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年會結束,盛潮汐已經沒什麽人樣了。
滿身的煙酒氣息,裹緊大衣從酒吧裏出來,人影寂寥。
看看表,已經夜裏十二點了,沒有公交車和地鐵了,身上沒帶多少錢,所幸酒吧離她住的地方也不算是太遠,走個二十分鐘也能到了。
回家的路上,盛潮汐拿出手機,看了律師給她的回複。
在離開葛楊辦公室的第一時間,她便将合同與她和那兩個男人之間的事全都告訴了素未謀面的律師,但凡熟悉的人,她就說不出口。
而因為工作時間不允許,她只能在微信上看律師的回複。
看完之後,她只覺得夜風更冷,她擡起頭,臉上有點涼意,原來下雪了。
雪才剛開始下,雪花很小,慢慢飄下來,給人十分溫柔的感覺。
盛潮汐再次看向手機屏幕,律師給出的回複是,非常不建議她打這場官司。
她和葛楊簽合同的時候才二十歲,時值被迫退學,又剛被繼父押着跟那個男人擺了酒,每天過了今天沒不知道有沒有明天,在葛楊出現,給了她一條出路的時候,根本來不及多做思考便答應了下來,誰能想到,那時候他就已經在合同裏設下了陷阱。
十年了,連繼父都已經病逝,葛楊和那個男人還是不肯放過她。
律師說,在合同末尾的條款裏,有一條裏寫着“丙方作為乙方的債款清償人,應按合同規定及時償還乙方與甲方産生的一切債款”——這一條乍一看與他們的前情并不沖突,而實際上卻缺少了非常重要的一項——截止期限。
律師的語音裏說:“如果沒有寫截止期限,對方很可能以這一條為緣由進行辯護,你在與甲方和丙方簽訂合同時已經年滿十八歲,鑒于你是個成年人,法院會認為你有履行責任的意識,這對我們是很不利的。我的建議是,可能的話,盡量與對方協商解決吧,打官司對我們不利。”
把手機收回口袋,絕望到底之後是完全的麻木,她已經感覺不到什麽痛苦了,街道兩邊亮着路燈,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從上看去,像一把尖銳的匕首。
如果殺人不犯法,真不敢想象她現在會是什麽樣子。
盛潮汐自嘲地笑笑,加快腳步回家,孤零零的一個女人走在午夜十二點的街上并不怎麽安全,雖然她過得非常狼狽,像一只臭水溝裏的老鼠,偷偷摸摸地從鐵欄裏汲取着外面哪怕一絲一毫的陽光,但她還沒有想過死。
人生不易,既然生而為人,即便前路再艱難,也總要努力走下去的,這樣才不辜負有機會來這世上走一趟。
她每次都這樣安慰自己,現在唯一可以支撐着她繼續下去的理由,也就是她不想就這麽白白死去,她要努力活着,活到壞人被制裁,活到她徹底自由的時候,哪怕那一天真的很遙遠。
回到家時,已經快要淩晨一點了,她已經凍僵了,走出電梯時眼睛都看不見什麽東西,滿滿是白色的哈氣,等哈氣消失,就是一個男人的身影。
他坐在她家門口,手裏拿着幾張英文報紙,翻來覆去地看。他似乎有點煩躁,也有點疲憊,更多的卻是憂慮,眼神非常不安。
聽到響動,他立刻看向了電梯口,眼底凝滿了希冀,瞧見是盛潮汐之後,嘴角露出欣喜的笑容。
“潮汐,你可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得去報警了!”姚垣舟從地上站起來,也不顧大衣後面的塵土,快步走過來說,“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公司收盤之後我就過來了,五點多一直等到現在,你有沒有事?”
方才低落沉郁的心情似乎有了些緩和,被人關心的感覺真是很容易就把人從深淵裏拉回來。
她抿抿唇,自嘲地笑了笑說:“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呀,我沒事,這不是好端端站在這裏?”
姚垣舟聞到她身上的煙味和酒味,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遲疑半晌,還是說:“你去酒吧了?”
她反問:“你怎麽知道?”
“你身上的味道。”他站直身子,有點不高興地說,“潮汐,你一個女孩子,不要老是去那種地方,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是什麽樣的?你以為我想去?”她上前開門,想起他說的話,側頭問,“沒吃晚飯?”
他怔了一下,點頭。
“進來吧。”
說完話,她便進了屋,先到卧室看了看,貓糧少了,貓已經睡了,自己鑽在被窩裏,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起伏。
她擡手輕撫了一下它的頭,它警覺地醒過來,看到是她之後叫了一聲,又閉上眼睛睡覺。
盛潮汐長舒一口氣,将那些煩惱地事暫時抛卻,走出卧室關上門,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姚垣舟說:“家裏沒什麽東西,只有方便面,你不介意吧?”
姚垣舟搖頭說:“沒事,其實我們可以出去吃,有通宵飯店還開着門。”
盛潮汐扯扯嘴角:“這麽晚了,我不想再出去了,我已經很累了。”
面對那些男男女女,保持着臉上僵硬的笑容,她真的已經非常累了。現在終于回到了她自己的地方,她是哪兒都不想去了。
姚垣舟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見她進了廚房便也跟着進去,他站在門口,看她系上圍裙在煮面,纖細高挑的背影那麽多次出現在他的夢裏,他一沖動,就說出了那句話。
“你嫁給我,我們一起生活,好不好?”
盛潮汐心頭一跳,回眸望向他,漂亮的桃花眼裏有他讀不懂的情緒。
“嫁給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抿抿唇,笑,“你真傻,姚垣舟。”
姚垣舟不甘心地走上去:“我知道這可能有點突然,但我沒找到你的時候已經想過很多次這件事,如果你願意,我們馬上就結婚,我帶你去見我爸媽,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喜歡我?”她勾着嘴角問他,“你真覺得他們會喜歡我?無父無母,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沒有,還……”她說到這頓住了,不再繼續下去。
姚垣舟皺着眉說:“沒關系,我可以說服他們,在這之前我會給你找一份好工作,我有很多朋友,這不是問題!潮汐,我愛你,我真的愛你,你相信我,你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對你好,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盛潮汐低着頭煮面,緘默不語,不回答,但至少也沒有馬上拒絕。
手機響起來,是短信,她從褲子口袋取出來看了看,是鐘姐發來的,看完之後她就笑了,真有意思,老天爺這是怕她不夠心塞嗎,一出接一出的安排,只是不知道到底哪一出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潮汐?”姚垣舟見她不說話又走近了些,低聲問她,“你覺得怎麽樣?”
盛潮汐轉過頭說:“姚垣舟,我真的已經不怪你了,你不用因為自責為我做這麽多。”
姚垣舟皺眉說:“我不是因為自責!當然這是一個成分,但你為什麽就不願意相信我更多的是因為愛你呢?”
“因為我沒自信。”她很快回答,“而且,我也沒辦法接受你。”
“為什麽!?”他滿臉困惑,像是還有些委屈,眼眶發紅,心情十分低落。
“因為……”到了嘴邊的話就是說不出口,她閉了閉眼,關火,把面盛出來,端着朝外走,“因為我不想給你帶來麻煩,我現在就是一堆問題,你不要總來找我要答案好嗎?”
姚垣舟跟着出來,抿唇不語,坐在沙發邊,也不肯吃東西。
盛潮汐把碗推給他,溫聲說:“吃完快回家吧,明天不是周末,大家都要工作,僵持在這裏,你累我也累。”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不能告訴我的?”姚垣舟察覺到不對勁,放低聲音說,“潮汐,你為什麽就是不肯依靠我,你告訴我,我來幫你解決,你別自己一個人扛着。”
盛潮汐一窒,半晌才說:“我沒事,這件事先別提了,吃完飯回家吧。”
他還要說什麽,她直接說:“你再說我就直接去睡覺不管你了,也不再理你了。”
姚垣舟這才閉了嘴,吃了一碗面就被她匆忙趕走。
關上門之後,盛潮汐靠在門上長嘆一聲。其實她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她看得出來姚垣舟這次是認真的,可他越是這樣,她越不想拖累他。他現在事業有成,該找的是那種身家清白有學問的女孩,而不是她這種大學都沒畢業,家世不好,還欠了一屁股債的人。
即便他願意,她父母能同意嗎?
想想就不能。
既然明知道選擇走下去會受到傷害和阻撓,就不要再往槍口上撞了,也別拖累了他。
好不容易有個喜歡自己的人,再害得他受傷,那多不好啊。
現在的她就是一只烏龜,一旦預知到危險,就會縮在自己的殼裏不出來,任憑柔情似水、火燒雷劈,都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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