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碩士研究生的最後一年, 秦晴提前準備好了畢業論文, 左右再無事情, 便跟導師請了假,提前兩個月回了清城。

從機場地下一層排隊坐上計程車,司機開口問去哪兒, 秦晴本能便說:“富林苑。”

只是話音脫口而出的瞬間, 她的動作就怔住了。

過了兩秒,她将背包攏到一旁,垂眼改了口:“記錯了,司機師傅。去華庭路的雲山公館吧, 15號樓。”

司機應了一聲,心裏古怪地從後視鏡瞧了秦晴一眼,然後玩笑着搭話道:

“是不是長年在外地,回來之後都找不着家門了?”

“……”秦晴往後座上一倚, 舒出口氣,“舊家剛搬了一年, 還沒習慣過來, 讓您瞧笑話了。”

“這有什麽,我還見過更離譜的呢…………”

架勢座上的司機開始跟秦晴滔滔不絕起來。

秦晴沒搭話,只時不時地應上兩聲。多數時候, 她的目光一直都在車窗外。

這幾年來,對這個逐漸變化的清城,她最熟悉的大概就是這條從機場往市區走的路了。

只不過即便是這一條路,她每年也不過是匆匆見上三四回。除了過年必然會回來之外, 暑假那幾天也是能避則避的。

秦奶奶常在電話裏念叨她,卓安可也玩笑着罵她沒良心,只是她倒真是忙。

做不完的課題,寫不完的論文,看不完的文獻……秦晴像是不把自己埋進圖書館裏通曉所有相關書籍文獻就絕不罷休。同導師的研究生們,無論師兄師姐還是師弟師妹,提起這位導師最得意的門生來,都忍不住玩笑打趣——

百年之後,學校裏最該給秦晴立個衣冠冢,最好就在教學樓下,敦促後人珍惜年華,多多苦讀。

連導師都時常忍不住勸她出去多玩玩,跟其他年輕人一樣該放肆就放肆些。秦晴口上答應着,但仍是一切照舊。

直到這畢業前夕,聽秦晴肯主動提出請假,導師自然應了,還玩笑說:“你這兩三年攢的那些沒放的假期,完全可以支持你到畢業都不用回來。”

秦晴笑着接下。她原本準備到外面走走,只是想到秦奶奶生日也就在不久後,便暫時放棄了出游的想法。

于是收拾東西,秦晴直接回了清城。

秦奶奶這兩年身體愈發差了些,黎靜荷又已經退休回來了,便在一年前做主将秦奶奶接去秦晴他們自己在雲山公館的家裏,方便照顧。

想到這兒秦晴不由神思稍罔。

——

以後就再也不用回富林苑了。

這清城少了一個她看不得又必須要看的去處……也挺好的。

秦晴正心緒微紊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秦晴剛接起,還沒來得及開口,對面的人便先搶了話頭:

“你下機了吧?我剛剛給你手機打了好多遍都是關機——可給我急壞了。怎麽樣,下午出來跟我聊聊呗?我可有很久都沒見到你也沒跟你說過話了。”

被連珠炮似的搶了一通白,秦晴無奈地笑笑:“安可,我這可是剛下飛機,你就不能讓我休息兩天?”

“休息?就你還休息呢?你現在缺的可不是休息——你這老身子骨在你們學校的圖書館裏泡了幾年了?再不拉出來活動活動,都該生鏽了吧?”

電話對面的卓安可搶白了一頓之後,把語氣稍微放緩:

“而且以前你來去匆匆的,我幾次不忍心攔你也就算了。這次既然你有這兩個月的假期,怎麽也得多陪陪我才行。”

秦晴:“看來我真不該告訴你我這兩個月的長假的,失策啊……”

“後悔啦?——晚啦!”

“……”

相比較于一個人悶在熟悉又陌生的環境裏胡思亂想,秦晴覺着出來跟卓安可聊聊天喝喝咖啡未必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于是她也沒再推阻,只改了時間。

回到家裏陪秦奶奶待了兩天,之後第三天下午,秦晴就跟家裏說了一聲,然後出了門。

到了約好的咖啡廳裏面,秦晴一眼見見着了坐在窗邊的卓安可。

上次兩人見面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雖然中間一點沒少過電話短信或是網絡工具的聯系,但這一年沒見過面,再看見彼此模樣變化,還真是有些陌生。

只不過這陌生感都沒堅持到秦晴走完到窗邊這段距離,中間卓安可看清了她,愣了一下之後就飛快地揮起手臂來。

秦晴無奈地彎唇笑了下。

旁邊路過的男侍者都沒忍住多瞧了一眼。

“可以啊秦晴!”

秦晴還沒坐穩當,對面卓安可就開口打趣她了——

“這一年不見,你是出落得更妖孽了——人家學校研究生院都是折磨人的,怎麽你們學校更像是個養妖精的?——這一年你又沒少勾走些新學弟的魂兒吧?”

秦晴不跟她磨,只笑:“你啊,不愧是玩嘴皮子的。”

進律所待了有兩三年了的卓安可沖秦晴直樂。

沒一會兒,侍者把咖啡送了上來,秦晴也聽卓安可聊起近況。

卓安可自己唠了十分鐘,口幹舌燥地抿了口拿鐵。

“也別光說我的事情啊,說說你。你這研究生也要畢業了,什麽打算呢?”

話題就在一口咖啡間轉到自己的身上,秦晴有些愣神。

只不過也只怔了一瞬,她便垂眼笑笑:“沒确定下來。”

卓安可眼神一閃:“你不會……還不打算回來吧?”

“……”秦晴用拇指的指尖輕輕摩挲過杯壁,過了會兒才搖了搖頭。

“會回來的。我奶奶就在清城養老,我哪能跑太遠呢。”

“那你還有什麽不确定的?”卓安可問。

秦晴說:“我可能會給自己放一段假,出去走走看看。”

卓安可一時失語,眼神裏有複雜的情緒交錯。

“不過沒關系,這兩個月內我是不會離開清城的。等兩個月後,我回學校完成畢業答辯,那時候再做決定也不遲。”

“……咳。”卓安可清了清嗓子,笑着說,“反正你這兩年寫雜志也有一筆存款了,多出去走走玩玩也挺好的,确實不用急着安定下來。”

“嗯。”秦晴應聲,“不過這兩個月我應該不會在家裏住,生活方式分差太大,還是不方便。過兩天我就去租個房,到時候請我們卓大律師給掌掌眼?”

卓安可一聽這稱呼,自己先樂開了。等笑完之後,她努力板起臉來,眼底仍是笑色難盡:

“行,本律師一定盡職盡責!——順便幫你搬家收拾屋子也沒問題!”

兩人就着這個話題,又玩笑了段時間。

然後秦晴才似是不經意地提起件事——

“麻煩你養的貓……還好麽?”

聽秦晴主動提起,卓安可的表情古怪了一瞬。

——早在幾年前她接手這只貓咪的時候,就已經隐約知道了這貓的身世。于是也就更清楚,這貓對秦晴來說,跟這偌大的清城裏的許多地方一樣,是個不能觸碰的禁區。

她确實沒想到,秦晴會主動提起來。

卓安可很快便調整好表情,“那肯定好啊,白白胖胖,油光毛亮。就是我覺着它多少該減減肥了。”

“……名字也改了麽?”

“改了。”卓安可就當沒看到秦晴那些壓不住的情緒,“我偷懶,給它起了個‘喵喵’,結果每次喂食,我‘喵’得比它都歡。”

卓安可逗得明顯,秦晴也笑了起來。

“喵喵……”她聲音輕軟地重複了一遍,然後擡了視線,眼角微彎,“挺好的。……過幾天我辦好租房的事情,想去看看它,你不介意吧?”

“這有什麽好介意的!”

卓安可話音一頓,試探性地問,“如果你想把它帶回去,可以跟我——”

“不急。”秦晴截住了卓安可的話音。

她拿起咖啡抿了口,“等我出去散完心,再回清城以後吧。”

卓安可心裏嘆了口氣,看着秦晴:“好。”

…………

兩人在咖啡廳一直聊到了晚餐的點。

卓安可注意到時間之後,便結了賬拉着秦晴走出了咖啡廳。

“清城去年新開了家餐廳,非常不錯,我帶你去嘗嘗。”

在清城的餐飲業這方面,六七年加起來沒待上兩個月的秦晴毫無發言權,便聽任卓安可把自己帶上了車,往目的地開去。

行出了十幾分鐘,開着車的卓安可跟秦晴示意:

“就在這條街前面不遠了。”

“……”

望着窗外光景的秦晴有些發怔。

清城這些年變化了許多,好多地方她從前熟悉,如今也難以認全了。

就比如此時眼前這條街,直到那更加敞亮的“風華娛樂城”的大招牌從窗外掠過,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而反應過來的瞬間,許多的記憶片段在腦海裏呼嘯而過。

秦晴的眸子一黯。

然後她苦笑了下——

所以她才不想回這裏啊。

對于她來說,記憶力傑出更像是一種懲罰吧。

要是能都忘掉,就好了。

“到啦!”

旁邊駕駛座上,并未注意到秦晴反應的卓安可一打方向盤,笑着拐上停車位。

兩人下了車,卓安可引着秦晴往那家看起來便客人不少的餐廳走。

進門後給門口的侍者報了人數,卓安可不忘轉頭跟秦晴小聲道:“這幸虧今天是工作日,咱倆又是提前來的,不然那肯定——”

話音未竟,卓安可的步伐戛然一停。

她無意掃過的目光往回拉了一米,表情凝滞地看着前面的幾個人。

确切地說,她是看着為首那兩人中的一個。

——

那是當初在一師中學,幾乎所有學生都認得的、永遠跟在聞煜風身邊的兩人之一。

李響。

卓安可第一反應就是去看秦晴,心道最好在秦晴看見之前就把人帶走。

然而她轉過身才發現已經晚了。

不止李響看見了她們,秦晴也看見了李響。

卓安可不知道的是,秦晴不止認識一個李響。站在李響旁邊的男人她也認識——分明就是風華娛樂城那個跟聞煜風關系熟稔的老板,喬安。

兩撥人對峙間,空氣都近乎停滞。

須臾之後,站在對面的李響冷笑了聲,擡腳走向這兒,邊走邊開了口:

“喲,這不就是當年那位甩了我們煜哥的小美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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