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變數(3)

“卉兒,那個洋人神甫、還是……教主?不是早就給你獨身的赦免了嗎?”馮三姑揣着謹慎,小心求證,見小姐怔愕了半晌,才茫然點個頭,她就接道:“那你今兒個就跟三姑姑一道回家吧!”

“回家?”董小潔眼睛一亮,确實很想回家,卻又似放不下什麽,回頭看了看那片建築物,依依不舍,口中嗫嚅:“可、可我還得每日向主禱告,讓父親母親的亡靈能……”語聲一噎,想起猝然罹難的父母雙親,不由得悲從心來,淚水又在眼眶打轉,她強忍着,單薄的身子骨于風中打起了擺子,如當初驚聞噩耗時一般,忽覺渾身發冷,——少失怙恃,往後的日子又将無限凄惶迷茫……

“小潔,父親大人的遺願,就是早日接你回家!你無須多想,跟姐姐回去就是!”

梅二姑娘受不了這個弱不禁風的妹子還在那兒墨墨跡跡,終是耐不住性子,上前一把拉住董小潔,這就想将人帶離,耳邊卻聽得董小潔蚊鳴似的“嗡嗡”聲:“回家可是得與人成親?”

“是哪、是哪!”月飛在旁笑道,“恭喜董姑娘,婚期将至,快随你姐姐一道回家吧!”

“可、可……”

一旁默然觀察許久的葉渎,此刻驚訝地看到——這位董家千金眼眶泛了紅,咬咬唇,惶恐而又緊張地抖着嗓子,支吾出一句:

“可我不想成親!”

衆人齊皆一怔,霎時間鴉雀無聲。

陣陣涼風兒吹過,山中忽而聞得飛禽歸林的啾鳴聲。不知不覺,日影西斜。

來到山上的客人們,這一時半會兒,終是沒能走成,一道滞留了下來。

馮三姑率先領着久別重逢的自家小姐,避了衆人的視線,先是進了教堂後方那片宿舍、小姐住的那個房間,才将一直随身攜帶的包袱打開,——被她小心看護了一路的那只包袱裏,卻只是疊裝着一套衣裙,白底兒、嫩黃繡花的顏色,是小姐在家中穿慣了的款式,只是如今,小姐年屆十八、人也長大了,衣裙的尺寸也改了些,看起來,卻還合身。此刻勸着小姐換下那身修女服飾,将這套紅裝穿上,算是正式還了俗。

這一搗騰,又去了半柱香的工夫。山下農舍,炊煙袅袅,恰是黃昏時分。

山上觀落日,雲彩蒸騰,蔚為壯觀,伸手幾乎能觸摸到霞光,透過手指的縫隙,傾瀉而出的點點光暈、絢爛極矣!恰如生命即将燃盡的那一抹餘輝,握不住的、終将流逝……

葉渎偕同阿笙坐在山坡上,雙雙面朝落日的方向,悠然觀景。除了黃包探與報館那幾個都去山下小旅館候着,其他人,走不掉的,都進了那片宏偉建築裏頭,一同陪着還了俗卻還不肯走的董小潔,或哄勸或開導,自是忙得焦頭爛額。

欲速則不達!葉渎只得陪着那撥人,滞留在此。适才,見了董小潔的面,她心中一直存了個疑惑:

她與這位董家千金素昧平生,卻總覺着董小潔的面容看起來不太陌生,好象在哪裏見過,眉目間分明有幾分驚人的相熟,又像是最近才瞧見過……她心中本有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一急之下,反而又模糊了起來。

越是覺得莫名熟悉,越是捉摸不到,想來想去,卻怎樣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裏見過……

想得頭也疼了,索性放棄。

稍作歇息,與阿笙觀景談笑之餘,她偶爾看到山間行走的獵戶、樵夫,三三兩兩的,還有個采藥郎中。那郎中尋了教堂的路徑來,把采集來的一些藥草交給了神職人員。

隐約聞得那片建築物裏也透出些中草藥煎熬後的味道,她訝然凝眸望去——教堂一側,似開了間中西合璧的醫護診療靜室,收留山中時而被野獸所傷之人。

見此情形,她心頭微微一動:莫非是自己之前料想有誤?曾經負傷落難的明叔,原來是在此地與董小潔結緣,而非巴蜀之境。

卻不知,董家二老為何像防賊那般,對自家閨女的落腳點嚴加保密,連宗族親眷都未透露一絲一毫!難不成,董小潔離家避難之事,另有隐情?亦或是,家裏頭也有賊人盯梢?

“他們出來了!”

典谟欣喜地喊了一聲,葉渎回過神來一看,卻是那位“金貴的爺”從建築物裏踱步而出,似是出來透口氣的,後面依舊跟着個人——那位挽月姑娘與他,真是寸步不離,連他憋悶着出來散步,她也亦步亦趨,緊緊相伴左右。

看到出來的只有兩個人,也沒有準備動身上路的跡象,葉渎嘆了口氣,心中大石未落地,突然失了賞景的興致,起身往教堂那頭走去。典谟也急忙跟上。就在走到那片草坪上時,突然聞得建築物裏有人沖他們招手叫喚,于是加緊步伐,匆忙迎了上去。

穿過拱門,快步走到裏間房門口,人還沒進屋,先聞到米粥的清香,原來是晚膳時間,主人留客來吃頓素齋。

食堂裏,一張長條桌、兩側長板凳,首座上空着,神甫外出幾日未歸,幾個修女端上一大鍋清粥,等客人們陸續到齊,給每人舀上一碗,而後落座,修女們開始禱告:

我們的天父……求你今天賞給我們日用的食糧,求你寬恕我們的罪過,如同我們寬恕別人一樣……不要讓我們陷于誘惑,但救我們免于兇惡……

董小潔也與她們一同,虔誠地禱告。此時的她,終于被馮三姑勸導開了,說是要在這裏用過最後一頓晚飯,再與大家一道返回。

梅二姑娘再好的耐心也被磨光,見妹子終于開竅,這才稍稍和緩了臉色,勉強坐了下來,看修女端上來的那碗清粥,稀拉拉都舀不到幾粒米飯,上面還飄了一層粘糊糊的東西,似是浸泡發軟的薄薄幾片面包,她連湯勺都沒碰一下,端坐着直皺眉頭。

陪在末座的樓挽月見貝子也沒碰那碗粥,她心中有了主意,剛一站起,對面坐的月飛也同時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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