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趙好猛地睜開眼, 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什麽也顧不上,掀開被子就要往外跑。

衛知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 瞥見一眼, 及時把頭扭開,反手将她的外衣扔了過去,叫道:“先穿衣服!”

随後又鎮定道:“叫聲很遠,若真有什麽事, 你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的。”

趙好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重新鑽回被子裏。

昨天晚上她睡得太熟了, 外面的衣服還好, 裏面用來裹胸的布條卻因為翻身弄散了,顯出一些曲線來。等趙好一陣手忙腳亂地整理完, 再穿上衣服, 衛知拙已經不在房間裏了。

趙好草草漱了個口,又擦了把臉,出去時衛知拙正在門口等她。

衛知拙聽見開門聲, 飛快地瞥了趙好一眼,見她衣裝整齊,緊繃的身體才稍稍放松下來, 神色如常地說道:“似乎是主人家的院子裏出了事,大家都已經趕過去了。”

趙好看了看衛知拙泛紅的耳根,還有青黑的眼圈,後知後覺昨晚好像就她一個人睡着了。

她有點不知道自己是該道歉還是該關心一下對方, 但眼下剛出了事兒, 好像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趙好眨眨眼, 說道:“我們也去看看!”

出事的的确是主人家的院子, 更準确的說,是元老爺的書房。

今早,元家的婢女如同往常一般去伺候元老爺起床。但她到了元老爺的卧房,卻發現房裏沒人,床鋪也整整齊齊的,沒有被使用過的痕跡。

婢女以為元老爺是去了哪個夫人房裏睡下了,但離開時,又想起來的路上經過書房,裏面隐約有個人影。

那婢女便想着元老爺興許是早起了,有什麽事務要處理。為着給老爺留下個好印象,她還先去廚房端了碗燕窩再回書房敲的門。

誰知敲了半天無人應答,她再一推開門,便見元老爺趴在桌上一動不動,臉上有血,身體僵硬,已然沒了氣息了!

而之前那一聲尖叫,便是婢女在驚恐當中發出來的。

因為耽誤了一會兒,趙好和衛知拙趕到的時候,書房外已經圍了一大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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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最外邊,什麽都看不清,只聽見侍女在中間嗚嗚哭泣,不知哪個女人正揪着她大聲辱罵。除此之外還有争吵的、哭天搶地的、試圖維持秩序的……整個院子亂成了一鍋粥。

趙好的腦瓜子嗡嗡直響,更別提昨天就沒睡着多久的衛知拙了。

眼見着對方的眉頭越鎖越深,趙好招呼了兩聲也沒人理,實在是忍不了了,大聲呵斥道:“都給我安靜!!!”

這麽一嗓子出來,現場居然還真的慢慢靜下來了。圍攏的人都想看看是誰在說話,自然而然地散開來,趙好便也看見了被夾在其中的長河縣知縣。

原來這位知縣昨晚在席上喝多了,也沒有離開,順勢在元府住了一夜。而發生了兇案,元府衆人的第一反應當然就是通知他,因此被急吼吼地拽來了現場。

也不知道這位知縣是宿醉未解還是原本就沒什麽能耐,在書房外被圍了這麽久,愣是沒能控制住場面。還是趙好那一聲呵斥救了他,好容易從人群中探出頭來喘口氣。

這時其他人也都看見了趙好,見她是個生面孔,年紀看着不大,身量也不高,便有人不滿道:“你是什麽人!輪得到你在這裏發號施令?”

趙好聽到這話,立即朝那人看了過去。

雖然她平日裏又勇又乖,總是樂呵呵的沒什麽架子,但也只是在親近的人面前如此,趙好畢竟出身高位,一旦冷眼看人,氣勢就變得十分迫人。

那人被趙好盯着,張了張嘴,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知縣抹着汗出來打圓場了。只是他也不知該如何形容趙好的身份,畢竟對方雖然只是蔡州來的衙役,但卻是很重要的衙役。

糾結了半天,最後只得道:“這位是昨日元老爺親自設宴款待的客人。”

一開始說話那人只是元府的一個門客,并不清楚昨天晚上的宴席是為了什麽而設的。但人家既然是元老爺精心款待的客人,那必定比他的身份要高,當下也只得讷讷地閉上嘴,隐回人群當中去了。

但現場的人裏也有知道內情,并不把趙好放在眼裏的。

先前那揪着婢女打罵的貌美婦人便是元老爺的夫人孫氏,昨晚為什麽設宴她一清二楚,當下便大聲罵道:“既是客人,主人家都出了這檔子事兒了,還留在這兒看什麽熱鬧?等着吃席嗎?!”

這話實在難聽,一說出來,別說趙好了,知縣的臉都綠了。好在不等争吵起來,又有一個女聲從後方傳來,厲喝道:“孫氏!不會說話就把你的嘴巴閉上!”

衆人扭頭看去,就見另一個穿着華貴的婦人滿面寒霜,坐在一張小椅上被四個婢女擡了過來。

那孫氏一見來人,更是止不住話頭了,聲音尖銳,陰陽怪氣道:“哦喲!我當是誰!原來是只瘸了腿的老母雞呀!老爺去了,你便上趕着來打鳴兒來了!”

原來元老爺竟不止孫氏一個夫人,來人正是他的另一位夫人呂氏。

呂氏看着要比孫氏冷靜一點,但聽了她的話,仍氣得夠嗆。

不過平日裏和孫氏鬥得多了,呂氏知道這人是個既不要臉又不講理的,幹脆不再還嘴,只鐵青着臉叫人扶了她下來,跛着一只腳,排開衆人進了書房。

只見她看到元老爺的死狀,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靜默片刻,先是比哭還難看地彎了一下嘴角,随後眼淚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趙好也不知其中內情,只在旁邊看着。那呂氏哭了一陣,便紅着眼,轉過臉來罵道:“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老爺這麽不明不白地去了,分明就是有人害他!你們吵吵嚷嚷這麽久,竟連個章程都沒安排出來嗎?!”

這話也是說得知縣尴???尬,只是他還沒開口,孫氏已然叫嚷道:“哪裏不曾安排!這不是把知縣老爺都叫了來了!有的人眼睛白長,看不見人是吧?”

随後又冷笑道:“還是說有的人心裏心虛有鬼,才注意不到?哦,對了,也不知誰的好兒子昨日遭了訓斥,怕不是眼見繼承家業無望,這才怒而行兇弑父呢!”

呂氏自己被孫氏諷刺時只是生氣,聽到對方诋毀她兒子才是真的變了臉色,揚手便要打她,罵道:“你這潑婦,一派胡言!信口雌黃!”

孫氏哪裏肯吃這個虧,立即就要還手,一旁的婢女見了,連忙上前攔着。只是她們也不敢用力拉拽,生怕磕碰着兩位夫人,架沒勸着,倒是先挨了不知幾個巴掌。

那孫氏很是潑辣,一邊和呂氏撕撸着,還有空朝知縣喊話:“知縣大人!我今日算是幫你抓着兇手了!就是這個女人和她兒子幹的!全因為我們老爺要立遺囑了,不肯分半分家産給她們!我們老爺無親無故的,這一去元家就一團糟了,您是他生前的好友,可千萬要明察秋毫,幫着主持大局呀!”

知縣暈頭暈腦的,還沒反應過來呢,呂氏也漲紅了臉,罵道:“你個潑婦!愚不可及!老爺去了,還有他的長子在,如何沒人主持大局?更何況老爺屍骨未寒,連兇手都沒抓住,你便眼盯着什麽家産了,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測!”

孫氏聞言冷笑:“長子?那不就是你那殺了老爺的兒子!兇手還配主持什麽大局?我呸!知縣老爺!知縣老爺!您倒是為我們做主啊!”

長河縣知縣被叫得頭都大了,而一旁的門客們見呂氏吵不過孫氏,似乎也覺得之後得是由知縣來主持大局了,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話。

這個說元老爺承諾了要送他什麽什麽東西,人雖沒了,東西也要兌現的;另一個說元老爺每月給他發多少錢,之後也得繼續發;還有更過分的,直接要分一部分錢走了。

趙好和衛知拙被夾在其中,眼見着元老爺的屍體還趴在那裏,書房外卻已經快吵成了菜市場,知縣還一副撐不起來的模樣,被鬧了半天的趙好實在忍無可忍了。

“都給我安靜!!!”趙好大聲喝道:“不論家産怎麽處理,都是破案之後的事情,現在讨論這些未免為時過早吧?!你們都擡眼看看,元老爺還不知在哪裏盯着你們呢!”

雖然趙好自己不信這個,但眼下這話确實唬住了衆人,連孫氏都一推呂氏,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長河縣知縣可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忙說道:“李小郎君說的沒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破案!大家先散開,各回各的院子裏去,查出真相之前不允許出元府大門!我這便派人去喚仵作和衙役來,先将元老爺的死因确定,之後還有話要問大家!”

知縣已經發話,再吵鬧便該被抓去打板子了,衆人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散了。

呂氏整理了一下被孫氏扯亂的衣襟,臨走之前也不忘向知縣行了個禮,冷靜道:“一切就拜托知縣大人了。”

孫氏見狀,也不甘落後地湊上來,沖知縣笑道:“有的人賊喊抓賊呢,知縣老爺您只管照着她查,準保沒錯兒!”

先前就數她吵得最厲害,知縣黑着臉道:“我心中有數,不必夫人提醒。”

孫氏見狀,這才悻悻地離開了。

趙好見到局面終于穩定下來,也是松了口氣。她看了眼書房內的情況,又收回注意力,有些擔心地看向衛知拙,問道:“你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下?”

元府突然出了這樣的事,多半是沒工夫招待她們了。趙好想着,她們興許要提前離開,但衛知拙這幅狀态上路顯然不行,需得抓緊時間再睡一覺。

衛知拙聞言,卻是皺了皺眉。

他看了眼趙好,正要說話,一旁的知縣卻突然擠上來,沒頭沒腦地說道:“二位,聽聞你們也是蔡州出了名的厲害捕快,眼下出了這樣的大案,長河縣衙門裏卻人手正緊,不知二位是否願意搭把手?”

說趙好和衛知拙在整個蔡州都有名氣,明顯是在吹捧了,不過長河縣知縣想留她們,也是有原因的。

一個是因為平日裏和元府交往過密,導致他在元府衆人面前失了威信,時常控制不了場面,而趙好方才的表現正好可以幫上忙。

另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知州的态度叫他搞不清楚趙好等人的底細,但是無論如何,大家合作一下,先混個臉熟,總歸是不會錯的。

面對知縣的請求,說沒興趣是假的,趙好的确想留下來查案,但一來失蹤案的人還沒送回去,二來她也不知道衛知拙是個什麽想法——

雖然趙好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非要管衛知拙的想法。

或許是習慣了兩人一起行動,或許是擔心沒人幫她守夜,又或許是覺得破案有衛知拙在能保險一點……

趙好還沒回頭去看衛知拙的表情,就聽見後者沉聲道:“可以。”

趙好抿了抿嘴,把笑意憋回去。她便知道,衛知拙是最清楚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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