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醫院裏,醫生正在給盛潮汐的腳踝上藥。

盛潮汐聽着醫生的醫囑,無非就是不要再逞強走路,好好養兩天就沒事了,要是再來那麽一出,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寧箴立在一邊淡淡地看着,并不着急,耐心十足的樣子。

等醫生給她包紮完離開,用白布隔開的小區域裏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見他走過來,盛潮汐趕緊說:“你不用抱我了,現在不那麽疼了,你扶着我走就行。”

寧箴走過來,直接坐到了她旁邊,平靜地說:“休息一會再走。”

盛潮汐一怔,片刻後點頭,過了一會說:“今天花了多少錢?我拿給你。”她作勢掏錢包。

寧箴瞥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很好看,像寶石的色彩,清貴別致,側眼看人時,光華聚集,如果不笑,總會讓人覺得窘迫,漸漸無地自容。

“你幫我照顧了阿黃,我還沒急着要給你錢,你卻跟我算得這麽清楚,看來你說我們是朋友,也只是說說而已。”

其實他很少說長句子,能簡單明了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便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這是她第二次聽見他說這麽多話。

盛潮汐慢慢低下頭,過了一會淺淺地笑着說:“那多謝你了。”

寧箴搖頭,想起那晚姚垣舟喝得爛醉如泥,在他家中發瘋時說的話。

一開始,他多少覺得這女孩有點與衆不同,也曾想過她可能是故意貼上來,想借此一步登天。後來,他主動要求添加對方微博,她百般拒絕,是在他的堅持下才不得不添加,由此可見,她其實并不在意名利。

很奇怪,混這個圈子的女模特,尤其是像她這樣條件苛刻艱苦的,怎麽會不是為了名利呢?

難不成她是熱愛這份事業?

很顯然,這不可能。

即便是再自我輕賤的女人,也不會甘願熱愛服務他人,裸露人前這份工作。

大多,都是為了錢,很少一部分,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她應該是後者。

因為姚垣舟的關系,寧箴此刻對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充滿了好奇。

他充滿了想要了解她的欲望,渴望知道她身上發生過的一切事情,她的神秘和不同讓他有些着迷,像一本書,急于翻看到結尾,卻不知該從哪裏買到這本書。

他悄無聲息地打量她時,她是有感覺的,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一種善意的關注。

她有點無措,寧箴應該沒有意識到他身上有何種魅力,他穿着最簡單的黑色西裝,裏面是纖塵不染的白襯衣,系着黑色的暗紋領帶,肌膚白皙如玉,眉眼清俊深刻,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晨曦時葉片上露水的氣質。

他像風一樣,拂動着每個人的心弦,卻又不留下一點痕跡。

盛潮汐緩緩側頭和他對視,他眼神深邃,丹鳳眼修長而富有魅力,不說話時整個人像一幅畫。

忽然,他問她:“今天發生了什麽事。”

盛潮汐有些驚訝他會問起這些,他總是很有分寸的,會很小心地維持一個安全的度,既不獻出自己,也不占領別人。他會問她這些,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回答,他便繼續說:“姚垣舟說他母親去和你鬧了,怎麽回事。”

原來他知道。

沉默片刻,盛潮汐低聲說:“我有個妹妹,和我不同母親。她現在是演員,昨天我的經濟發短信告訴我,她點名要我和她一起拍廣告。姚垣舟跟我們倆是同學,我們之間有一些問題……總之,早上鬧得很不愉快。”

“怎麽會和垣舟母親扯上關系。”

盛潮汐屏息片刻,豁出去似的說:“當時那種情況,他一直逼我和他在一起,我想讓他知難而退的,所以……”

“所以怎樣。”

“所以,我跟他要五十萬。”她無奈地望向他,“後面的事你應該可以猜到了。”

寧箴面上依舊無波無瀾,平靜如水。

他看着她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思索着一些事。

“你需要五十萬?”

思索到最後,他竟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盛潮汐擰起眉,看了他好一會,沒回答。

“看來是你真需要了。”

寧箴慢慢站起來,走到她面前,雙手抄兜半彎下腰和她對視,她無從躲避,只得望回去,他看了她一會,跟她說:“五十萬可以解決你的問題?”

盛潮汐點頭,又搖頭,不知該怎麽和他說,苦惱地嘆了口氣。

“它讓很困擾你。”寧箴直起身,居高臨下道,“我可以借給你。”

盛潮汐驚訝地望向他,他面不改色道:“你可以寫一份還款計劃給我,如果我認可,就把錢借給你。”略頓,他繼續道,“當然,前提是,這筆錢真的可以解決你的問題。”

真的可以解決嗎?

其實問題不在錢,在人。

那是個無底洞,真正的無底洞,那個男人不會有停止的一天,除非他死了,否則只要他的錢一花完就會立刻回來找葛楊要錢,而葛楊那樣的人,只要她還有一丁點利用價值,他就不會放過如此廉價的勞動力,五十萬,買她八年,均下來每個月給她的薪水只是江城這樣的大城市保潔員的水平,他何樂而不為?她身材那麽好,外面叫價其實很高的,只是她拿不到錢罷了,否則她根本不會過得這麽拮據,畢竟拍內衣,價錢一直都比服裝更高。

盛潮汐舒了口氣,搖頭說:“你不用借給我,這不是錢可以解決的事,眼前是有五十萬,可五十萬拿出去并不能徹底解決問題,他肯定會再給我出難題。”

寧箴注意到了她話裏的關鍵。

“他,是指你的老板,還是指某個人?”他問着,很快又說,“如果不願意,可以不說。”

盛潮汐低下頭,呢喃道:“不止是他……你不會明白的,這條路只能我自己走,我自己想辦法……誰也幫不了我。”

寧箴也不強求:“那麽,希望你可以理智地對待這件事,不要走極端。”

盛潮汐一怔,總覺得心裏的想法被戳穿了,但最後只是抿抿唇,什麽也沒說,露出一個微笑。

很快,寧箴送她回了家,直接将她扶到了樓上,她回家,關上門,來到窗前,看着他的車子緩緩駛出小區,回想着他最後對她說的那句話,自嘲地笑了笑。

事到如今,不走極端,好像真的無法結束這件事。

葛楊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她現在還不算老,等到她四十歲,他說不定就會放過她了,可她等不到那時候,真要到那一天,她的人生也就徹底沒有希望了。

一個女人的人生有幾個四十年?真的人到中年還在做這一行,沒有居所,沒有家庭,沒有孩子,沒有存款,她如何支撐自己活下去?

低頭看了看腿上的傷,盛潮汐來到廚房,從櫃子上拿下一把小匕首,回到鏡子前,對着鏡子,将匕首在臉上比了比,像在挑選合适的位置。

寧箴開車離開小區後,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等紅綠燈時,他忽然調轉車頭原路返回,将車子停在盛潮汐家樓下,快步走進去上電梯,按下七層的按鈕,電梯緩慢地往下走,中間停了一下,應該是有別人上去,他等得有些皺眉,他向來耐心很好的,但今天卻等不下去,直接轉身走了安全通道。

七層的樓梯對于常常健身的人來說不算說什麽,他很快就到達了要去的地方,來到盛潮汐家門口,不斷地按着門鈴,許久都沒人開門。

如果不是他剛剛把她送到家,幾乎以為她出門了。

盡管她不回應,他還是不停地按着,過了得有四五分鐘,門才從裏面打開,她光腳站着,腳踝還被包紮着,一只手用毛巾捂着臉,一只手搭在門把手上,額頭有些汗珠。

“是你?我正在洗臉,你落下東西了嗎?”

她笑着詢問,臉色有些發白,看上去狀态不怎麽好。

寧箴上前一步,她下意識後退,他走進來把門關上,忽然擡手扯掉她手上的毛巾,她左臉頰上有一道血淋淋的刀口,還在不斷往外湧着血,因為毛巾是墨綠色,用它捂着時倒看不出來。

“你瘋了。”寧箴皺眉說了一句,問她,“醫藥箱在哪。”

盛潮汐有點崩潰,她站在那,任由血流下來,紅着眼睛說:“你別管我,這是我的事,只有這樣我才能解脫,一旦我沒了這張臉,身材也沒了看頭,沒辦法再為他做事,他就能放過我了!”

寧箴不理會她的話,她愛說什麽他都由着她發洩,他很快找到了醫藥箱,拽住她的胳膊強迫她走到沙發邊坐下,她掙紮着不想處理傷口,他直接從扯下領帶将她的手腕緊緊捆在一起,她狼狽地低下頭,血掉在他手背上,他面無表情地扳起她的下巴,一點點為她止血,包紮,動作熟練,幹淨利落,專業極了,就好像他也受過這樣的傷一樣。

很快,她的傷口就被處理好,寧箴将醫藥箱合上,不去管她被捆着的手,站起來說:“我去買祛疤膏,你在家老實呆着,如果真想毀了這張臉,你可以再試試。”

她望着他,他此刻的樣子有些陌生,她不自覺産生畏懼,以及一種很莫名其妙的依賴。

見她不說話,寧箴離開了這裏。

他回到車上,驅車前往藥店,行駛的路上,他戴着藍牙耳機,撥通了律師的電話。

“寧先生,您說的這種情況,要看這位女士和公司具體簽訂了什麽樣的合同,可以的話,您能将那份合同給我看看那嗎?”

寧箴答應下來,挂斷電話,車停在藥店門口,他進去買了七八種祛疤膏,咨詢了使用方法,驅車返回。

他回來的時候,她還老老實實坐在那,沒有再做傻事。

寧箴也不理她,坐在她對面把藥膏擺了一桌子,一樣一樣研究過來,挑了三樣丢給她。

“1號七天,七天後用2號,再用五天後用3號。”

他吩咐着,她點頭應下,過了一會,他問她:“冷靜下來了?”

盛潮汐抿唇,再次點頭。

寧箴靠到沙發背上,安靜地注視了她一會,說:“把你和老板簽的合同拿給我。”

盛潮汐擡眼望向他,有些為難和驚訝。

“如果你想真的脫離苦海,就不要拒絕真正有用的幫助。”他平板地說着,眼底翻湧着一種懷念,甚至說得上是感同身受的情緒,“我知道這或許很難,去相信一個不怎麽熟悉的人,但這是你唯一的出路,你現在沒得選擇。”他站起來,聲音象來自另一個世界,更像來自靈魂深處,“如果你還想活,想像別人一樣平凡度日,就該知道自己此刻最需要什麽。”略頓,帶着指責意味,“而不是自殘。”

盛潮汐有點不解,寧箴的言行讓她覺得,他經歷過和她一樣的困境,可他是世界冠軍,是國家隊成員,是明星職業球手,他怎麽會有這樣的過去?

她看着他,就像在醫院時他看着她的眼神一樣,帶着好奇與探究,以及一種奇異的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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