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除夕之痛

每一年的除夕，孫老爺的心情都很沉重。外面萬家燈火，熱鬧非凡，煙花禮炮喜迎新年，然而一年年的迎着，盼着。也未見兵戈止，戰火休，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茍活罷了。

還有往日故人，要不戰死沙場，要不流離千裏，皚皚白骨之上，他如何笑得出來？明明是團圓夜，可又有誰真的團圓？

孫老爺許多時候都痛恨自己活着，可又想活下去，代老友看看這世道，究竟何時迎來光明！

琴聲漸止，明光看着孫老爺，心裏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明光想，若是當年父親選了武将一道，也許如今會快活一些吧？

亂世之中，文人最是無用，除了一腔心愁，再不能給更多東西！這句話是孫老爺講的，說的時候恨透了自己是個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山河破碎亦無能為力。

“爹，兒自幼熟讀八股，志在報效社稷，然社稷遭惡，八股被棄，一生所志付諸流水。如今年過雙十如稚童學舌，終不敢棄，爹心智慧明遠勝兒數倍，又豈會被惑？”鴻輝合上英語書，眼神堅定的朝着孫老爺望去！鴻輝素來話少，猛地一句話卻說得極為深省。

明光朝着鴻輝一笑，見鴻輝将心底無奈訴之于口勸慰父親，不禁對鴻輝敬佩幾分。

世間少有人能将半生所得說棄就棄，還如此坦然，鴻輝真正是讓明光刮目相看！

明光起身走到孫老爺身邊，亦勸道“爹憂國憂民，女兒都明白。可今日乃是除夕團圓夜，全家人聚在一起共慶團圓，爹是否也該将心思挪一挪給家人一天？”

孫老爺定定的看着一雙兒女，心思百轉千回終只得幽幽一嘆，道“罷了，罷了.....”

明光和鴻輝看着孫老爺臉上雲開霧散，相視一笑！

暗夜的天空還有煙花升空綻放，瞬息的絢爛之後回歸沉靜，除夕之夜就在這樣的忽明忽暗之中落幕。

新年的晨曦灑落大地的時候，孫家宗祠的門緩緩打開。老太太穿着一身福晉的衣衫帶着兒孫們走進祠堂，新年伊始的第一炷香就此燃了起來。

明光站在祠堂外，看着孫家祭祖，眼神有些落寞。她的祖宗祠堂在紫禁城，那裏被賊人守着，莫說一柱清香，就是看一眼都難如登天。而慎王府如今早成了殘垣斷壁，慎王府的所有人屍骨在何處都不知道，她便是想祭拜，也不知道該去何處拜。

蒼茫天地之間，她成了無根無底的人！

七叔站在明光身邊，有些心疼的看着明光，道“大小姐要不去老太太的佛堂上柱香吧，這裏還要一會呢！”

明光搖搖頭，她在意的不是一炷香，她在意的是何時才能正大光明的站在陽光之下。

祭祖的事宜已經完成，老太太乏了被大夫人扶着去休息了。明月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倚在門口嘟囔惹得孫老爺動了肝火，明光忙着拿話引了孫老爺注意，暗中接到了明月鄙視的眼神！

“爹，我要回去再睡一會，就不陪您吃早飯了！”明月朝着孫老爺的背影說了一句，便急匆匆的往房間走。

孫老爺轉過頭想教訓明月幾句，誰知被明光和鴻耀一左一右的擋住，嘴裏的話便沒來得及說出口！

大年初一的早飯吃的憋悶，孫老爺早早的停了筷子，朝着明光說了一句“一會到書房來”

明光點頭應下，正想起身随孫老爺一起走，卻被孫老爺擡手制止。

孫老爺走後，二哥鴻耀頓時垮了身子，疲憊的道“大清早忙了一圈，吃飯還這麽憋悶，真是沒意思。大哥，明光，你們吃吧，我出去了！”

鴻輝點點頭，明光看着二哥的背影，無奈的嘆口氣！

“新年伊始，理當出游！”鴻輝擦了嘴，朝着明光說了一句！

明光有些詫異的看了大哥一眼，随即笑了笑，道“大哥勸人怎不會勸己？春日風光大哥也該放下拘束，出門看看！”

鴻輝愣了一下，臉色有些悵然。他自小被拘得太狠，學的又都是刻板的八股文，整個人都沉悶得厲害。在他的世界裏，除了書沒有旁的東西能引起他的興趣。即便是出去教書，他呆板木讷的性格也不招人喜歡，依舊獨來獨往。出去走走，連去哪裏，做什麽他都沒數，怎麽走？

明光知道大哥的性格，微微一笑，道“大哥若心中無甚目的，不如待我去見過爹爹，大哥陪妹妹同去西山走走如何？”

鴻輝不自覺的蹙了蹙眉，他不太願意出去，可是又不忍拂了明光的好意，便勉強的應了下來！

“那妹妹先去書房了。難得出門，大哥何不閑适一些，換了悶重的長衫着一身短打，自在悠閑！”明光說完，帶着七叔去了書房！

孫老爺正在書房外的銀杏樹下抽煙，眉頭擰得緊緊的，看着像是有什麽心事！

明光讓七叔別跟着，獨自朝着孫老爺走去，道“爹”

“你來了？”孫老爺看了一眼明光，狠狠地嘬了兩口煙，道“過兩天就是你十六歲的生辰，老太太想給你許個人家，你覺得如何？”

明光愣了一下，面色有些僵硬。依着她的心思，自然是不願意的。可是她寄居孫家，總不能一直賴着，老太太都說了話，她還能說什麽？

“老太太也是為你好，想讓爹給你選個好人家，也算是對舊主子有個交代，萬一哪天烽火點燃了北平，你也算是有個依靠！”孫老爺說完，神色更加悵然起來。

老太太的話自然是好的，可孫老爺舍不得，這個家裏只有明光最合他心意，他怎麽願意明光出嫁？何況，細數北平城裏配的上明光的人家，孫老爺是一個都看不上，在他心中，幾乎就沒有配得上明光的男人。

可是孫老爺在不願意，他也得為明光考慮，明光在孫家雖然是大小姐，也沒人敢給明光臉色看。可終究是寄居，明光心思也重，孫老爺想着若是許了人家，明光也不用過寄人籬下的生活，也算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