單詞或者看書。

三樓化學實驗室的走廊前,穿着校服的高瘦男生,趴在欄杆上。

他手指上正轉動着一張卡片,看起來是一張身份證。

對面是學校的觀景湖,原本夏日裏茂盛的花草樹木,此時稀稀落落,處處透着冬日裏的蕭條。夏天裏這個湖邊小樹林裏時常有情侶躲在裏面約會,學生會甚至還組織過突襲檢查。

這會兒是冬天,依舊還能看見一兩對男女躲在裏面。

“宋沉,你在這兒,找你半天了。”

身後一個男聲傳來,靠在欄杆上的男生,手掌動作一頓,手指尖的卡片差點從欄杆上掉下去。

宋沉轉頭,看向身後的人,是班裏的學委。

學委拍了下他的肩膀,低聲說:“王老師到處找你呢,讓你趕緊去他辦公室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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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是他們的班主任。

宋沉把手中的卡片拿好,低頭塞進自己的校服褲子口袋。

沒一會,高瘦的男孩出現在老師辦公室內,此時辦公室裏除了王老師還有就是政教處主任,以及他沒見過的兩個男人。

王老師見他來了,招手:“宋沉,你過來。”

肖寒一轉頭,就見一個極有少年俊氣的男孩站在門口,他神色淡然,身上有着一股高中生極少見的沉着。

他心下暗暗點頭,這種男生确實夠受女孩歡迎的。

只不過歡迎到,寧願背上殺人罪名,是不是有點兒太離譜了?

王老師一臉擔憂地看着宋沉,又對肖寒說:“這孩子是我們班,不,應該是我們學校裏最讓人省心的孩子,次次成績穩定在前三。”

顯然,在老師心目中,只要是成績好的孩子,那就一定是讓人省心的。

肖寒笑笑:“我們只是來了解情況而已,老師你不必擔心。”

肖寒朝對面一張空椅子擡了擡下巴,笑着說:“宋同學,你先坐,不要緊張,我們只是來了解情況的。”

誰知宋沉安靜地坐下,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

肖寒尴尬地扯扯嘴角。

随後他看似很無意地開始提問,關于陳錦路的事情,其實今天已經在學校裏傳的沸沸揚揚,畢竟死者家屬在網上大鬧了一通之後,包養杜如麗的陳鴻源被人曝光,陳家的其他人也沒逃過。

陳錦路在學校就不是個省事的主兒,認識她的人不少。

這年頭學生各個都有手機,所以高三九班有個女生殺人的事情,簡直在學生裏爆炸開傳出去了。

“你和陳錦路平時關系如何?”

宋沉:“不熟。”

肖寒凝視着他的表情,心底卻是後悔,早知道應該把那位蔚小姐帶過來,她在觀察人的微表情方面可是個專家。

直到最後,肖寒裝似無意地問:“陳錦路有沒有什麽東西,曾經交給你保管過?”

王老師在一旁急了,說道:“警察同志,陳錦路平時不怎麽愛上學,她和宋沉真的不是很熟,只怕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你要是不信,可以叫咱們班上其他同學來問問。”

一旁的政教處主任也點頭,“對啊,這個陳錦路在學校一向都是無事生非的人,幾次被學校記過處分,宋沉可是我們學校裏重點學生,怎麽可能跟她有什麽關系。”

兩位老師,都争着幫忙說話。

而一直坐在椅子上的男孩,卻突然擡起頭,“有,她有東西交給我。”

……

警局的食堂,很少像今天這麽熱鬧。

就連很少來吃飯的人,都特意拉着同事下來,只因今天出現在食堂的人。

蔚藍坐在位置上,面前是剛才食堂阿姨特地給她打得飯菜,份量多,菜色不錯。

她拿起筷子,看了眼對面男人盤子裏,明晃晃的雞腿,“這個食堂阿姨很喜歡你啊。”

何止是食堂阿姨喜歡他,只要稍微擡頭看過去,但凡現在在食堂吃飯的,沒有人不在偷瞄他們這桌,簡直是萬衆矚目。

男人不搭理她,更不擡頭看她。

蔚藍輕笑,剛才審訊室的時候,她說完那句話,面前的人反應不要太大,幾乎是摔門而去。

她慢條斯理地開始吃飯,對面的人低頭吃飯,吃得又快又多。

她突然伸腳,在桌下輕輕地踢了一下。

秦陸焯擡頭。

蔚藍無辜地看着他,“秦隊長,你對這個案子,有什麽看法?”

“別這麽叫我。”

蔚藍微挑眉,“秦、先、生。”

她一字一句,叫得刻意。

蔚藍雖然不愛玩社交媒體,不過也曾在朋友圈偶爾見過,有人在稱呼自己男朋友或老公時為某先生。當時刷到信息,不過一帶而過。

此時秦先生三個字喊出來,感覺……

居然還很不錯。

秦陸焯撂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存心不讓人好好吃飯是吧。

他皺眉:“好好說話。”

“那我應該叫你什麽?”

秦陸焯不耐煩,“随便。”反正不叫這個就行。

蔚藍輕輕哦了一聲,表情帶着微得色,“那還是秦先生好了。”

秦陸焯看着她,這次他懶得再說話,低頭拿起筷子,居然有種認命的感覺。

蔚藍淡笑,又吃了兩口之後,慢條斯理地開口問道:“你還沒說,對這個案子什麽看法呢?”

“你不是已經胸有成竹。”

秦陸焯沒直接回答她,反而是意有所指。

蔚藍偏頭,“可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她的聲音很輕軟,并沒有刻意壓低,只是微上揚的語調,透着一股撒嬌的媚。只怕這聲音裏的不同,連蔚藍自己都沒察覺到。

剛說完在,有個小警察小跑過來。

“秦隊,蔚小姐,肖隊長帶人回來了,請你們過去。”

他們迅速吃完飯,趕回審訊室。

穿着校服的少年已經被帶進了審訊室內,此時他一臉淡然地擡頭,看着牆角上發着紅光的攝像頭,表情絲毫淡定地仿佛自己坐在的不是警察局。

肖寒邊看邊搖頭,“這小子要是真犯罪,絕對是高智商犯人。”

跟着他一起去學校的小警察齊曉點頭,跟進來的蔚藍說:“蔚老師,你是沒看見他之前的模樣,比這還淡定呢。”

進去兩個人開始追問他昨天晚上在哪裏,誰知宋沉一直不說話。

直到審訊的警察略恐吓地說,“你不要以為你不開口,我們就拿你沒辦法。”

誰知,警察剛說完,宋沉身體微動,他一只手伸進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

不止是坐在他對面的兩個警察,就連在旁邊監察室的幾人,都定睛看向他的手掌。

肖寒:“卧槽。”

他立即打開門,沖到隔壁。

半分鐘後,蔚藍他們看着他打開審訊室的門,沖到少年面前,将他手上的卡片,奪了過來。

幾分鐘後,監察室的人低頭看着桌子上擺着的兩張身份證。

照片上的少女,略有些嚴肅地看着鏡頭。

“居然他媽有兩張身份證……”肖寒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腦袋。

沒一會,被他派出去的齊曉又回來了,他低聲說:“肖隊,查清楚了,陳錦路一個月前确實補辦過一次身份證。”

“而且我們也去宋沉說的那個小旅館查過了,他們昨晚是十二點入住的,不過宋沉沒帶身份證,陳錦路給了老板三倍價錢,兩人都沒登記就住進去了。只不過宋沉淩晨兩點離開,陳錦路是早上八點。”

所以這也就是陳錦路昨晚沒有酒店入住登記,也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原因。

肖寒張張嘴,随後怒罵道:“這他媽都叫什麽事兒。”

杜如麗被證實的死亡時間是昨晚一點到一點半。

折騰了大半天,居然是一出鬧劇,這兩高中生以為自己是在演電視劇呢,還替對方承認罪名。

肖寒氣得不得了,嘟囔:“我非給她辦一個給假口供的罪名。”

話雖這麽說,但是肖寒最後也沒這麽做。

在證實了他們的不在場證明之後,肖寒還是讓人給他們重新錄了口供之後,準備把人放了。

陳錦路被放出來之後,看到宋沉,眼圈微紅。

宋沉皺眉看着她,怒道:“你他媽是豬啊。”

肖寒微愣,直到蔚藍看着他,低笑道:“肖隊長,看來你在問話的時候,給他透露了太多東西。”

蔚藍看着面前的少年,雖然她曾經數次在陳錦路的治療過程中,聽到這個名字。

可是第一次見到,他依舊叫她驚訝。

肖寒不懂,此時一旁的秦陸焯淡淡道:“他知道你在找陳錦路的身份證,他也是故意跟你回警局的。”

簡而言之,一個少年耍了兩個警察。

他或許只是想讓警察帶他回來,為了見面前的少女,确認她的平安。

肖寒目瞪口呆,然後趕緊揮手,喊道:“齊曉,趕緊通知他們家長來領人吧,現在孩子都什麽品種。”

吓人。

沒多久,宋沉的父母趕到,大概是學校的老師通知他們的。

當宋母看見兒子和陳錦路并肩站在一起,臉色登時冷了下來,上前就将宋沉拽了過來,當着所有人面斥責道:“宋沉,我跟你說過什麽?”

“你是有品質的人,要跟有品質的人來往。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你怎麽就不知道躲躲呢?我都聽你們老師說了,這件事我必須要跟校長反應,還有半年你可就要高考了。你是重點生,怎麽能叫這些人影響了。”

宋母的指桑罵槐,叫陳錦路面紅耳赤。

蔚藍看着平時張牙舞爪的纨绔少女,在喜歡人的母親面前,竟是一言不發。

陳家的律師正在辦理相關手續,并不在身邊。

于是蔚藍上前,直接拉着她的手,低聲說:“我們也回去吧。”

誰知,她上前之後,宋母反而擋在面前,毫不客氣地說:“這位小姐,想必你是她的家長,那麽有些話我也當面直說了,這位陳同學在學校裏的言行我也是有所耳聞的,現在倒是好,殺人案都扯上關系了。或許你們家确實是很有錢,但是不好意思,我們這樣的家庭,不喜歡攀附富貴,也麻煩她以後少和我兒子來往。”

蔚藍一言不發,身後的陳錦路,更是垂着頭,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子。

此時,一直站在走廊另一邊的秦陸焯,緩緩走了過來。

男人走過來,低頭看着氣勢洶洶的婦人,直到他沉着聲音問:“說完了嗎?”

宋母看着面前氣勢淩人的男人,他面無表情地樣子叫她有些懼怕,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秦陸焯伸手搭在蔚藍的肩上,又淡淡掃了一眼宋母,“別人家的孩子,不麻煩你教訓。”

說着,他攬着蔚藍往前走。

見他們三人走過去,宋母心驚之後,又在身後忍不住嘀咕,“果真是一幫沒素質的人,神經病。”

她這句話聲音不小,就連走廊裏站着的其他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蔚藍站定,身側的男人低頭瞥了她一眼,也跟着站定。

至于陳錦路,此刻她就像一個破碎的娃娃,被蔚藍牽着,蔚藍停下,她也跟着停下。

蔚藍确實是不太在意宋母的不客氣。

作為一個心理醫生,她甚至比這個更嚴重的都見識過。

只是有些人似乎天然就覺得,自己高尚地能淩駕其他所有人,卻不知如果扒開表面那層皮,她比誰都不如。

蔚藍緩緩轉身,望着對面的宋母,“神經病?”

宋母沒想到她會停下來,她木讷地看着蔚藍,就看見對面這個好看地過分的姑娘,突然嘴角上揚,臉上綻放着說不出的笑意,使得她原本淡然清麗的五官,一下變得張揚。

蔚藍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維持着一段表面風光很辛苦 吧?”

“明明自己的人生不如意,卻把所有的期望和壓力都轉嫁給自己的孩子。我勸勸你,倒不如早點兒看醫生,多關心關心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一味地逼迫他,把他逼上絕路。”

宋母忍不住抓緊手中的LV包,這是她僅剩的一只了。

她沒想到蔚藍看起來清冷的一個人,說起話來,就跟刀子一樣,又硬又犀利。

她張張嘴,強撐着一口氣說:“你這個人在胡說八道什麽,你就是嫉妒我家宋沉,我兒子他好着呢。”

她剛說完,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

那個在他母親出現後,就再沒開口的少年,終于出聲。

宋沉轉頭對旁邊的警察:“我要自首。”

“三個月之前,我曾經在學校裏三樓推翻一個花盆,砸傷一個女同學,所以,我要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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