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只剩下兩人還沒交代昨晚的動向, 但頂着衆人的目光,呂氏一直沉默着,沒有開口的意思。

最後是元杏在椅子裏扭了扭, 忍不住了, 率先道:“我昨天晚上在院子裏抓毛毛蟲。”

“我抓了一整盒兒,就埋在樹底下。天黑了我就回去睡覺了,醒了我就去吃了飯,然後就有人把我帶到這裏來了。”小姑娘老老實實地說道, “他們說我爹死了。”

趙好看了看元杏的身量,覺得她好像沒那個本事一燈盞敲死元老爺, 如果兇手真的是她的話, 只有可能是下毒。

但這位四小姐連在元府內的活動都受到限制,能從哪兒弄來砒‖霜呢?

不過以防萬一, 趙好還是問道:“有人作證嗎?”

元杏搖了搖腦袋, 随後一臉認真地說道:“但是我抓了很多毛毛蟲,要抓很久的,你們挖出來看看就知道我沒有撒謊了。”

這位四小姐的話讓人分不清她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不過孫氏臉上倒是露出了嗤之以鼻的表情。

看得出來孫氏很不把元杏的話放在心上,在她看來,這個雜草一樣在元府角落裏生長起來的孩子和鄉下的野丫頭沒有任何區別, 說話颠三倒四沒有條理也是正常的。

趙好倒沒覺得元杏的話有什麽問題,想了想,說道:“我知道了。”

随後她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呂氏,提醒道:“呂夫人, 只剩您沒有說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呂氏的身上, 尤其是孫氏, 簡直把“看好戲”三個字寫在了臉上。

呂氏面無表情地沉默着, 好半天,才慢吞吞地開了口:“昨天晚上我在處理府上的雜務,一直忙到亥時。等到回院休息的時候,我聽說栖兒又被他爹責罵了,便想着去與老爺說情。”

趙好聞言,問道:“您是什麽時候去的?”

呂氏道:“亥時四刻。”

“亥時四刻?”趙好一愣,忍不住道,“您是在二少爺離開之後去???找的元老爺?那時他還活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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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呂氏看了趙好一眼,解釋道:“昨晚天色太黑,我又有些心急,沒有認真分辨腳下,走到書房那間院子外面的時候不慎踩到碎石,把腳崴了。”

“因為傷得比較重,當時就沒有進院子,而是回去休息了。”

趙好看了眼呂氏的傷腳,問道:“可有人證?”

呂氏道:“有,我的丫鬟和當時院子外的看守都能替我作證。”

她又冷冷地看了一眼孫氏,說道:“想必某些人也是很快就知道了。”

孫氏翻了個白眼。

的确,她昨天回房後沒怎麽睡得着,便聽說了府裏突然連夜請了大夫的事。得知是呂氏崴了腳,她還暗喜高興呢,否則早上也不會一聽見呂氏的聲音就出言譏諷了。

趙好卻是注意到了呂氏話中的另外一個人:“院子外的看守?”

“是,”呂氏答道,“老爺的書房是重地,為免閑雜人等進入,院外一直有人把守。”

趙好看向知縣,知縣了然,喚人去把書房的看守也帶到這兒來,印證一下幾人供述的時間線是否真實。

衆人等待着找人的衙役回來,氣氛也松弛下來一些。

趙好原以為能順利把詢問進行下去,卻沒想到看守還沒來,一個西平縣的衙役突然闖了進來,大聲道:“李好!我們抓着個賊!”

大堂裏的人都是一愣,剛死了人,怎麽還又有賊了?

孫氏第一個站起身來,緊張道:“該不會是殺了老爺的人吧?!”

衆人都被她唬了一跳,知縣也拿不準,只得道:“先去看看!”于是話問了一半的一群人又齊齊湧了出去。

趙好和衛知拙也在其中。

倒不是說她們覺得會有另外的人是殺害元老爺的兇手,而是來報的同伴說,賊人非但不肯就範,還糾集了一群同夥反咬一口,說是他們在偷東西。

西平縣來的人少,争吵不過,再不去人主持一下局面,可能就要打起來了。

趙好聽得都愣了一下,心道就算她和衛知拙不在,西平縣也還有八個人呢,這都人少,那抓着的是賊嗎?得是一夥強盜吧!

不過等匆匆忙忙趕到事發的院子,趙好才發現,和西平縣衙役們對質着的,還真是不是強盜勝似強盜的一夥人——竟是元老爺在府裏供養着的十幾個門客!

衆人到時,兩撥人正争得面紅耳赤。

知縣一見到這個場面,也知道和什麽殺人兇手根本沒關系了,頓時不滿地呵斥道:“你們在做什麽?!都散開!”

兩邊的人見知縣來了,便也停下了争執,只用目光狠狠地瞪着對面。

知縣雖然不滿這群人影響辦案,但若是真有賊人,倒也的确該他管。他看了看兩邊的人,問道:“到底誰是賊人?你們怎麽吵成這樣?”

門客那邊立即想要說話,知縣卻一擡手,沖西平縣的衙役道:“你們先說。”

門客們都露出憤憤不平的神情來,西平縣的衙役們卻像是終于盼到有人來撐腰了,大吐苦水,将發生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原來今天早上發現元老爺暴斃在書房,西平縣來的衆人便知道他們恐怕沒得享受了,很快就要啓程離開。但案子擺在這裏,他們又是衙役,離開之前還是忍不住幫一下忙,聽說要找一個送參茶的婢女,便也跟着在各個院子裏詢問。

只是婢女還沒找到,衆人卻先撞見了有人在偷拿元府的角落裏的擺設,便當即将人抓個正着。

對衙役們而言,抓賊也算是熟門熟路的事兒了。他們原想直接将人扭送衙門,卻沒料到那人還有同夥,反倒開始大叫救命,說他們是外地來的賊人,被元老爺招待了還不滿足,還殺人奪財,被他發現了想要滅口。

最可氣的是,不僅是他的同夥,還真有後面的人也出來附和他們,而且呼朋引伴的。不知不覺間,人就越聚越多,局面變成眼下這般了。

知縣皺着眉,問道:“你們抓到的賊人是哪個?”

門客中便有幾人站了出來,其中一個還一副忿忿的樣子道:“是我!但我不是賊人!”

知縣看了他一眼,道:“你說。”

那人忙道:“回大人的話,這群人分明信口雌黃!”

“我們一群人只是一同出來散步而已,因着元老爺去了,我心中苦悶,走在前邊,看到他們一夥人鬼鬼祟祟地捧着財物欲要藏匿,于是出聲喝止。卻沒想到這夥人不但不把東西放回去,居然還反咬一口,說是我在偷盜!若不是後面的人趕上來解救,我就真是辯駁不清了!”

“您說說,即便是元老爺的客人,也不能這麽欺人太甚!仗着身份做這種下三濫的事情啊!”

這一番颠倒黑白,把西平縣的衙役們氣得臉都漲紅了,若不是被長河縣的衙役們給攔下,恐怕都要撲上去揍人了。

知縣聽完,卻是陷入了沉思。兩邊都說得煞有介事,情緒也是如出一轍的激動,沒有證據的話,很難判斷誰對誰錯啊。

趙好站在一旁,倒不是很着急,她自然是相信自家兄弟的,而且她認為知縣也會相信他們。畢竟知縣今天早上就見過這些門客的嘴臉,還知道趙好等人其實是一夥衙役。

雖然衙役也不一定全是好人,但好歹是知縣經常接觸的人群。對知縣而言,即便是和尋常百姓比起來,也是衙役要可信得多,更不要提這些本來就亂七八糟的門客了。

果不其然,知縣根本沒思考多久,便指着那群門客罵道:“人家是元老爺的貴客,想要什麽東西張口索取就是,難不成元老爺還會小氣到不給嗎?我看反倒是你們,一個個賊眉鼠眼、利欲熏心,定是你們在偷盜財物!還不認罪!”

這些門客若是清楚趙好她們的身份,估計也不會嘴硬了。但正因為不清楚,怔愣片刻後,反倒群情激奮起來。

這些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知縣眼裏的形象一般,但對比幾個外地來的陌生人,他們好歹是熟面孔吧?便覺得多辯白辯白,還是很有可能把知縣的心拉回來的。

于是一個叫的比一個大聲,一個叫得比一個冤枉:“知縣大人!您和元老爺都被騙了啊!這夥人根本不是什麽好人!”

“是啊知縣大人!您不要被小人蒙蔽了雙眼啊!他們便說我們是賊人,也要拿出證據來啊!”

結果知縣是越聽越氣,心道你們什麽東西就在這兒說他被騙了,這不是罵他糊塗嘛。但他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什麽證據來指認這群混賬,急得臉都綠了。

趙好也覺得麻煩,絞盡腦汁地想怎麽能堵住這夥人的嘴。

這時,旁邊的衛知拙忽然道:“贓物在哪兒?”

他的聲音不大,還是那麽冷淡,不過西平縣這邊有人聽見了,立即道:“在這裏!”于是遞給過來一個巴掌大的玉擺件。

衛知拙沒有伸手的意思,反倒去看趙好。

趙好:“?”

趙好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地把那玉擺件接了下來,翻着看了看,然後愣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扭頭看向旁邊的衛知拙,後者也正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

片刻,衛知拙收回視線,而趙好重新看向對峙的兩撥人,說道:“煩請諸位把手掌伸出來看看。”

一群人都不明所以,但知縣一副“他說什麽你們做什麽”的模樣,門客和衙役們也就順從地把手攤了出來。

衆人圍上去一看,發現西平縣衙役這邊只有先前拿着贓物的人手上有些許痕跡,而門客那邊好幾個人手掌心都髒兮兮的,沾滿了灰塵。

那幾個人臉上的表情登時就變了,趙好也知道他們發現自己的疏漏了,拿起那個擺件,說道:“這玉的表面還算幹淨,但縫隙當中卻有不少髒污。只有一直放在疏于打理的角落裏的東西,剛被人拿出來時,不小心蹭去了上面的灰塵才會這樣。”

趙好看向知縣,說道:“手心灰塵最多的人一定是第一個拿起這擺件的人,也就是意欲偷盜的賊人。”

知縣把那玉擺件接過來一看,發現果真如此,這下算是鐵證如山了,立即派人把那群面如死灰的門客抓了起來。

在一旁看了全程的元府衆人都氣得夠嗆。這玉擺件不大,光是偷它,只會有一個人的手沾上灰塵,但眼下好幾個人的手心都不幹淨,還能說明什麽?恐怕元府都被他們偷了不知多少件東西了!

倒也不是沒有手掌還算幹淨的門客想要和那群人做切割,但孫氏和呂氏根本不相信這群人,甚至包括那些不在場的門客,她們都叫知縣通通抓起來算了。

孫氏是老早就看這群光吃飯不幹活的家夥不順眼了。老爺不在了,她第一個想踹出門去的是呂氏和她兒子,第二個就是他們。只是沒想到她還沒得及動手,這群人???居然已經把主意打到她們家裏的財物上來了,真是給臉不要臉!孫氏是絕對不會容忍這樣的家夥還能呆在元府的。

而呂氏這一次居然也和孫氏統一了戰線。她管着元家的帳,自然也知道元老爺平日在這夥人身上的花銷有多大。與孫氏母子和老二争奪家産是一回事,家産被這群莫名其妙的人動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元府的主人們發了話,再加上知縣也被惹惱,一時間,連元老爺被殺的案子都沒人在意了。衆人開始轟轟烈烈地驅趕府中的門客,搜查他們的住所,檢查還有沒有別的被偷盜的東西。

趙好無奈地站在一旁,她算是看清楚了,整個元府慘案就是一場只關乎錢財的鬧劇。

但死者畢竟是死了,他生前再不堪,死後再混亂,也得有人替他找出一個真相來。

衛知拙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他拉了趙好一把,兩個人偷偷脫離人群到了外面。

趙好本想問他幹嘛,就見長河縣的衙役居然已經帶着看守找過來了。只是人群中太過熱鬧,那衙役看見知縣在發火,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怕上來觸到黴頭,所以一直沒有出聲。

見着趙好和衛知拙主動走過來,那衙役也是松了口氣。他是認得趙好的,便道:“這就是案發那晚院外的看守。”

又沖那看守道:“李小郎君問什麽,你便答什麽。”

看守聽了,戰戰兢兢地應是。

趙好見狀,朝那衙役拱了拱手算是道謝,又朝看守笑了一下,親切地說道:“我們都知道你和元老爺的死無關,只是需要你幫忙提供一下信息罷了,不用害怕的。”

那看守聽了,又見趙好面善,果然放松了不少,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趙好便問:“你還記得昨天晚上元老爺帶着大少爺進了書房後,都有什麽人來過嗎?”

看守聞言,仔細回憶一下,謹慎地答道:“二少爺三少爺,孫夫人呂夫人都來過,還有一個送參湯的婢女。不過呂夫人在外邊崴了腳,沒進院子。”

趙好于是又問:“那他們來去的時辰和先後順序你還記得嗎?”

這就有點為難人了,不過看守的職責就是緊盯來往人員,所以他想了半天,還是有些模糊地說了出來。

趙好對照了一下,發現基本上和衆人的供述沒有太大出入。

不過也對,好幾個人昨晚的行程都有交叉,若是撒謊也太容易被戳穿了。

趙好沉思一會兒,便先叫他回去了,又囑咐道:“之後知縣可能還要找你,但不用怕,只是問些問題而已。”

那看守聽了,忙不疊地點頭,一溜煙地離開了。

趙好想了想,覺得好像沒什麽頭緒,于是歪頭看向衛知拙,問道:“你看出什麽來了嗎?”

衛知拙搖了搖頭:“不好說,但以屍體的狀态來看,我們發現死者時,他已經死亡了四個時辰以上。”

“送參湯的婢女是最後一個不在懷疑範圍內,并且親眼見到了元老爺的人。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她離開的時候,元老爺一定還活着。”趙好算了一下,“所以元老爺的死亡時間可以确定在亥時三刻左右到醜時之前了。”

随後又皺眉道:“但是一個半時辰也不算短了,況且有下毒這個可能在,兇手可以動手的時間還要更長。”

衛知拙不說話。

趙好看了他一眼,眨眨眼,直接空手套白狼,問道:“你覺得兇手可能是誰?”

突然被點到名的衛知拙:“……”

但即便是衛知拙,這會兒也只能說一句,趙好這招用得太早了。

這件案子的嫌疑人太多,殺人手法也有兩種,更說不清究竟有幾個人在昨晚動了手。線索不齊的情況下,即便是衛知拙,現在也無法找出确切的兇手來。

沉默片刻,衛知拙只能道:“元栖和元杏作案的嫌疑是最小的。”

這我也看出來了!

趙好不信衛知拙就知道這些。

她以前每逢在家裏吃完了蜜餞,總要不信邪地晃一晃那裝蜜餞的罐子,期望還有一兩個黏在罐底。這會兒便也一樣,試圖“晃一晃”衛知拙,叫對方掉點什麽東西出來。

趙好看着衛知拙的眼睛越發水汪汪:“還有呢?我先前問了那麽多,你就沒聽出來別的什麽嗎?”

衛知拙看着她,好一會兒,無奈地被晃出來一句:“聽出來……聽出來你剛才問話問得挺好的。”

趙好:“……”

好吧,确乎是空空如也了。

貓貓失望。

作者有話說:

衛知拙:糟糕,她好像知道自己很可愛了。

QAQ不知道會不會有小可愛已經猜出手法來了,希望不要劇透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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