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炙烤的空氣,蒸得人煩悶不堪。秦曜大步流星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身上卻散發着絲絲的冷意。下人見來了客人,也知道是秦家的小少爺,不敢怠慢,連忙過來問他要喝點什麽。
秦曜卻仿佛沒聽到似的,漆黑的眸子沉甸甸的,他發着怔,神情落寞中又有幾分陰郁。
從客廳裏自然是聽不見別墅門口鐘悠悠和時之棠的對話。
可他擡眸望去,分明能見到兩人極親昵的距離,緊接着不知道說了什麽,悠悠将發絲撩到耳根後,嘴角明顯有彎起的弧度。
“……”
悠悠在自己面前從未這樣過。
秦曜心中一瞬間占有欲翻江倒海,他下意識就站了起來,想朝那邊走過去,想蠻橫地打斷兩人的接觸,可這樣的事情他以前沒少做,正因如此,才更讓悠悠讨厭……
秦曜深吸了口氣,竭力按捺住心中密不透風的妒意。
他有些燥意地扯開衣領扣子。
……
這邊的鐘悠悠的确笑了,卻是冷笑,她抱着手臂,看時之棠的眼神有點嘲弄:“孟詩萱不在家,你改天再來吧。”
這倆人學校還沒見夠,還要追到家裏來膈應她?
時之棠視線落在眼前的鐘悠悠臉上,卻是有片刻的怔忡。
三年前鐘悠悠搬來這裏時,他初見到她,便被驚豔了一下。坐在角落的小女孩怯怯的,偷偷看他,卻不敢上前說話。那是和養尊處優、溫柔大方的孟詩萱完全不同的美。
那時候的鐘悠悠就像是即将綻開,卻又渾身帶刺,緊張無措的花骨朵,小心窘迫地對待着周圍的一切,叫人無端生出憐惜的心思。
可惜,那樣的鐘悠悠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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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她,每見一回,她便越發叛逆、越發粗俗一點。不止是性格變得不可理喻、胡攪蠻纏,就連妝容、頭發,也被她自己弄得一塌糊塗,臉上總是重眼影、厚睫毛,以至于有時候根本看不清她的臉。
當然,她将自己化成了那副鬼樣子以後,很多鐘家的客人也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
可現在……
他又重新看到了幹幹淨淨的鐘悠悠,就這樣站在他面前,潔淨白皙的臉蛋上灑着陽光,被鍍上一層耀眼的色彩,令人移不開眼睛。
美得令人不敢承認。
時之棠的心情是複雜的。上一世最困難的時候被孟詩萱毫不猶豫地退婚,反而是鐘悠悠沒有在意他以前的那些傷害,對他雪中送炭。他的心腸又不是石頭做成的,即便對鐘悠悠仍沒什麽男女之間的感情,可也仍被感動了……
而現在,重新恢複光澤、光芒的鐘悠悠,竟然令他失神片刻,心髒也失跳一秒。
他定了定神,才撿回自己來的目的,道:“我是來找你的,有話想要談談。”
鐘悠悠愣了一下,随即蹙眉。
——時之棠哪怕有一點心,就不該老出現在原主面前。他明知道原主喜歡他喜歡得要命,還老給原主希望。時而冷漠,時而又流露一點溫情。他難道不知道他越是這樣,原主就越是割舍不斷嗎?
倒不如徹頭徹尾的冷血無情,叫原主斷了念頭。
她嗤笑一聲,放下手臂,雙手插兜,靠門站着,态度卻越發随便疏離,冷冷道:“談什麽?我們有什麽好談的?”
“……悠悠,你怎麽……”時之棠準備好的一些話頓時卡在了喉嚨裏,不理解地看向鐘悠悠。
在他面前,鐘悠悠一向是卑微而欣喜的,他要是多看鐘悠悠一眼,鐘悠悠那一整天就會雀躍不已——他也早已習慣那樣追着他的鐘悠悠。可今天鐘悠悠是怎麽了?看他的眼神竟然冷漠得找不出一絲愛意?
或者是,還在生氣不久之前,他為孟詩萱說話的事情?
時之棠以為自己找到了源頭,便嘆了口氣,用有些寵溺的語氣道:“你別這樣,我想和你好好談談。你不喜歡孟詩萱,我以後也少和她來往,好不好?”
他目光誠摯,他說的話也是認真的。
經歷過上輩子的那些事情,他現在連多看孟詩萱一眼都厭煩,這幾天,徘徊在他腦子裏的反而是上輩子和鐘悠悠待在一塊兒的小細節。上輩子他只将鐘悠悠當做妹妹看待,相處機會并不多,但他對鐘悠悠并非沒有好感。
若是這輩子,鐘悠悠還願意喜歡他,那麽他也一定會好好對鐘悠悠。這幾天,他本等着鐘悠悠主動去找他——畢竟以往的鐘悠悠有事沒事就會找借口去他班上,或是他家附近轉悠,想多看他幾眼。
可這幾天,鐘悠悠卻壓根沒出現在他面前,跟沒想起過他這個人似的。
打電話給鐘悠悠,鐘悠悠也沒接過。
他這才有些慌了,心底泛起不大好的預感,于是,今天便主動來了一趟。
他經歷過上一世之後,才知道自己過于優柔寡斷,當斷不斷,才導致最後那樣的結果。鐘悠悠陷入那樣的下場,并非沒有他的責任在裏頭。因此今天雖然準備好了一肚子的話,方才說出口的,卻是最直接的一句,無異于告白的話……
他知道鐘悠悠一定會露出震驚驚喜的目光,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忍不住微微笑起來,笑得很是溫柔,等待着告訴鐘悠悠,這都是真的……
“你認真的?”鐘悠悠的确驚詫得五雷轟頂,可半分都不喜啊!她簡直莫名奇妙,時之棠好好的和孟詩萱在一塊兒,忽然回頭來找她又是幹什麽?閑得沒事做?
時之棠溫柔地道:“認真的。”
“……不是,到底是什麽給你的自信,以為我願意為你把這個備胎一直當下去?”鐘悠悠驚得半天找不着北。
“……”時之棠耳朵“嗡”地一聲,卻是有些無法理解鐘悠悠在說什麽。
她不是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他的嗎?
他有些艱難地開口:“什麽意思?”
鐘悠悠笑了一下,索性也攤開了說:“意思就是,現在,備胎不樂意繼續備着了,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時之棠宛如被人當頭一棍似的,半天腦子裏都是嗡嗡響,無法進行思考的。
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如墜冰窖。他試圖分辨鐘悠悠是不是在說氣話,可鐘悠悠從未用這樣冰冷的态度對過他。
……他以前從不覺得,直到被鐘悠悠用這樣冷漠的态度對待以後,才猛然覺得,心口竟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悠悠,為什麽突然……”
他話還沒說完,忽地聽見別墅客廳傳來“咚”地一聲,重物落地震天響,緊接着幾個下人驚聲叫道:“秦少,你怎麽了?!”
“秦曜也在這裏?”時之棠臉色一變。
可鐘悠悠吓了一跳,跟顧不上管他似的,急匆匆地就快步跑進去。
鐘悠悠跑過去,地上水灑了一地,果盤也倒了兩個,秦曜嘴唇幹燥起皮,神智看起來有些模糊。她吓了一跳,趕緊将他扶起來,伸手往他額頭一摸。
好燙!
這燙得簡直超過了四十度!
什麽時候開始發燒的,剛剛不是還開車過來,說話時還好好的嗎?
鐘悠悠急忙拽住他兩只手臂,想把他拖起來。
可秦曜太沉,她一下子沒拽起來,就趴到了他身上去,正好被追進來的時之棠看在眼底。時之棠面色一黑,對旁邊幾個下人道:“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幫忙?”
下人可不敢湊近,但沒辦法,七手八腳地幫鐘悠悠把秦曜扶了起來,送到樓上鐘悠悠房間去。
鐘悠悠又摸了一下秦曜的額頭,發現好像沒剛才那樣燙了,可還是滲着細細密密的汗水,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她道:“拿冰塊和毛巾過來。”
下人點點頭出去了。出去後,面面相觑。這秦家小少爺她們聽聞已久,可沒見過幾回,但這回見,他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有病啊!
方才莫名奇妙倒了一杯開水,将開水往額頭上抹,這大熱天的,那能不讓額頭發燙嗎?緊接着,她們瞠目結舌,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秦家小少爺猛然暈了——
不是她們說,這身強力壯,身高馬大的,說暈就暈,也只有鐘悠悠相信了。
鐘悠悠才将門關上,在床邊坐下來,問:“你是不是感冒了?怎麽不早說?生病了我還把人叫過來幫忙,多不好意思啊。”
秦曜睜開眼,垂着眸子,抿着唇不說話,大高個靠在小床上,加上蒼白的唇色,顯得有幾分可憐。
“……”
鐘悠悠頓時不好意思埋怨他了,說起來都怪自己,沒事和時之棠聊那麽長時間幹什麽。
她道:“那怎麽辦,要不你先休息,今天就不搬了?改天再找你?”
秦曜臉色頓時變了一下,剛要說話,見鐘悠悠望過來,又趕緊埋下腦袋,沉沉地悶悶地道:“要搬,出一身汗說不定就沒事了。”
“你确定?”鐘悠悠狐疑地問。
剛好下人把冰塊和毛巾送過來了,她細心地用毛巾把冰塊包裹起來,一只手把秦曜推倒,另一只手拿着冰塊按在他額頭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就只按了短短兩分鐘,秦曜額頭上的溫度便迅速降下來了……
她一頭霧水,摸了摸自己額頭,又去摸了摸秦曜額頭,卻發現秦曜額頭溫度比自己還低了,怎麽回事?她趕緊将冰塊拿了下來。
“你怎麽不燒了?”
秦曜也顯得有幾分無辜的詫異,眨了眨眼:“可能是你的冰塊法比較有用?”
“……”
鐘悠悠無語半晌,将他從床上拉起來:“還有力氣嗎?”
秦曜怕她今天真不搬了,趕緊下床,挽起袖子,故意露出自己白皙精悍的手臂線條,在鐘悠悠面前繞了一圈,輕輕松松地拎起她行李:“你覺得呢?”
鐘悠悠再次摸了摸秦曜額頭,确定他真沒再發燒之後,才拍了下手,提着兩個最輕的小包,施施然跟着他從樓上下去,将東西搬到了他車子後備箱。
兩人上樓下樓兩趟,完全将時之棠抛諸腦後,也就沒注意到時之棠在客廳神情黯然地坐了一會兒,見鐘悠悠還沒下來後,便心情複雜煩亂地離開了……
此時,東西完全搬上了車,鐘悠悠剛坐進副駕駛座,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我去把水果拿來吧,特地給你洗的呢,不吃可惜了。”
“真給我洗的?”秦曜正給她系安全帶,猛地一怔,有點不敢相信。
“對啊。”鐘悠悠瞥他一眼:“不給你洗的給誰洗的?我只約了你一個,又不知道時之棠會突然上門。”
說完,她噔噔噔跳下車,去冰箱将洗好的車厘子放進小包包裏,天氣太熱,待會兒車子上可以吃。臨走前,她看了眼這棟別墅,只覺得心情異常愉快。
于是跳上車的時候,還是哼着歌的。
見秦曜還僵着不動,她催促了句:“愣着幹什麽,開車啊。”
秦曜盯着她,卻又重複了一遍:“給我洗的?”
“對啊。”鐘悠悠打開水果盒,新鮮紅嫩的車厘子一顆一顆,幹淨晶瑩,她塞了一顆進秦曜嘴裏,催促:“快點,太曬了。”
指尖碰觸到秦曜嘴唇時,秦曜渾身猛地一僵。
他含着這顆車厘子,半天才開始咀嚼,慢慢地,好半晌,才從僵硬的狀态緩下來。
那種感覺無異于已經墜入漆黑裏,認命失落地打算接受之時,她卻又忽然扔下來一根救命稻草。
——真給他洗的,真給他洗的啊,那難不成妝也是為他化的了?
秦曜像是個猛然得到了獎勵的小孩子一樣,驚喜得找不到東南西北,狂喜一股腦兒從心尖上往外冒,撲通,撲通的。
作者有話要說: 秦曜:好高興
鐘悠悠: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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