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金林在我國的最北邊,白鹿山在緊鄰市郊,終年被雪覆蓋,遠遠望去便是一片白茫茫,上面生活着許多我國瀕危保護鹿,所以被稱作白鹿山。
下了飛機,剛走出機場,丁瑤就看見了小櫻。
她笑眯眯地舉着牌,身邊是萬唐和尹征。
讓丁瑤意外的是,袁城居然也來了。
“怎麽來得這麽晚?我們都到了好幾天了。”袁城戴着墨鏡,大高個兒站在那特別顯眼,尹征單看也挺高的,現在瞧着卻似乎矮了一些。
“你別和我站在一起。”尹征嫌棄地躲開,“都怪你,搞得這兒的女孩都覺得我海拔低。”
袁城低頭,墨鏡稍稍下滑,他談笑風生的樣子真是英俊極了,帶着一絲淡淡的邪氣,玩世不恭的,與裴然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哪裏,是那些妹子沒眼光,我一個攝影師,怎麽能和咱們未來的尹博士相提并論?”袁城說着稱贊的話,眼角上挑,敏銳地觀察到丁瑤眼睛有些腫,不着痕跡地說,“怎麽沒見裴教授?他不是說跟你一起過來?”
丁瑤停頓了一下,笑着說:“他臨時有點事需要處理,要遲兩天到。”
萬唐附和說:“剛才教授給我打電話了,他最遲大後天過來,回頭我們再來接他,咱們別在着站着了,先回去吧。”他領着大家朝外走。
還沒上白鹿山,已經感覺到冷了。
出了機場,丁瑤身上的外套就顯得有些單薄,她哈出的氣都是白色的。
“瑤瑤姐,給你。”小櫻遞來一件呢子大衣,笑眯眯地說,“就知道你肯定穿的少,所以給你帶了件衣服。”
丁瑤摸摸她的頭,笑着說:“還是你有心。”
尹征開着不着邊際的玩笑:“這丫頭可真狗腿,這麽巴結師娘,是怕師娘以後哪天怪罪你?”
她為什麽要怪罪小櫻呢?理由相信大家心裏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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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是裴然真正的女朋友,心态變了,态度也就不一樣了。
丁瑤慢慢斂起了笑容,小櫻的笑也僵在嘴邊,随後擡起腳踹了尹征一眼,瞪着他說:“趕緊去開車來,扯什麽閑話!”
尹征也自知說錯了話,立馬去開車了,幾人乘坐一輛吉普車前往白鹿山腳下一個小寨子。
雖說是小寨子,但特別精致,下了車,丁瑤就瞧見寨子外的木橋邊坐着兩個年齡在十三四歲的少女,他們穿着苗族的衣裳,正在繡東西,這個地方彌漫着濃濃的古韻氣息,讓他們一行人顯得格格不入。
“這裏還有苗人?”丁瑤驚訝地問。
袁城從車上下來,朝那邊的少女們一笑,少女們立刻紅着臉低下頭,有一個甚至害羞地站起來跑了。
丁瑤無奈地嘆了口氣。
袁城淺笑着說:“很可愛是不是?女孩子真是造物主最神奇的作品。”
丁瑤慢慢說:“那男人呢?”
袁城毫不猶豫地說:“男人當然是最粗糙的作品。”
丁瑤眨眨眼沒說話。
袁城回答了她之前的問題:“這兒的确有一些苗人,但不多,全都是一家人,加起來也不到二十個,這個寨子就住了他們這一家,沒人肯透露過他們為什麽到這裏來定居。”
一行人朝寨子最裏面兒走,氣溫越來越低,小櫻開口說:“瑤瑤姐,因為房間有限,我們倆暫時住一個房間,你看要是有什麽不方便的就跟我說。”
萬唐說:“是的,現在就剩下一間房了,金林的老專家們都在自己家裏住,每天開車過來,這才省下了這麽一間房。寨子裏的族長不太願意我們住太久、住太多人,他們比較忌諱和漢人來往。”
丁瑤有些意外:“現在少數民族還會忌諱和漢人來往嗎?”
尹征小聲說:“雖然總宣揚着是一家人,但文化等各個方面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尤其是他們與世隔絕久了,要不是白鹿山上發現了古墓,很少會有人知道這裏還住着這樣一家子人,他們肯定會排斥與我們接觸。”
說的也對,他們來的時候經過了一段很長的無人居住地,荒涼、寸草不生,漸漸靠近苗寨才有些樹木和生氣。
從金林開車都這兒,至少得一個半小時,白鹿山景區的入口又在另一邊,如果不是發現了古墓,估計沒人會來山這頭一探究竟,也就沒人發現他們。
“我們就住在那邊。”
袁城指了個方向,丁瑤順着看去,一棵枯樹下面有幾間連着的木屋,看上去有些簡陋,條件可真是連淩滄還不如。
“要是覺得住不慣,你也可以住到金林城裏去,反正那些專家們每天都要過來,你跟車來就行了。”袁城給她指了一條明路,但很可惜,丁瑤沒有采納。
“我就住在這兒吧。”丁瑤望着近在咫尺的白鹿山,眼神執着地說,“我也想試試住在這種地方的感覺,以前不覺得,現在卻覺得,這樣的地方好像才是最适合我的。那麽大的一個江城,偏偏就沒有一個真正屬于我的立足之處。”
最後一句感慨恐怕只有她自己能聽明白,袁城意外地注視着她,隐隐從她的表情裏察覺到了什麽。但他很聰明地沒有詢問,去幫丁瑤安排行李了。
小櫻住的房間就在裴然隔壁,很近,因為是木房子,隔壁聲音稍微大一點就可以聽見。
丁瑤有點明白為什麽尹征會覺得以後她會怪小櫻了,她坐到床上,兩張床中間隔着很短的距離,但勉強可以過人。
“那個,是這樣的瑤瑤姐,我是覺得,你肯定想住在教授隔壁,所以才選了這個房間,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小櫻掩飾性地解釋道。
丁瑤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地樣子點點頭,溫和地笑着說:“你想得很周到,謝謝你了。”
小櫻摸摸後腦勺,笑得有些茫然。
“就是有點冷,晚上你能睡得着嗎?我原本以為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很嬌氣,我妹妹和你年紀一樣大,你都不知道,她……”丁瑤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恍惚意識到自己提到了誰。
她改了話題,說起其他的東西,小櫻發覺她情緒不太好,便順着她的話說起了別的。
“還可以,不算太冷,可以堅持,這裏有電熱毯,還有電暖風,但睡着之前得關掉,不然容易引發火災。”小櫻說,“我們這裏可比那些苗人好多了,他們都不用電器的,連燈都不用,天一黑就睡覺,太陽出來就起床,作息時間準到極點。”
說着話,收拾着東西,天就慢慢黑下來了。
丁瑤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漸漸黑下來的天,想象着天沒有黑之前有多麽藍,這在江城是很難見到的。
想完了藍天,她又開始想裴然,他在做什麽呢?他準備過來了嗎?他會不會不來呢?
其實,此刻裴然也在想她。
他知道她已經到了金林,可她沒有來電話,是萬唐轉告的。
裴然坐在何瑩的病床邊,屋子裏黑着燈,只有他的手機亮着光。
他慢慢将她的電話存到通訊錄裏,這是第一也是唯一一個電話號碼,他希望她打來電話的第一時間,他就能看見她的名字。
何瑩還沒醒,她的身體情況很糟糕,專家會診的結果是,如果她再這麽折騰下去,不按時繼續治療,仍然會有很大可能失去生命。
其實,要說聽見何瑩離開的原因時不驚訝,不後悔,不自責,是不可能的。
可除了這些之外,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麽都晚了,哪裏還有愛與不愛可談?這麽多年過去,就是那人的心沒變,也涼了,很難再對那個人産生什麽感情。
只是,即便沒有感情,也有餘溫,畢竟他們曾經那麽好。
裴然慢慢地呼吸着,他靠在椅背上,将視線移到何瑩身影,她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幾乎可以跟厭食症患者相比。但他聽周煜說,即便很難受,何瑩也會每頓按時吃飯,因為她不想死,她還想見到他。
裴然扯了扯嘴角,仰頭無聲地微笑,然後忽然低下頭,看向何瑩,她猝不及防地被他發現,無措而慌亂地轉開了頭。
“醒了為什麽不睜開眼。”他悅耳的聲音毫無起伏,像在訴說很平淡的事。
這種毫不在意的态度,讓何瑩十分受傷,她抓住被子,吸了吸鼻子說:“對不起,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明早再離開。”她頓了一下,努力地說,“我只是想就這麽一晚上,你能在我身邊,讓我在你睡着的時候好好看看你。”她鼓起勇氣望向他,盡管他的眼神冷漠而拒人于千裏之外,但她堅持着沒有轉開眼,“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真正的你了,在國外治療的時候,我都是通過電視和雜志看見你,那些是你,好像又不是你,我一直覺得是因為不是真人的問題,但看見你本人的那一刻我才發現,那些都是你,只是你和我印象中那個人不一樣了。”
裴然安靜地坐在那,不言不語,何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短促地喘息着說:“那時我常常做夢,夢裏面有你在安慰我,支撐着我堅持下去,可醒來才發現只是個夢。”她無聲地哭泣,自己都沒發覺,“裴然,我知道,我們的關系已經走到頭了,可是我沒辦法死心,我不想打攪你和丁瑤的,可我還是忍不住騙自己,我們還有路可走。”
裴然沒說別的,只是低頭看了看表,适當地別開頭,皺起眉,像是聽得不耐煩了。
何瑩有些崩潰地笑了笑,顫抖地握着拳說:“你別急,我就這幾句話,你聽我說完,讓我死心……”
裴然望向她,神色平靜,面對這樣的她,他眼睛裏沒有一絲心疼,這種不動聲色的樣子就像刀子一樣一塊一塊割掉何瑩的肉,這樣的他,明明那麽安然,卻好像是劊子手一樣,對她那麽狠絕。
“我想問問你,你怎麽舍得看我這樣子呢?”何瑩忽然有些生氣,她坐起來,呼吸急促地質問他,大眼睛裏布滿血絲,在瘦得臉頰凹陷的臉上有些吓人。
裴然凝視着她,表情終于有了細微的松動,他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因為太久沒見面了,以前可以推心置腹的人,現在已經不是該說的人了。”
這一刻,何瑩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沒機會了。
他對她真的沒有任何感情了。
如果說她一直不出現,還會成為他心裏的一根刺,那麽她現在出現,解開一切謎團,她就徹底在他心裏消失了。
他跟她說話的語氣像在談工作,沒有半分退讓的表情,男人這種生物一旦絕情起來,可真是無所能及。
“我也是為你好……”何瑩委屈地說着,哭得無法言語,捂住了臉。
她不看着他時,裴然才會有一些些小的情緒波動,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抿起唇瓣,喉結滑動,微微沙啞道:“何瑩,真為我好,就別再愛我,也別記得我,更別再想方設法地告訴我,你還喜歡我。”
何瑩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的話似乎毀掉了她心裏最後一道防線,她激動地說:“是,是我錯了,我以為你會和我一樣一直愛我,不管我們分別多久,不管我們天各一方!我以為我們對彼此的感情都一致堅決,這是我這輩子犯下的最不可饒恕的錯誤!”
裴然還沒說什麽,病房的門就被打開了,周煜從外面進來,開了燈,幾乎要和裴然打起來。
“你怎麽做到這麽淡定地傷害她的?以前那麽愛她的人是誰?你到底在想什麽?一個剛認識幾個月的丁瑤真的就比得上跟你在一起幾年,為了你努力活下來的何瑩嗎!?”
周煜聲嘶力竭地質問他,裴然的反應卻十分冷淡。
他慢慢推開周煜,堪稱冷靜地說:“周煜,這裏是醫院,你是醫生,不用我提醒你應該保持安靜吧。”
周煜怒極反笑,都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了,裴然淡淡地站在那,看了何瑩一會,上前拍了拍她的背。
她一怔,又眼含希冀地望着他,他知道,此刻不能給她任何希望,那不但是對她不負責,也是對丁瑤不負責。
既然一定要辜負一個人,那麽,就不要反複無常了。
“何瑩,有些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你知道就好,我會坐今晚的飛機離開,你以後注意身體。”
客氣地關懷過後,是他欲走的背影。
何瑩忍無可忍地大聲說:“你怎麽能丢下我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你怎麽能這樣?!”
裴然倏地回頭,額頭青筋直跳,他盡可能地保持着鎮靜,但還是失敗了。
“這句話我也同樣想問你。”他臉上甚至帶出一些笑意,“你當初一走了之的時候怎麽不想想未來的可能?你為什麽不打聽一下當時的情況?我母親去世了,你應該知道了,周煜肯定告訴了你。但你肯定不知道,你走的那一天,就是我母親去世的日子。”
何瑩瞬間怔住,這件事周煜根本沒告訴她,如果告訴她,她絕對不會離開。
她不可思議地望向周煜,他怎麽可能隐瞞這麽重要的事?
周煜不言語,事實上,如果他真的說了,何瑩肯定是寧願死也不會離開裴然的,他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她送命?
其實,與其說裴然有父親,倒不如說沒有。
裴然的父親十分癡迷于考古,在他母親懷孕時就從來不回家,他出生的時候也還在外面考古,等他念小學時,才偶然見到他一次,還是在古玩市場上。
他對父親的感情十分涼薄,卻又因為偏執地渴望父愛,而去學習父親喜歡的東西,想要以這種方式博得一些父親的關注。
可這種方式根本不行,還直接導致裴然的母親去世。
那時裴然一意孤行去一座山裏尋找正在考古的父親,他母親因為擔心也随後跟着過來,卻遇上泥石流,死在了路上。
裴然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剛和父親一起走出大山,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後悔極了,簡直恨不得也死在那裏,而何瑩恰恰也就是在那一天,和家人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想想這些,裴然依舊十分懊悔,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開始學會淡漠,對于任何感情都不強求,而一旦得到,就會倍加珍惜,就像對丁瑤。
這些事,裴然沒有告訴何瑩,只是安靜地說:“我曾經在古玩市場見過一個賣瓷器的老人,他用籃子挑着瓷器,步履蹒跚地朝前走。有個碗掉出來了,我的學生告訴他,可他雖然聽見了卻沒有回頭。學生好奇地追上他,把碎片遞給他,他卻拒絕了。”#####接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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