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

丞相大人千千歲

文/九錫少女

(一)丞相

冬雪消融,春花初綻,南楚迎來了新朝建立後的第一春,在這萬民同樂之時,剛登上帝位的年輕皇帝卻遇上了麻煩。

都城寧南,行宮,隆元殿。

寧南王李照站在殿中,口沫橫飛:“啓禀皇上,我南楚立朝一月,至今仍無丞相,長此以往,恐累及皇上威名,贻誤我朝霸業!”

眉如墨畫,唇紅齒白。李祚穿着并不合身的龍袍,坐在塗黃漆的精簡龍椅上,笑得一團和氣:“愛卿所言極是。”眼珠一轉,他臉上的笑容更加明朗,“只是,丞相之職命已許你代理,愛卿今日再言立相,難道是在向朕請辭?”十天來,李照每日都要重複以上內容,他次次借口推托,昨日實在不厭其煩,便命李照代理丞相之職,原以為他會消停兩日,結果……

李照低頭作擦淚狀,痛心疾首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皇上命臣代理,但臣始終不是丞相,實在無法為皇上分憂,還請皇上為臣正名,早立丞相!”

老滑頭!李祚在心裏低罵一句,挑了下眉,摸着下巴,開始拖延,“這個……”

李照是何等人精,當即往前一撲,以頭搶地,“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朝政不可一日無相,還請皇上早立丞相!”

話音一落,大臣紛紛拜倒附和:“請皇上早立丞相!”

動作一致、異口同聲,三十來個臣子愣是一個錯的都沒有。聲音更是洪亮地震得他這剛修葺過的隆元殿抖了三抖。

這哪裏是請立丞相?分明是逼他立相!“你們!”李祚刷地氣血上湧,但忍住了。面前的桌子是新買的,他決定放棄拍案而起,改為驀然站起甩兩下袖子,突出他的憤怒。

李祚摳門計較,有人卻不客氣。隆元殿剛粉刷過的門被“啪”一聲踢開,踢得李祚心驚肉跳,差點跳起來對踢門而入的人大喝一聲,賠朕的門!他忍啊忍,又忍住了,而來人已經步入。

白衣如雪,随風而蕩。她月眉鳳眼,昂首行來,仿佛世間萬物都不配出現在她的視線中。面對如此氣場,李祚只想羞死一萬次。

大臣們竊竊私語。李照目光閃過陰霾,拱了拱手,聲如洪鐘:“楊小姐,我等念你是未來皇後,平日再三敬你,但今日你膽敢擅闖朝政重地,是否也太目中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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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娡瞥他一眼。

李照強忍怒火,頰邊肌肉止不住地跳動,“請楊小姐給我等一個解釋,今日擅闖隆元殿到底意欲何為!”

楊娡面無表情,目光冷如寒霜,輕輕一掃,滿室寂靜。

她風輕雲淡,卻擲地有聲——“意在丞相。”

總共說了四個字,解釋得……太清楚了!

(二)婚約

提起楊娡,那絕對是李祚生命中的噩夢。

楚國還在的時,李祚是太子,他有一個被歷朝歷代奉為太子良配的未婚妻——丞相之女。很不幸,楊娡就是那個丞相之女。

楊家三代丞相,個個文武雙全,楊娡她爹更是從小就頂了神童名號。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李祚不清楚他老爹小時候是不是智商捉急,但可以肯定的是楊娡遺傳了他爹的逆天智商,是一個分分鐘碾壓他的存在:

五歲的李祚會背三字經,他爹高興地在中秋宴會上炫耀,他當衆背誦卻忽然忘了後幾句,小他一歲的楊娡幫他背完。末了,他爹為了緩解尴尬,便道,不愧是丞相之女,小小年紀背得比太子還熟練。楊娡漠然,那是臣女兩歲的讀物,如今已讀《左傳》。

李祚淚奔。

十歲的李祚騎射頗精,他爹高興地在校場炫耀,于是他騎上馬匹輪射一圈,九箭中的,全場喝彩。他爹盯着楊娡面無表情的臉,覺得是時候把面子找回來了,于是楊娡騎馬輪射一圈,七箭已過,最後三箭,她分別擲出三枚銅錢,串起銅錢之時三箭全中。全場寂滅。

李祚哭了。

到了李祚十二歲的時候,琢磨半月寫了篇《論奢能敗國的必然性》,他爹看楊娡風寒缺席,高興地在上元宴會上炫耀,楊娡的哥哥楊振拿出一卷楊娡在病中寫的《治國策》,看得他爹喟嘆不已,召來李祚密談,第二天頒旨,立楊娡為太子妃,及笄之日行冊封大禮。

李祚這輩子踐踏楊娡無望,但沒想到他不僅娶不到她,還要喪父又失業——楊娡及笄這年,楚國被衛國滅了。

“皇上,楊小姐來了!”心腹太監徐尹匆匆跑進來。

李祚甩甩頭把回憶從腦中趕走,楊娡走到桌前,放下一張紙箋,蓋住他面前的奏折。

“楊娡免俸為相三年,此後與李祚解除婚約,各不相幹……”李祚念出上面的字,指着右下角“立據人”後空出的位置,皺起眉,“什麽意思?”

楊娡睨他一眼。

李祚繃着臉,看向徐尹。徐尹硬着頭皮圓場:“好像是信不過皇上,要立據為證……”

李祚抓着字據刷地站起來,“在你眼裏朕就這麽不守信?”

“我只信自己。”

李祚盯了她半晌,終是氣餒。從小到大,他從沒贏過她一次,這次也一樣。

楚國國破,他領着數百貴族貿然來到寧南,建立南楚。寧南王李照一下從封地最大落為第二,他一心想當上丞相穩固自己的地位,但李祚怎能給他這個成為自己心腹大患的機會?楚國歷代丞相皆為名仕,俸祿奇高。他遲遲不立丞相,一是沒有合适人選,二是……沒錢。思前想後,李祚還是硬着頭皮找上楊娡——楊娡乃名仕之後,且才情高絕乃是舉國公認。

楊娡答應助他,卻要求三年之後解除婚約。

李祚覺得又被羞辱了,但是他忍!他咬着牙提出,悔婚可以,三年不準拿俸祿!

原來他的婚姻只值三年俸祿。

可是沒辦法,誰叫他已經不是土豪了?窮得連龍袍都是他爹剩下的,住的寝宮漏水到現在還沒修,好歹……省下一筆。

看在錢的份上,李祚忍辱負重簽名蓋印。楊娡拿了字據轉身就走,這麽多年來,她在他面前從來沒有規矩,早已成了習慣。

初春的陽光從窗縫裏悄悄鑽進來,她背影清麗絕塵,一身白衣欺霜賽雪。“喂!”李祚忽然站起來。

楊娡略略回首,“有事?”

李祚有些躊躇,把視線轉至一旁,似乎被她的白衣刺痛。“那個……喪期早就過了,你不用再穿喪服。”

楊娡身形一頓,沒有回答,片刻後擡步離去。

自從那件事後,她越來越冷漠了。李祚苦澀一笑。

(三)治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國逢危難,黔首有責。前朝丞相之女楊娡,有驚世之才,治國之能,即日召為丞相,以輔佐天子、領率百官。

立相之事本就是與楊娡合謀,所以李祚自然不會拆自己的臺,當天下午就宣旨命楊娡為相,于是舉國沸騰,由李照帶頭的臣子們更是反應激烈。幸好,李祚對這樣的時局早有預料,所以第二天上朝前他做足了準備,但是……

隆元殿的門被徐尹推開,李祚一腳踏入,又瞬間退了回來,并“啪”地一聲關上門。

“徐尹,你看見了什麽?”李祚神魂未定,與他的心腹竊竊私語。

徐尹瞥紅了臉,神情古怪,“奴才好像……看到了不該看到的。”

李祚靠着門撫着胸口喘氣,門忽然被人從裏面拉開,他差點摔進去。白衣清冷,楊娡站在門口,“進來,上朝。”

李祚穩住重心刷地一下站得筆直,目光一擡,瞧見她身後那個替她端茶的中年男人,呆了。如果他沒記錯,那似乎是戶部尚書?這時,李照端着一盤芙蓉酥地湊過來,笑得殷勤:“皇上用早膳了嗎?不如來一塊?”

這……到底怎麽回事!一夕之間,不僅隆元殿成了用早膳的地方,而且那些反對楊娡做丞相的人,居然開始和諧美滿一家親?端茶送水還奉點心?是他眼花?還是楊娡太霸氣威武?李祚疑惑地看向楊娡,卻見她淡淡瞥了一眼盤子裏的芙蓉酥,略有嫌棄。

李照一臉褶子笑得像朵菊花,“‘醉仙樓’的手藝真是越來越不行了。”他點頭哈腰,“丞相明天想吃什麽?”

詭異,太詭異了!李祚瞪向徐尹一眼,咳了一聲。徐尹連忙扯嗓子唱道:“上朝——”

雖然一開始就知道找楊娡來做丞相是在找虐,但他幸好還有可以安慰自己的優勢,就像現在……他能坐着,而她必須得站着!

李祚清了下嗓子,高冷地揚起下巴,“今日早朝的議政內容是,如何快速地充盈國庫。”眉目帶笑他看向楊娡,“不知丞相可有良策?”

楊娡站在離他最近的左上首處,白衣在穿着官服的衆臣中傲然獨立。她睨他一眼,輕輕吐出一個震驚全場回答——“打貪官,分家産。”

她說得淡然,臣子們卻紛紛屏息,緊張到冷顫,生怕下一秒就被新上任的楊丞相扭出來,被逼繳出家産。

李祚有點挂不住面兒。楊娡應該知道南楚根基尚淺,這個時候清理貪官,只會弄得人心惶惶,她怎麽會這樣回答?假咳一聲,他警示地瞪了楊娡一眼,開始轉移話題救場,“朕以為充盈國庫,當以增加土地以及提高糧食産量為主政策。現在朕就問問丞相,如何快速地增加土地?”

這回,衆人的視線全都凝聚在楊娡身上,李祚只盼望她能争口氣,不會再有什麽出人意表的回答。

只見楊娡風輕雲淡,擲地有聲:“打皇帝,分田地。”

李祚一腳踩滑……

楊娡,你真的真的是來幫忙的麽?

(四)阻礙

行宮,漏水的皇帝寝宮。

徐尹舉着一副軍事地圖,楊娡站在旁邊,李祚抱手坐在椅子上,原本陰沉的臉色略有緩和。“這麽說你不是在針對朕?‘打皇帝’是說要打衛國的皇帝?”

楊娡回身在地圖上勾出南楚狹小範圍,幹脆道:“值得打?”

楚國被滅之後,他們幾乎失去了一半國土,如今的南楚對于衛國來說确實是個小國。要發展生産,南楚必須要更多的地來種植更多的糧食,這樣一來,他們遲早要再次與衛國開戰,到時候不是他的土地被占領,就是衛國被他瓜分田地。李祚雖然早就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但他還是覺得不爽——為什麽這個女人這麽喜歡羞辱他?她一定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李祚咬牙切齒:“好,就算你說得對。但我們的國力根本不夠與衛國相敵,如何打他們的皇帝,分他們的田地?”

楊娡把筆放回書桌,淡然道:“充盈國庫,積蓄待發。”

說回充盈國庫這個問題,李祚又是一肚子火。楊娡一記掃視過來,他忍下了,語氣溫和了點:“你在朝堂上說那句‘打貪官,分財産。’到底什麽意思?”

楊娡順手端了書桌上兩杯茶中的一杯,眼底華光一閃即逝,只緩緩吐出一個:“等。”

“等?”李祚皺了眉,豁然發現楊娡端起的是他的茶杯,連忙出聲道:“喂,等,等等等……”可惜為時已晚,楊娡已經啜了一口,然後扭頭疑惑地看他。

李祚嘴角一抽,糾結再三,決定不告訴她。“已經沒事了。”

楊娡蹙了下眉,睃視他片刻,沒發現異常,于是點了下頭,“走了。”

在書桌上鋪平地圖,李祚開始苦苦思索。她到底什麽意思?究竟要等什麽?他想得出神,模糊得覺得口渴,便順手撈過最近茶杯。清冽的茶水味道充斥到他的嘴裏,他回神,一看手裏正拿着自己的茶杯。腦中驀然記起楊娡用過這個杯子,他心中一悸,總覺得嘴唇有些異樣,連忙做賊心虛地把杯子放去了角落。

等。

李祚并沒有等太久。就在他已經完全适應臣子們對楊娡各種獻殷勤,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好領導南楚已經步入和諧美滿新社會的時候,以李照為首的臣子們給了他當頭一棒——在一個本該上朝的早晨,隆元殿站着的卻只有楊娡一人。

“寧南王李照舊疾重犯,戶部尚書羅立風寒,禮部尚書風寒……”徐尹一一念着剛從宮外遞進來的折子,每念一份,李祚的臉就更黑一分。徐尹捧着折子快哭了,“皇上,所有大臣都告了病假,還說……”他偷瞄楊娡一眼,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還說他們生病都是因為丞相吩咐的事務太過繁重。如果皇上願意廢黜丞相,他們馬上就回朝理事……”

威脅!這是赤果果的威脅!李祚氣得額上青筋凸顯,李照他們這次玩了個漂亮地反擊!先是故意表現得對楊娡百般讨好,讓他放松心态,也借此摸清楊娡到底有多少能耐,然後再出其不意全體告病,企圖讓他手忙腳亂,被逼服從。

這真是要反了,皇帝當到這份兒上……他李祚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等等,等?李祚忽然眼前一亮,刷地望向一直沒開口的楊娡,那灼熱的眼神透露出無限翼望,就跟看見骨頭的那什麽似的。“楊娡,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楊娡淡淡睨他一眼,“有。”

李祚忍住沖想抱上去親她一口的沖動。雖然被折磨這麽多年,但他還是必須承認,楊娡是個天才!“丞相大人,快說出你的辦法吧!”

楊娡嘴角微揚,笑容極淺一現即逝,她緩緩吐出四個字——“順其自然。”

李祚碎了……

(五)大業

楊娡是個強人。

這一點李祚早就深有感觸,只是這次的事情之後,李祚才徹底意識到,楊娡她不僅僅是強人這麽簡單。她應該是,鐵血女漢子!

三十來個主要朝政官員紛紛告病,楊娡眼睛都不眨一下全部批準告假,然後請李祚出面安撫他們,于是李祚一邊咬牙一邊派人去溫馨囑咐——有病?那要多休息呀!休息一個月好不好?朝廷的事就別擔心了,吶,做人吶,最要緊就是身體健康了,等痊愈了再來上朝啊。

快速解決所有的主政官員。李祚苦惱地撐着頭,看着未經篩選一堆小山似的奏折,表情扭曲,“丞相啊,大臣們都休假了,吏刑戶禮工還有其他部門,究竟誰來做事?”

楊娡一臉高深莫測,答非所問:“想充盈國庫嗎?”

一聽到錢李祚立刻精神振奮,“丞相有良策?!”

楊娡瞥他一眼,順手拿過一疊奏折,一邊翻一邊漫不經心道:“強軍來襲,當以靜制動。”

也許是從小被楊娡踐踏習慣了,所以她要做的事,就算李祚不懂也不會反對,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麽總會無條件支持。

好像……相信她,已經成了他的本能。

國事不可延誤,于是楊娡一人擔起三十多人的事務,甚至幹脆在處理政務的閱政殿住下。李祚非常過意不去,反正他也不用上早朝了,就和楊娡平分了手裏的事務,兩人開始沒日沒夜的工作。

人累了,就要出事。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幾天,在一個下着雨的夜晚,殿外的雨聲淅瀝,滴答滴答,像在催眠。李祚實在扛不住了,茶都喝白了,還困得跟條狗似的,寫啊寫,他終于忍不住伏案睡着了。

一覺醒來,天還是黑的。燭影如豆,殿內很安靜,徐尹靠在牆上打瞌睡,側臉一看,楊娡撐頭執筆,居然還在工作。李祚心裏不是滋味,輕聲道:“楊娡,你也休息一下吧?”

楊娡沒反應。

李祚站起來走到她旁邊。嗯?楊娡原來閉着眼。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睡着的,連筆都沒機會放下。為了不被李照脅迫,他們都太累了。

小心翼翼抽走她手裏的毛筆,李祚拿過大氅為她披上。眼前小憩的楊娡,沒了冷漠,瑩白的皮膚在燭光下散發出溫婉柔和,長長的睫毛微有顫動,在眼下投出陰影,宛如停駐的蝴蝶,靜谧柔美。

他怔怔地看着楊娡,不覺俯身湊近她的臉頰,他聽見自己胸腔裏清晰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像被關在籠子裏的兔子胡亂蹦噠,卻怎麽也逃不出。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楊娡驀然睜眼。

四目相對,畫面定格。

李祚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那個……你看,有只蚊子!啊啊啊!”

一陣慘烈的嚎聲将徐尹吵醒,他睜眼就看見楊丞相揪着皇上的耳朵,一臉殺氣。這……這是怎麽了?瞌睡被瞬間驚醒,接着他就聽見冷漠的楊丞相說出她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句話——“李祚,我如此迫切地想在你的名字後面加個死字。”

不止是徐尹震驚了,李祚也當機了——“什,什麽意思?”

楊娡不打算說第二遍,冷冷瞟了徐尹一眼,徐尹忐忑萬分,瞥紅了臉,嗫嚅道:“皇,皇上,丞相是說……你作死。”

“……”好嘛,他的名字居然是這麽用的!

(六)收入

一連過了數日,李祚和楊娡硬是撐了過來,一點沒要廢相的打算。俗話說得好,不是東風壓西風,就是西風逆襲反壓。李照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長期休假也不是個事,戶部尚書羅立最先撐不住,跑去上朝,結果被好言勸退——尚書一把年紀了,風寒好得哪有那麽快?多休息幾天,不要着急嘛!

于是大臣們有點慌了,紛紛揣測皇帝是個什麽意思。

這時,宮裏面透出個小道消息——皇帝打算把告假的官員全部辭退,選一批新人上任。

大臣們徹底慌了,由李照帶頭,跑去宮裏圍堵李祚,請求上朝。李祚笑得一團和氣,依然好言勸退,末了他仰頭不經意地感嘆:“這陣子熬夜太多,禦醫院的人參都吃光了。”

大臣們蜂擁而退。第二天,禦醫院提點喘着氣跑來,“皇上,藥房都被人參堆得爆倉了!”

李祚笑得神清氣爽,轉頭看見楊娡在估算各職位價值銀兩,做最後一擊——她要這些告病的官員乖乖交錢,把官位贖回去!

見過官員收賄賂吧?知不知道,皇帝也要賄賂的?!

眼看楊娡在寧南王的後面寫上三十萬兩,李祚拿筆添了兩筆,把三變成五,笑得燦爛:“他帶的頭,就讓他先當冤大頭好了。”反正大家這麽有錢,人參都可以送到爆倉。

轟轟烈烈的罷政事件,就此奠定結局,國庫短短半月竟然收入了五百多萬兩,而且以後又可以回到以前輕松的日子。李祚很滿意。

許是疲勞過度,李祚這晚睡覺的時候,居然夢見了最不願記起的事:

城破的那一天,是在深冬。

衛國的大軍踏破楚國城門,在都城裏瘋狂殺戮,漫天風雪肆虐不歇,淹沒楚國百姓的哀嚎痛哭,冒着熱氣的鮮血在及膝的厚雪上四處蜿蜒,慢慢滲透,直滲入雪下的土地。

昔日恢宏的楚宮火光沖天,熊熊燒過了半壁陰雲。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嘶吼,他仿佛看見那個人血肉模糊,卻還在沒命一樣厮殺。

走!帶楊娡走!最後奮力的吼聲,和這凜冽的風雪一樣冷,冷得李祚全身顫栗。

“楊振!”李祚猛然從床上坐起,額上汗水沿着臉廓流了下來。

楚宮被攻破,父皇和楊丞相還有一衆武官坐鎮宮中拖延時間,而他帶貴族們往東宮密道逃竄,途中卻被小隊衛軍截獲。楊振為了保住他,帶着他們身邊最後的護衛和敵軍厮殺,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那一役,楊娡和他一樣,再沒了親人,楊娡更是将她哥哥的死怪在他的頭上,所以越來越冷漠。

李祚撐着額頭沉重地呼出一口氣,這時殿外忽然一陣騷亂,緊接着徐尹驚慌失措跑進來,腳一軟跪在他床前,顫抖地舉起一份奏折——“皇,皇上,衛軍突襲過江,長平失守!”

轟!夏日的驚雷驀然劃破天際。奏折“啪”一聲跌落在地。

(七)戰争

寧南前方只有長平是軍事重鎮。南楚與衛軍隔江而望,占據天險,李祚剛建朝不久,根本來不及修建更多的軍事防禦。誰也沒想到,衛國野心這樣大,完全不給他們活路。

緊急召開廷議,主政官員慌忙到場,楊娡卻遲遲沒來。李祚管不了那麽多了,“相信諸位已經知道衛軍突襲的事了。朕閑話少說,諸卿可有良策?”

李照率先請柬:“衛軍來勢兇猛,臣以為當立即遷都南下,養精蓄銳來日再戰!”

戶部尚書跪下,“臣附議!”

所有臣子全部附議。李祚氣惱萬分,卻又無計可施。如果再遷都南下,那他的國土就會更少,就算以後想伺機再戰也極其困難,基本是等于自絕生路。可如果不遷都,那麽也許現在就會死在這裏。就像之前的楚國,力主一戰,然後落到如今田地。

就在他猶豫不定之際,隆元殿的門被人一腳踢開,力道之大,直接将門踢破了。狂風肆意,白衣在夜色裏凄迷,懾人心魄。楊娡拖着一把寒光犀利的劍一路進來,神情決絕。

她走到殿中,舉起劍,目光比劍光更寒冽幾分,一一掃過所有臣子,逼得所有人畏縮後退。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力主遷都者,該死!”

國逢危難,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者,是謂良臣!

李祚沒有逃,所有官員也不能逃。衛軍來犯之際,所有人拼死一戰!就算亡國也要亡得有氣節!

南楚國土雖少,但一應官員還是俱全的。楊娡花了一上午看了所有武将的資料,開始部署。

“兵部侍郎左勤,領兵一萬,祥瑞門。”

“五成兵馬指揮司王仲,領兵一萬,鴻旭門。”

“都督同知陸骁,領兵兩萬,怡安門。”

“交泰門……”楊娡頓了一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望向她。交泰門的将領,會是誰?那是從長平到寧南方向的城門,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最可能遭受攻擊的地方。

冷淡的聲音未有一絲波動,如同往常一樣雲淡風輕,“交泰門,領兵兩萬,丞相楊娡。”

“所有士兵将領死守城門,退者,斬!”

全場嘩然。她竟是要以命相搏,死守城門!

手指點點攥緊,李祚望向楊娡堅定的側臉,目光複雜。楊娡,生死我都會陪你。他在心中對自己道。

大軍到來的那一天,李祚不顧衆人反對,喬裝上陣,與楊娡一起死守交泰門。楊娡看着他,冷漠的臉難得露出一絲贊賞的笑意。

黑雲壓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鱗開。衛國大軍真的出現在交泰門,十萬軍隊将交泰門圍得水洩不通,一卷紫旗在風中獵獵。

兩軍對持,衛軍卻突然停下進攻。片刻後,推出一輛戰車,上面有一根柱子,柱子上綁着一個衣衫褴褛的人。衛軍大将出列,向楊娡朗聲道:“本将聽聞南楚丞相是楚國丞相之女。楚國國破之際,本将正好俘虜了丞相之子,如今還請女相幫本将辨認一番,此人身份是否屬實?”

丞相之子?楊振!李祚愕然萬分,那被推到陣營之前的人恰好仰起頭,面無血色,眼眶臉頰因為消瘦而狠狠窩陷,唯有那雙眼,那不屈的眼神,像是光芒揮散所有陰霾。

楊振沒有死,卻成了衛軍要挾的籌碼,怪不得衛軍會選擇這個時候來犯,他們想讓南楚不戰而敗!他們賭,楊娡會服軟,然後軍心渙散,南楚不堪一擊!

李祚情緒複雜,他望向楊娡,這一切已經将她推到風口浪尖。楊娡的神色終于有了變化,她在極力忍耐,李祚甚至在看見她嘴唇顫動,眼中晶瑩。

“楊娡。”他喚了一聲。楊娡緩緩回頭看他一眼,眼睛發紅,目光決絕而堅定。李祚心中一驚,只見她毅然拿過弓箭。白衣如雪,狂烈翻飛,弓弦的聲音在李祚耳畔嗡嗡作響,這一箭,透胸而入。

全軍寂滅。

——“亂我軍心者,死!”

唯有楊娡的聲音斬釘截鐵,一字一句響徹人心。

很久很久,大家才從震撼中清醒,跟随李祚一起過來的寧南王李照舉起手中兵刃,爆發出一個字——“殺!”

聲音振奮,全軍發動!

(八)感情

衛軍號稱領兵十萬,原來只有八萬。而楊娡在交泰門那一舉,鼓舞了全軍士氣,殺得疲憊行軍的衛軍叫苦連天。

這場戰役的勝者,已經毫無疑問。舉國歡慶,可李祚卻高興不起來,他很清楚楊娡在全軍面前大義滅親需要多大勇氣,況且楊娡兄妹從小感情極好,楊娡的騎射就是跟楊振學的,如今她卻用哥哥教會她的東西,殺了自己的哥哥。

李祚知道,楊娡會有心結,他不要她難受。幸好,這次戰役,他們俘虜了那個衛軍大将,霍韌。

牢房。燭光明滅。

楊娡親自提審霍韌,然而還沒待她開口,形容狼狽的霍韌已經痛哭流涕——“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楊丞相,你在戰場上殺死的那個人他不是你哥哥,你哥哥早死了。那是我們衛國找來迷惑你的,那個人只是像你哥哥。”

楊娡淡淡瞥他一眼,“李祚找過你?”

“啊?”霍韌一呆,連忙道:“不是,丞相,你要相信我嘛。這個事情是我一手……唔,丞相,有話好好說……”一柄寒光直指喉嚨,霍韌笑得一臉無辜。

“我只聽實話。”楊娡面無表情。

實話。實話就是,為了讓楊娡好受,李祚說了假話。

畢竟是從小的青梅竹馬,深谙楊娡性格的他,趁着楊娡處理軍務,先跑來牢房找了霍韌,并承諾只要他說出以上“實情”,就放他歸國。可惜……

楊娡從小跟她哥哥不僅學過騎射,還學過唇語。今日在戰場上,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的哥哥,後來她之所以那麽果決,不是因為她真的沒感情,而是——那是她哥哥的願望。

楊振用唇語告訴她——殺了我。

而楊娡只回了他一個字,好。

他們楊家一門忠烈,情願為國而死!她明白楊振的心思。更明白當初為何父親和哥哥都要拼死護她離開,不僅是因為她是女兒和妹妹,更因為,她已許給太子,注定是他們要效忠的人。所有的一切她都明白,只是明白容易,放下,難。

連續幾天,楊娡都說要善後軍務沒有上朝。直到李祚召開慶功宴,她也沒出席。

李祚傳徐尹去喚了幾次,最後得到消息——丞相勞累過度,染了風寒,不便赴宴。關心則亂,李祚匆匆吩咐了幾句,帶着禦醫就往楊娡家跑。本以為會看到病怏怏的楊娡,沒想到卻被迎進了書房。

燈影煌煌,楊娡坐在書案前,身影端然,奮筆疾書。聽見丫鬟通報,她擡眸看來,但見月眉鳳眼,容顏勝雪。“你來了。”她向李祚點了下頭,算是問安,好暇以整的模樣,倒像是一直在等他前來。

禦醫好歹在宮中行走多年,一見這情況,趕忙聲稱要開藥方,走之前還順帶關了門。

蘇合香的味道浮動在寂靜的空氣裏,四目相對,李祚以手握拳抵在唇邊咳了一聲,“那什麽……丞相啊,朕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你。”

楊娡瞥他一眼。

她不接話,李祚覺得渾身不自在,于是自顧自地說着:“軍務雖然很重要,但身體更要緊,你不要為了工作忽略自己的身體嘛,你看你現在還這麽年輕……”他就這麽一直說着,楊娡也不打斷他,這樣反常的舉動讓他越說越心虛,他幾乎确信楊娡已經知道他讓霍韌騙她的事情,想到這裏他說不下去了,靜默片刻,才硬着頭皮道:“那什麽……其實朕不是故意讓霍韌騙你的,朕只是……”

他話還沒說完,卻被楊娡打斷——“謝謝你。”

李祚一愣,明亮的燈影下,楊娡的眉眼不似往日冷漠,在映襯下竟顯出一分柔美。“我知道,你一直在用你的方式保護我。”

夜色靜谧,燭光明豔,她淺淡的聲音輕輕撩撥過他的心,然後音動弦顫——

“李祚,你喜歡我,對嗎?”

李祚在那一刻幾乎失語。

回憶翻回到十二歲的那個夜晚,楊娡在上元宴用在病中寫的《治國策》再次搶了李祚風頭。

那一晚,父皇召他密談意欲秘密鸠殺楊娡,楊娡幾次三番與太子争名已經觸犯了一個帝王的尊嚴。

李祚心中極度震動,楊娡的音容笑貌在他腦中反複浮現,在那一刻,他徒然察覺,原來他是喜歡她的,喜歡她的聰穎,喜歡她的冷漠,更喜歡她活得那樣肆無忌憚,那是他一直以來都隐忍渴望,卻無法觸及的生活。他跪在父皇面前,懇請冊封楊娡為太子妃,并列數擁有一個才智無雙的皇後将給國家帶來多少好處。

最後父皇同意了,卻秘密地給了他一封诏書,交代他,若有朝一日無法掌控楊娡,就以此诏将她賜死,可,李祚轉身回府便燒了诏書。

他明白,楊娡不是可以用一紙诏書控制的人,而他,願意信她。

(九)離去

自那晚的探望之後,李祚和楊娡的關系開始變得微妙,而沒過多久,楊娡竟然将“悔婚書”退了回來!

李祚拿着那張紙箋呆在當場,反應了半天,才望向徐尹,讷讷道:“她,她……這是個什麽意思?”

徐尹看看李祚又看看“悔婚書”,激動地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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