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跟一個随時會要你命的人在一起，并不是愉快的事。而小一感興趣的是：王歡什麽時候殺他，殺人的時候會變成什麽樣子。在猜測中，他漸漸沉入了夢鄉。

夢裏沒有白颉，也沒王歡。有的只是一片純粹的白。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白的。就連他自己，也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在白色的盡頭，卻有一把天藍色的椅子，椅子上的人穿着白色的衣服。那人的臉很模糊，看不清楚，卻給了小一非常熟悉的感覺。

夢裏的一切都很遲鈍晦澀。心裏想着的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小一猶猶豫豫，局促不前，白色的世界卻不給他時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天地、周遭，無邊無際的一切都圍攏過來，将偌大個空間變成了方寸之地。小一只是站在原地，觀察周圍的變化，而能夠稱之為“變化”的，只有那把天藍色的椅子，漸漸遠去。模糊的聲音自遠處飄來……

醒來後，你會忘記叢林裏發生的一切。忘記跟白颉做過的一切。

不要抹掉那段記憶！不要走，白颉！

小一終于邁開腳步去追逐，天藍色的椅子帶着那個人飛快地向着他觸不到的地方掠去。整個世界，只有不停奔跑的小一。惶急之下，他大吼了一聲。

“小一，小一？”

王歡的聲音把小一拉回了現實世界。漂亮的眼睛在視線裏完全清晰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夢，不僅如此，他還出了一身大汗，氣喘籲籲。王歡很擔心小一，摸摸他的額頭，幫他擦掉上面的汗水。

小一拉住她的手，低聲說：“我沒事，做夢了。”

“你叫得好大聲。”王歡心有餘悸地說。

“是嗎？”小一勉強地笑了笑，“我叫了你的名字？”

“別開玩笑，你到底夢見了什麽？一直在叫‘別走，等等’。”

別走，等等……

夢見白颉了？小一不确定地想。雖然他經常夢見白颉，但醒過來後總是記不得到底夢到白颉的什麽，如此反複，他也習慣了。只是，昨晚的夢，似乎跟以往不同，是什麽危險的預兆嗎？

想到這裏，小一放松下來，仰躺在睡袋上：“我很好，不用擔心。”

“但是……”王歡又摸摸他的額頭，“你好像發燒了，是不是昨晚着了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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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王歡不說，小一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體溫很高。或許，他應該放棄這個計劃，另作打算。但那樣會相當麻煩，小一搖搖頭，說出點汗就好了，沒大事。

王歡卻不這麽看，打開自己的背包，從裏面取出小藥盒子。小一發現，裏面有預防腹瀉的藥，防過敏的藥，還有感冒、消炎藥，不禁打趣王歡，你準備得真周到。

出門在外，當然要準備一些藥品，這是常識啊。王歡并不覺得自己小題大作。小一接過她遞來的感冒藥和水，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生病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

其實那不是生病，而是受到重傷回到總部醫療。

白颉在病房裏陪着他。陪着打針，陪着吃飯，他一直昏昏沉沉，好不容易醒過來一次，看到的就是白颉。白颉換了白色的醫生服，坐在床邊，微冷的手放在額頭上，讓他瞬間又沉入了睡夢中。

忽然，小一的心裏浮現出困惑。看到他發呆，王歡小心地扶着他的手，喂了一口水吃下藥片：“再睡一會兒，時間還早呢。”

有點虛弱的小一并沒有反抗，閉上眼睛提高了本能的警戒等級。不是有那麽一句話麽——趁你病，要你命。這絕對是王歡殺了自己的最好時機。

可惜，王歡讓小一失望了，她什麽都沒做。不，其實還是做了很多事的，比方說：給小一擦汗、幫小一準備熱水、還粗手粗腳地幫他做了一點吃的。看着王歡為自己忙碌，看着她進進出出弄得滿頭大汗，小一忽然覺得這樣很安逸。沒有總部的爾虞我詐，沒有任務中的生死相搏。

可是，他真的厭倦了那一切嗎？真的是因為白颉離開了，而覺得十年來的一切毫無意義嗎？

一個新的，從沒想過的問題，困擾了小一。

随着時間一點一滴流失，小一不得不打起精神走出帳篷。

陽光晃着他的眼睛，微微刺痛。小一蹙蹙眉，很快就适應了過于明亮的光線，再放眼看看四周，忍不住問王歡：“我們被打劫了？”

王歡氣鼓鼓地扔掉手裏的東西：“我是在努力照顧你而已。”

“我開玩笑的。但是這個……”小一指着正在架子上烤的魚，“你，清理內髒了嗎？”

“咦？什麽內髒？”

小一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王歡滿臉通紅，擡起手去捶打小一，被小一摟進懷裏，半推半就地靠了過去。

情人間的打打鬧鬧，總是這樣。這一刻，小一甚至有種錯覺，他真的離開了總部，真的放下了白颉，真的跟王歡是一對情侶。

他假裝跟王歡是一對情侶，做一些情侶該做的事。手牽手在林中散步、依偎在一起垂釣、拿着相機留下王歡漂亮的笑容、緊緊靠在一起自拍。到了傍晚，王歡說要學烤魚，學更多烹饪手法，将來可以做給小一吃。小一笑着搖搖頭，說學會了就挨累，我的女人，只要享受快樂、專心愛我就可以。說着，小一故作思考狀地嗯了一聲：“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美貌如花。’”

小一的體貼和風趣，讓王歡迅速地沉溺其中。到了晚上，主動躺在小一身邊……

纖細的手指輕點小一的嘴唇，王歡輕聲細語地說：“我不想你又發燒，我可以給你取暖。”

“好，只要你不怕傳染，我抱着你睡。”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着。外面的山風呼嘯起來，溫度比白天冷了很多。帳篷裏的暖爐燒得旺旺的，睡袋裏的人抱得緊緊的，她一句玩笑，他一句調侃，不知不覺竟到了下半夜。不知道是誰先睡着了，另一個團緊了身子，也跟着沉入深眠。

這一夜，小一又做了夢。

淺青色的牆壁、深綠色的窗簾，幾枝樹丫從外面探進窗口，随着風一下下敲打着玻璃。透明的瓶子裏藥液一滴一滴流下去，瓶身上印着特殊的圖案。一只六翅鷹，組織的标記。

這是在總部的醫務室裏？

視線急忙轉回，尋找床邊守護的人。天藍色的椅子，白色的衣着，低垂着頭，臉部模糊。

白颉……

垂着的頭緩緩擡了起來，聽不真切的聲音說着：“醒了？渴不渴？我這裏有橙汁，很好喝，要嗎？”

“橙汁？你不是從來不喝的嗎？你還告訴我，除了水不要喝其他液體。白颉，你為我破例了？”

“橙汁對你的身體有好處。而且，我……”

風從窗外吹來，視線裏一片黑暗。再睜開眼睛，是王歡甜甜的笑容。

三天兩夜的露營之旅，在周日下午宣告結束。收拾好東西，背起行囊，他拉着她的手，踏上回家的路。

分別前，王歡依依不舍地拉着小一的手，邀請他在下個周末的晚上到家裏吃飯——她親手為他做的飯。小一答應了，最後主動吻了王歡的唇角，互道晚安。

短短兩天的與世隔絕，讓小一有點恍惚。回到酒店後，思索着如何彙報才能讓老大留王歡一條命。他試着聯系老大，對方始終沒有接聽。于是，小一試着聯系老大的貼身秘書，秘書的信息終端居然毫無反應。

在什麽情況下，老大和秘書都不接他的聯絡？想起彌漫在總部的危險氣息，小一思索再三，決定暫時不聯系任何人。

小一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既然總部派他來結果了王歡，就要完成這個任務。那麽，他按照任務中所需的條件，給王歡準備了禮物。帥、多金、多情、腳踏兩只船等等……王歡怎麽遲遲不動手呢？或者說，下一次約會，就要撕破臉皮了？

忽然，小一懶得等了。

周四晚上，小一在商場門口接王歡下班。見到小一，王歡很驚訝，也很高興。他們手挽着手去超市買了菜，回到王歡的家。

兩人一起動手在小廚房裏做了兩菜一湯，熄了室燈，點了蠟燭，浪漫的燭光晚餐就這麽簡單的開始了。席間，小一拿出準備好的紅酒，讓王歡喝了幾杯。氣氛漸佳，恰到好處。小一故作酒醉，王歡便扶着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

“把衣服脫掉會舒服點。”王歡靠在小一的肩頭，輕聲說着，“我幫你脫吧，看你醉成什麽樣子了。”

小一笑着擡起手，任由王歡脫掉了自己的T恤和褲子，渾身只剩下一條底褲。

這個就免了吧，小一本想開句玩笑，腦袋忽然嗡的一聲，下一秒便人事不省了。

昏昏沉沉中，聽見耳邊有人叫他：“小一？小一？”

恢複神智的瞬間，小一就知道，自己被捆得結結實實。王歡，終于露出本來面目了。

他笑着擡起頭來，半睜着眼。面前是坐在沙發上的王歡，她也笑着，玩味地看着自己。

“親愛的，你玩笑開得過火了。”小一試着動了動身體，愠怒道。

王歡誇張地揚揚眉，撇撇嘴：“你确定要叫我‘親愛的’？這個稱呼，你給了多少人？”

“我早跟你說過有女朋友的，你在意這個為什麽還接受我的邀請？快放了我！”

小一的态度很蠻橫，卻沒有恐懼。這樣的反應讓王歡非常不滿。她慢慢走到小一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你的手段很高，一般的女孩兒輕易就會愛上你。真的，就連我都差點愛上你了。我不得不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的混蛋。”

你又是什麽？小一反擊：“裝作是純良女孩兒，引我這種男人上鈎？別太看得起自己了，如果你裝得像，我會盯上你嗎？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個愛慕虛榮，又喜歡享受的人。你才不會在乎我有沒有其他女友，你只在乎我的錢夠不夠多。”

王歡又一次誇張地瞪大了眼睛：“這麽說，除了錢，你還有其他優點？”

“多到吓你一跳。”說着說着，小一進入了自言自語的狀态，“感冒藥到處都是，我只是好奇，過了四五天才發揮藥效，那種藥是你自己配的？”

聞言，王歡很是吃驚。小一對她露出安撫性的笑容：“不用吃驚，我早說過，喜歡有秘密的人。”

“哦？”王歡重新找回了自信，慢慢走向小一，“那我們來試試，怎麽樣？”

說着，王歡坐在小一的身上。摟着他的脖子，直接吻了上去。很快，小一暗笑：王歡的接吻水準比自己還高，老手了，哪裏純潔？算了，死就死吧，繼續下去真的很麻煩。

王歡猛地推開了小一，踉跄着後退數步。她捂着胸口，面色慘白，表情陰狠，冷冷地瞪着小一：“你，你對我幹了什麽？！”

小一仍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仍然輕聲細語：“我告訴過你了，我的優點多到吓你一跳。怎麽了？是不是覺得空氣不夠用？心髒很疼？”

“該死的！你在酒裏下了藥！”王歡低吼着。

小一流露出疼愛王歡的表情：“感覺怎麽樣？”

啪！巴掌狠狠打在小一的臉上，王歡死死抓着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看來我對你太好了，去死吧，人渣！”

哦，她就是這樣殺人的。把自己變成水銀一樣的物質，包裹住什麽，就把什麽跟她自己同化。好像不是水銀，吃進嘴裏還有點甜味兒，含有毒素了吧？再等等……

原來“水銀”還可以腐蝕皮膚，滲透進皮膚的“水銀”要比流進內髒的威力大。這種級別，可以在三分鐘內同化一個成年人。就是說：不管你有多大的能力，你的身體還是真實的，是存在的，那麽，只要你的皮膚碰到水銀，就會被同化。

陳探員的能力是什麽來着？好像是可以看透所有物質。難怪會死在王歡手裏，光是看，什麽都看不出來。等看到的時候，死神已經到了。

情況查明，可以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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