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幾日後,法院正式開庭。
孟倩坐在被告席上,垂着頭,佝偻着身軀,一小段日子沒有出現在公衆視野中,她竟然已經憔悴到了如此完全不能見人的地步。
而原告席上坐着的卻并不是鐘悠悠,而是鐘國強,他雙目含怒地盯着孟倩,放在桌子上的手緊緊握着。
在開庭之前,他托人和秦曜聯系,告訴秦曜,最好是不要讓鐘悠悠上庭。無論如何,到了這個時候,他這個父親也該盡起做父親的責任了,他多少想保護一下自己的女兒。作為原告站上原告席,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多麽愉快的經歷。
鐘悠悠的最終目的只是想讓孟倩判最重的刑、盡快進監獄,至于這個原告她來不來做也都無所謂。
只是聽到鐘父這麽要求,她的心情還是有些複雜。鐘家人現在是想要償還上輩子欠下的那些債嗎?否則以從前鐘國強那麽愛面子、好名聲的性格來講,別說上法庭了,他就是連把事情鬧大,都害怕影響到鐘氏的名聲。
而現在竟然主動要求當這個原告……
鐘家人的确改變了良多,可世間有些親人,大概就是緣薄,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鐘悠悠到底還是答應了鐘父這個請求。開庭的那天,她和秦曜只是坐在陪審席上。
秦曜請來的律師相當專業,連聲逼問,将孟倩問得啞口無言,逼着孟倩在法庭之上将當年犯下的罪行一樁樁一件件交代清楚。
法網之下,孟倩終于泣不成聲,猶如被抓了現行的老鼠,無地自容。
庭審不止一次,也持續了很久,最後法官一錘定音,判刑十年有期徒刑,并沒收全部財産。
十年!除了鐘悠悠等人之外,陪審席上很多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這已經是最重的刑罰了!
聽到這個結果的鐘悠悠呼出了一口濁氣,有些疲憊地松懈了身體,人總該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如果按照原文走向,孟倩與孟詩萱母女倆壓根什麽都不會付出,反而所有人都可憐她們。而自己來這一趟,把孟倩送進了監獄裏,也算是不枉此行。
秦曜坐在她身邊,攥緊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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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坐在原告席上的鐘父,也遙遙地朝着鐘悠悠看來,臉上除了對孟倩的憤恨之外,更多的是對鐘悠悠的愧疚、後悔、各種複雜的心情相交織。
如果說原本對鐘悠悠的愧疚只有九分,那麽在親眼見了那些采訪細節之後,他對這個親生女兒的愧疚便一夜之間達到了頂峰。
他作為一個叱咤商場的企業家,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挫敗感、無力感。
因為過去的無法彌補,未來的無法預料,而鐘悠悠,他的親生女兒永遠無法原諒他。
……
何春生到底是在終審的時候看望了孟倩最後一面。但此時的孟倩,被他逼着簽下了離婚協議書,早就恨透了他的薄情寡義,看向他的視線是含着怨恨的。
何春生也感到很無奈,但他現在自己都被孟倩害得一屁股債、焦頭爛額了,他哪裏還顧得上去管孟倩的感受?見這最後一面,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從今以後,他就只當自己之前瞎了眼,今後和孟倩沒有瓜葛是最好的。
被帶走之前,孟倩渾濁的雙眼急切地在陪審席上搜尋着。
可是,孟詩萱,那個她拼盡最後一刻都想要保護的親生女兒,如今卻連見她最後一面都沒有來——應該是覺得她丢人吧。孟倩苦笑一下,老了許多的眼角生出皺紋,滲出了些許淚水。
這一刻,她望了一眼法院外面的陽光。十年,多麽漫長的一個數字,她如今已經四十七八,等出來就徹底是一個老人了,還是個什麽都不會、跟不上時代的老人,到時候又如何在在外面度過殘年?!
孟倩心裏忽然深深的一陣悔恨,到底是為什麽自己要把自己的人生折騰到如此境地,為了那個連見自己最後一面都嫌丢人的親生女兒,真的值得嗎?
可無論她此時的想法是怎樣的,她都只能麻木地、被動地被帶着走向監獄。
十年內,不得出來。
輿論仍未停止,這件事情此次的确鬧得很大,引發了多界讨論。出了法院以後,媒體記者和攝像頭猶如山海般蜂擁而上。秦曜護着鐘悠悠避開媒體,花了足足二十多分鐘,才擠到地下停車場,避開了記者。
鐘悠悠先上了車,而秦曜接了個電話。
他走到遠遠的一邊,對車子裏的鐘悠悠笑了笑,對電話那邊說話的語氣卻很沉:“幫我查查,孟倩進監獄之前到底有多少財産,确定全都沒收了嗎?核實一下。”
雖然此時的孟倩看起來已經凄慘無比,永遠都翻不了身了,但凡事謹慎為好,何況這還是事關鐘悠悠的事情,秦曜哪能不謹慎。錢能做很多事情,萬一孟倩進監獄之前,不怕死地擺最後一道,那便麻煩了。
電話那邊道:“好的,放心吧。”
頓了頓,秦曜又道:“還有,在監獄裏給她一點苦頭吃吧。”
這些事情不必告訴鐘悠悠,但他一定要處理掉那條毒蛇。
鐘父的車子也在同一個地下停車場,他和助理好不容易從法庭那堆媒體記者裏擠出來,西裝都被弄皺了。他一邊拍着西裝,一邊匆匆趕來,發現秦曜在打電話,他和鐘悠悠居然還沒走!
鐘父頓時一喜,快步走到秦曜的車子面前,敲了敲車窗,彎下腰:“悠悠,中午和爸爸一塊吃飯吧。”
此時,鐘父的眼睛裏,全都是愧疚和心疼,語氣也帶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鐘悠悠瞥見鐘父鬓邊兩根白頭發,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到底是快要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了,平日裏揮手上千萬多麽威風,也會老。但她還是搖了搖頭:“不去。”
車窗都沒有降下。
鐘父雖然有些尴尬,但還是沒有去顧及那個面子,繼續說:“我在酒店定下了一桌菜,就咱們父女倆吃個家常便飯好不好?要是秦曜也一起來,就更好了,爸保證不跟你說多餘的讨人嫌的話。”
鐘悠悠自然是拒絕:“我有地方吃飯,您不用操心了。”
她語氣太過果決,讓鐘國強心裏很是澀然,道:“爸也沒說讓你原諒我之類的,就只是吃個飯而已,只吃一頓飯好不好?讓酒店做一些你愛吃的菜,咱們聚一下。”
鐘父的語氣放得極軟。
他的助理站在一邊都有些愣,從來就沒有見過鐘總對任何一個人這樣說話。這副低聲下氣的樣子,還是當年年輕的鐘總追鐘夫人的時候才會露出來的溫柔表情。
鐘悠悠實在是不想去吃這個飯,可想而知,好好的一頓飯肯定又會吃的非常尴尬。而且,吃過了這一頓飯之後,鐘家人便會無孔不入,又将有下一頓飯。她的心腸是極硬的,但剛剛鐘父還代替她上了原告席,這會兒她想要拒絕,還得找個委婉一點的理由才好。
幸好秦曜及時挂掉電話,走了過來。
他看了鐘悠悠一眼,又看向鐘父,淡淡道:“伯父,悠悠不想去,就不要勉強她了。”
鐘父心中一片黯然,但也的确不好勉強,他嘆了口氣,将按在車窗上的手松開,就這麽看着秦曜鑽進車子裏,點了火,開着車子帶着鐘悠悠揚長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都變得不再淩厲果斷起來,反而容易想很多。近些日子,看了那些采訪的細節以後,他沒有一天是睡了好覺的,經常被噩夢驚醒。回想起上一世的那些事情,這一世的那些事情,他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做錯了。
錯在對待一個緣薄的女兒,不曾給予真情。
直到車子離開了好遠,鐘父還在原地站着。助理發現,這個曾經叱咤風雲的男人,好像不知道什麽時候老了許多。以前他從來都是行事冷硬的,對兒女即便有愛,可是也表現得較為淡漠,可如今卻……
與此同時,孟倩縮在酒店裏,卻是連窗簾也不敢拉開,也不敢叫客服服務,一臉好幾日,都沉浸在陰冷恐懼的情緒裏。她蜷縮在浴缸裏,快速翻閱着這幾天的新聞,那檔黃金眼法制節目她自然是看了的,她根本無力去改變什麽,孟倩被送進監獄,也是她無力阻止的。
輿論裏一片罵聲:“這種人渣活着幹什麽,就該去死,希望判刑更重一點。”
“我國拐賣兒童婦女的刑法也該順便立起來了。”
“鐘家還算是大度了,居然沒将這種人置之于死地,看這人的嘴臉就是一股惡相。”
豆大的淚水從眼眶裏掉下來,孟詩萱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咬到出血,她越是看,便越是恨鐘家的不留情面。不僅把自己趕出來了,還把自己的親生母親送進了監獄!十年啊,十年坐牢,出來後一個人都毀了!哪怕她再看不起孟倩,可到底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而且重逢以後也一直對自己很好……
孟詩萱現在真是恨死鐘家了。
她恨不得鐘家一家都去死!尤其是鐘悠悠!
想到這裏,她死死咬着後牙根,翻開電話簿,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喂,沉總嗎?我是孟詩萱,最近的新聞您看了?我有一個交易,不知道您是否感興趣。”
聚名豪華酒店601房間。
鐘家從房地産行業起家,之後跨行各行各業,但根基到底還是在房地産。本市除了秦家、時家可以與之抗衡之外,就是新起的沉氏集團了。
這沉氏一直有意和鐘家合作,可奈何幾年前鐘國強意氣風發,壓根就不稀罕沉氏集團董事長沉馳那一桶金,還相當瞧不起人,于是,這沉馳近幾年發達起來以後,便處處與鐘家搶生意。除了鐘國強眼光獨到,看中的生意一般都是肥肉以外,也有沉馳的報複心理在裏頭。
孟詩萱想找人幫忙,找沉氏的沉總再合适不過。
沉馳今年三十多,多次出現在財經新聞上,也算是年輕有為。他手裏拿着一杯紅酒,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這個剛成年的黃毛丫頭。
對他而言,孟詩萱雖然漂亮、清純,可并沒有女人的吸引力,他對她嘴裏的那些信息更加感興趣。
“說說看,你能給我什麽?”
孟詩萱定定地看着沉馳,也并不怯場:“您覺得呢,我在鐘家待了那麽多年,被他們當做親生女兒對待,自然對鐘氏的所有信息了若指掌。上到監理機制,下到鐘國強手底下的每一個被重用的人的性格底細。”
沉馳來了一點兒興致了:“哦?說說看。”
“先讓我坐下來,再談?”
沉馳攤手:“坐吧。”
孟詩萱呼出一口氣,在沉馳面前坐下來,正式與他談判:“沉總,您知道為什麽鐘氏這麽多年屹立不倒嗎?除了當年趁了房地産行業東風的原因,還因為公司上下管理層猶如一塊銅牆鐵壁,鐘國強在這方面很有一套,他設立了一個專門的決策組,這個組是核心,幾乎不和公司其他業務組有來往,只歸屬他一個人管。”
“如果想要從內潰破,必須要從決策組下手。如果能下虛晃套子,幹擾其決策,肯定能讓鐘氏賠得血本無歸,再少,也能狠狠坑其一筆。”
沉馳冷笑:“小丫頭,這些基本的信息你以為我得不到嗎?需要你做什麽?”
孟詩萱繼續道:“但我這裏有您不知道的信息。您知道,鐘國強最近盯着的肉是什麽嗎?”
沉馳微微皺眉:“我這裏得到的信息是,他提前得到了信息,政府三年內要開發城南那塊地方,所以他打算買下來,建成高爾夫球場,我這邊正在和他競标——難道不是??”
“鐘國強要是真看中了那塊地,怎麽可能放出消息,任由你和他競标,那不是做高了價格,對他有弊無利嗎?您太小瞧我爸了。”孟詩萱嗤笑道。
沉馳定定看着她。這小丫頭果真握着點鐘國強的動向。他忽地笑了:“還當他是你爸呢,鐘家不是都已經将你趕出來了嗎?你現在來我這裏,不也是因為走投無路了嗎?說說吧,鐘國強的實際目标不是城南那塊地,那是哪裏?”
“臺金老路。”孟詩萱道:“我走之前收拾行李,在書房看了他所有的文件。這份文件他已經簽署了。您相信我,城南那塊地只是他的虛晃一招,為的就是不引人注目地拿下臺金老路,順便炒高臺南價格,讓您沉氏賠一把。他打算拆遷,改成商業中心!”
沉馳這下腦子也轉過彎來了,不由得道:“鐘國強果然是個老狐貍,這招玩得真妙。”
臺金老路改動要耗費幾個億的資金,他在流動資金到位之前,肯定是不希望別的企業發現這塊肥肉的,于是才放出假消息。
孟詩萱繼續出主意:“目前鐘家的流動資金只夠一個項目,他既然已經簽了臺金老路,那麽開弓沒有回頭箭,您大可以在這個時候趁機做多價格,牽制住他的資金。然後再安排老城居民區臺金老路那裏去鬧事,鬧大一點,最好是有死傷,鐘氏的股票肯定會狂跌!而這個時候鐘國強的所有流動資金已經被那兩塊地牽制住了,他拿什麽救盤?你豈不是可以趁機大收大攬,進股鐘氏?!”
“這你就不必操心了。”沉馳滿意地笑了笑:“這後面的事情,我可比你這小丫頭玩得轉。”
“不過。”他身體微微前傾:“你确定你爸實際上是把目标放在臺金老路上?這信息要是有假——”
“我絕對不會騙你。”孟詩萱立刻發誓道:“我現在比誰都希望鐘家立刻倒下!”
沉馳定定地看着她,笑了。
這可真是老天爺送過來的好機會,鐘家內部反水,帶來了這麽重要的一個信息!倘若可以趁着這次把鐘家徹底扳倒,那麽從此以後,跻身四大家的,就有他姓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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