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秦晴在比賽場地旁邊的選手臨時休息區足足坐了半個小時。

旁邊維系紀律的老師幾次想要上來把人勸回他們自己班級的觀衆席, 但每次都是還沒等話出口, 就先被始終守在一旁的男生那藏着些戾氣的眼神看了回去。

到最後, 秦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聞煜風。”

女孩兒望向蹲在自己旁邊的男生。

等聞煜風擡眼看上來，她便小聲開了口：“我們回去吧，我腳已經不疼了。”

聞煜風沒急着回答, 低下頭擡起手裏的冰袋, 瞥了一眼女孩兒的腳踝。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後，男生剛安撫下去沒多久的眉又皺了起來。

——

雖然知道随着扭傷之後時間推進，淤血部位的顏色看起來越來越恐怖是正常的顏色變化, 但這傷放到他的小姑娘身上的時候，他就怎麽也壓不住火氣和擔心了。

見聞煜風剛緩和的臉色又有轉沉的跡象，秦晴心裏叫苦，身體則是稍稍往男生那兒傾斜了些。

“坐在這兒實在太顯眼了……其他班級也都能看到, 我們還是回班裏的觀衆席吧。”

聞煜風的臉上明顯有着不贊同的神情，只不過看見女孩兒用那副無害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睐着他的時候, 拒絕的話好像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聞煜風嘆了口氣, 站起身，将手裏的冰袋擱到了一旁。

然後他便朝着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兒俯身下來。

剛準備起身的秦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邊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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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煜風皺眉, 就着那個俯身的姿勢，動作停住。“你躲什麽？”

秦晴支吾了兩秒之後梗起細細的頸子：“我自己能回去的。”

聞煜風：“你是打算在全校學生面前像只兔子一樣蹦回去？”

沒等秦晴反駁，他單側劍眉一挑：“還是只單腳的兔子？”

秦晴：“……”

她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個人說話這麽愛用比喻呢……

只不過下一秒秦晴就回過神來了——

“就算蹦回去，也比被你從這兒抱到觀衆席好。”

聞煜風沉默了片刻, 作勢動作：“那看來還是用扛的好了。”

“別……”

秦晴慌忙軟着聲音往旁邊躲。見聞煜風動作停下她才稍稍松了口氣，然後小心地放低了聲量：“那你扶我回去好不好？”

“……”男生黑漆漆的眸子睨了她一眼，不為所動：“還是扛吧。”

“別別別——”秦晴連聲告饒，皺着小臉，像是只被霜打了的蔫茄子。

暗自掙紮了好一番之後，她終于把心一橫，杏眼一閉：“随……随便你了。”

這話實在容易讓人誤會。

聞煜風擡眸時的眼神都是黝黑的色澤，只不過看清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兒那副“今為魚肉嗚呼哀哉”的小模樣，他沒忍住，側開臉低笑了聲。

空氣靜寂了一會兒。

好長時間都沒等到什麽動靜的秦晴心裏不解，剛準備小心地睜開眼，就聽見身前有個低沉微啞的嗓音響了起來。

——

“上來吧。”

“……”

秦晴好奇地睜開眼，便見着聞煜風正蹲在她面前的空地上，背對着自己。

“你別想自己腳着地。”聞煜風側眸看了她一眼，語氣裏帶着些不愉。

停頓了下他又轉回去，“我背你回去……這樣可以了吧？”

“……”

秦晴情不自禁地翹起嘴角來。

趴在男生寬厚的背上，聞着那人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時，秦晴便忍不住想——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學壞了。

不然怎麽一看到聞煜風跟她讓步或者妥協的時候那些微小的表情和反應，她的心就會像是裝了個彈簧一樣、上上下下地停不下來呢？

……

聞煜風背着秦晴走到觀衆席旁下的細窄臺階時，還沒等踩上去，就先看見了站在那兒的紀律老師和旁邊的沈良。

兩位老師的表情都算不得很好。

聞煜風也沒停頓，擡腿就背着女孩兒走上了臺階，沉寂的黑眸裏藏着些微涼的淡漠情緒。

直到沈良開口把人喊住。

“聞煜風。”

沈良轉過身去，看向已經繞開自己和旁邊紀律老師往臺階上行的男生，眉頭皺了起來，“你——”

“沈老師。”聞煜風截住了沈良的話音，停在那節臺階上，卻沒回頭。“我先送秦晴回去，之後再回來聽您訓話。——她腳上有傷，不能陪我‘罰站’。”

站在沈良旁邊的老師有些氣極了：“聞煜風，你這是個什麽态度？分不清輕重緩急是不是？！你要是再這樣我就——”

“杜老師。”沈良伸手按住了要發火的老師，“我的學生，還是我來處理吧。”

“……”

被按住的老師還是第一次在這個學校裏出了名“好好先生”的沈良老師眼裏看見這麽叫人無法反駁的強勢，他身形僵了一下之後，就讪讪地點了下頭。

“那就沈老師您多費心了，不然之後上面問責，我也不好說話啊。”

“您放心。”沈良向着那老師一颔首，便直接往臺階上面走去。

經過聞煜風身旁的時候，沈良嘆了口氣，“還不走，在這兒等什麽呢？”

聞煜風沒說話，擡腿跟了上去。

回了六班的觀衆席，聞煜風把秦晴放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

沈良也在第一排最頭上坐了下來，然後沖着聞煜風招了招手。

聞煜風垂眼看向女孩兒：“不許亂動。”

“……”

秦晴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點了點頭。

聞煜風這才稍放心，走到了沈良身旁。

“坐吧。”沈良看了他一眼。

等聞煜風坐下來，沈良便又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喜歡學校一些生硬教條的東西。但你要知道，你畢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只要你在這兒待一天，你就該遵守一天的規則。”

聞煜風：“即便不合理？”

“你看到的不合理只不過是針對個體而言；規則這種東西，卻永遠不是為了哪一個個體而制定的。”

“是這樣。”

聞煜風應聲擡眼，眸子漆黑深邃，“所以，規則讓那些覺得合理的大多數遵守，而只被覺着不合理的少數違背和打破。”

“你就要做那個少數？”沈良皺眉。

聞煜風低笑了聲，“我不是求異，沈老師。我站在哪兒，只取決于這個規則合理與否、是對是錯——這個答案，永遠是我的本心告訴我的。”

這一次，沈良沉默了許久。

許久之後，他也跟着笑了起來。只不過，他一邊笑一邊搖頭：“所以學校裏的老師們才會覺着你這個家夥随心所欲、散漫恣肆啊！”

這樣說着，沈良擡起頭來看向秦晴的方向。

看了兩秒他才重新轉回來，面向聞煜風：“讓你們倆坐同桌，興許确實是正确的。你教她方向，她教你克制，挺好的。”

“……”聞煜風輕挑了眉，“我教她方向，沈老師，您确定沒說錯嗎？”

沈良笑了起來。

“我雖然已經不能完全懂你們年輕人了，但在看人上還是不會出什麽大差錯的。——從我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是有自己的方向的……而她不同。”

沈良看向坐在那兒的女孩兒，喟嘆一聲：“她在世俗心智方面還是太稚嫩，也或許是因為太優秀、太早地表現出才能，所以就更難看明白自己到底想走什麽路吧。”

聞煜風似有所悟：“沈老師今天運動會後想講的……就是跟這個有關的？”

沈良笑了，“在你們這個年齡，像你這樣目标明确、不需操心的才是少數；只可惜，多數老師都把這個區別搞反了。”

…………

運動會的全部項目，在臨近中午放學的時間就全部結束了。

所有班級離開之後，唯獨高二六班的學生還一個不落地坐在觀衆席位置上。

——連聞煜風都就坐在第一排的秦晴的身旁。

班主任沈良則是背對整個比賽場地，倚着欄杆面向他的學生們。

和往常不一樣，沈良老師素來帶笑的臉上，這時候沒有半點笑容，帶着一種從容的平和。

“運動會結束了，下個周周一就是月考。月考後三天內出成績，同時在這三天內，你們要把文理分科的意願填報表交到我這裏來。”

“……”

興許是這個話題有些嚴肅，學生們聽了之後皆是大氣不敢喘，互相對視了幾眼之後，又紛紛将目光落向沈良。

沈良繼續道：“我知道，你們之中的多數人，早就已經由父母或者是其他長輩商讨、研究，然後做出了決定。”

他稍一停頓，目光巡視一周：“我也知道，我們班裏多數同學的成績優秀，長輩們出于今後升學、就業的考慮，讓你們選擇了理科。”

聽到這裏，學生中許多人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情緒，顯然他們便是沈良口中的“多數”。

而沈良這似有深意的話，讓他們有些不解。

在這樣的目光聚焦下，沈良露出了一個平和的笑容。

他擺了擺手：“你們不要誤解，老師今天站在這兒，不是要告訴你們該選文還是該選理，更不是要告訴你們文理哪一個更傑出、更優秀、更值得追随的。”

“老師只是想說——我希望我的學生們選擇文科或者理科，不是因為你周圍的父母師長告訴你理科比文科更好、不是因為所謂‘成績優秀就應該去理科’、不是因為任何其他這個社會強行加在你們意識裏的‘我該如何’——”

沈良的話音一頓，聲量稍稍提高了。

同時，他按在欄杆上的手緊緊地攥住，青筋綻起：“我希望，你們的選擇，只是在知道你們真正想要什麽之後做出的、你們以後不會去埋怨他人的、那個追随本心的選擇。”

沈良的話音在最後戛然停住，一口氣說出的長段讓他的臉色漲紅。

停滞了很久之後，他慢慢地吐出胸腔裏壓着的那口氣——

“做你們真正想做的——想要一生為之奮進、而不會埋怨和懈怠的。”

他的臉上慢慢展出一個如平素那般的笑容來。

“只有這樣，在多少年之後某個記憶突然襲來的晚上，你們才不會遺憾你們曾荒唐了自己最好的年華，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