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醜聞纏身(十)

宋卻在劇組裏也待了幾個月,今天是《雙重犯罪》劇本裏的最後一場戲,也是樓導行程上安排的最後一場戲。排完這場戲,兩個男主演就要和整個劇組一起殺青了。

羅問知道章暮已經确定他是兇手,不能借着章暮的手将陳景文送進監獄,便幹脆自己動手将陳景文淩遲處死,在他死前幫他回憶他曾經犯過的一樁樁罪案,讓他體會一番受害者應有的恐懼和痛苦。

這起案件和以往一樣,沒有留下任何證據。現在的情況就是,章暮已經知道真兇是羅問,羅問也知道他知道這件事。

最後一場戲,是在警察局附近一棟高樓的天臺上,章暮和羅問談心。

天臺上的寒風烈烈,羅問的制服都給吹得鼓起,顯出精瘦的腰肢來。天臺上的欄杆日日被風吹雨打,已經有些鏽了,看起來不太牢固,起碼章暮看了就不敢過去,離得遠遠的。但羅問不在乎,他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那欄杆上,還有閑心抽了一只煙。

那一刻,章暮情不自禁地想,對羅問這個人來說,是不是沒有能讓他畏懼的東西。

“羅問。”

他喊了一聲。

羅問回頭看他,此刻屏幕之外的人已經感受不到他五官的好看與否,只覺得随着他的一個蹙眉,心都緊緊揪了起來,氣氛好像沉重地随時要發生什麽大事一樣。

他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圈圈白煙,漫不經心道:“你也來透氣?”

章暮眉頭緊鎖,道:“我知道陳景文是你殺的。”

羅問笑了一下,道:“你查過他,你說他當年有罪嗎?”

章暮臉憋的通紅。他查了陳景文,他覺得陳景文有罪嗎?他覺得。但事實是,那些案子因為沒有證據而不了了之。而現在,他覺得羅問有罪嗎?他覺得。可他同樣沒有證據。羅問這輕描淡寫的一個問題,将他帶到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困境。

如果說不需要證據,只需要查案的人充分相信兇手是誰就可以結案,那羅問何錯之有?陳景文更是個早該去見上帝的垃圾。如果不是,他對羅問這糾纏不休的姿态又毫無道理可言。

章暮甩了甩腦袋,他知道羅問很聰明,甚至總是領先着他,這種情況下他更應該堅定自己的信念,不能被他三言兩語帶跑。

“你是做警察的,你最清楚這種法外審判會帶來的後果了。”

羅問又抽了一口煙,竟然看起來有些苦悶,反問道:“你是做警察的,你覺得我們的司法公正嗎?”

章暮想起了羅問案件裏所有的受害人,于是不自覺地停頓了一瞬,就這一瞬,讓羅問笑了一聲。

很難用語言形容羅問這個笑,因為這個笑裏沒有章暮所設想的譏諷,好像沒有什麽負面的情緒在裏面,但也沒有什麽快樂的、正面的情緒在裏面,就只是一個單純的,連意義都不帶的笑。

章暮因為這個笑毛骨悚然。

羅問不抽煙了,他很有公德心地把煙撚滅了,也沒有随地亂丢,還放進了口袋。這種彬彬有禮和那十幾個極其兇殘的犯罪現場形成鮮明對比,讓章暮這種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警察感到突如其來的恐懼與惡心。

他想吐。

羅問卻連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他擡頭看向天空,又低頭看向樓群,突然開口:“我比你厲害,你承認不承認?”

章暮道:“什麽厲害,殺人厲害嗎?”

羅問笑了一陣,哎呦了兩聲,好像他說了個多好笑的笑話一樣。

“我說查案,你承認不承認?”

章暮心裏是認的,但他沒說出口,誰知道羅問又想幹什麽?

但羅問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一樣,露出點孩子氣的洋洋得意來,和之前的他截然相反,道:“我知道你心裏是認的。我來給你念念,第一個受害者,十年前強暴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那個女孩沒有死,但留下了很多永久性的後遺症,現在過得也不好,還要靠人接濟才能生存。第二個受害者,六年前撞死了一家人,連狗都沒有放過,進了精神病院,好吃好喝地養了一年,接着又出來了,說跟正常人一樣生活都擡舉正常人了,他活的可比別人滋潤多了。”

羅問的記性顯然很好,他一個一個地說,說的章暮滿臉蒼白。

章暮可以試圖說服自己,羅問這是在博取他的同情,博取他的認同,試圖讓他因為心軟而模糊了法外審判的危害。甚至他說的這些都不是真的,畢竟這些案子當年就因為沒有證據才未能結案,如果羅問錯了呢?

可章暮心裏已經隐隐信了全部,如果羅問查出來的結果是這樣,那麽真相應當就是如此。

等羅問說完了,章暮的臉色已經不能看了,他理智尚存,卻再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只能堅持道:“可你這樣是不對的。”

羅問竟點了點頭,他背對章暮,張開雙臂,好像要擁抱天空一樣的姿态。羅問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道:“我問你覺得司法公不公正,你沒有回答。我告訴你我的回答,我覺得司法是公正的,因為它就在這裏,緘默着,卻對所有人公平。不公正的,向來是人啊。那些案子,你以為真的沒有證據嗎?你覺得這世上有我找不到證據的案子嗎?”

羅問轉過來,朝他挑了挑眉。

章暮竟有些結巴了,道:“你、你是說?”

羅問道:“那些證據不是在被我找到之前抹去的,換一句話說,在我這裏,他們已經經過司法的審判了。”

章暮将手伸進口袋,竟有些猶豫。

誰知道羅問朝他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你在錄音,那些算是我的犯罪動機?”

章暮感到不對。

羅問道:“我說了,我覺得司法是公正的。”

他翻身越過欄杆,跳了下去,身姿矯健,一如當年追捕無數罪犯。

章暮沖了過來,卻連他的衣角都沒能撈着,只能看見他越變越小,然後耳邊似乎聽見一聲聲響,一切又歸于寂靜。

他明白了羅問的未盡之意。

司法是公正的,法外審判者終将受到審判。但比起被人抓進去,他想他有資格選個自由一點的方式。

“過!”

樓導吼了一聲,把拍攝到的片段來回的看,各個機位跑了一遍,确認不需要補拍以後,大家才正式地殺青了。

一群人坐在一起哭哭笑笑,林天成也坐到宋卻旁邊,不過上回以後他也學乖了,不敢挂在宋卻身上,就哥倆好地攬了宋卻的肩,感嘆道:“宋哥,跟你一塊演戲真好,這麽重要的戲,一條過诶,放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林天成是真覺得和宋卻一起演戲學到了很多,他以前更偏向于方法派,用典型行為來塑造人物。不是說這樣不好,一個方法派大師一樣可以塑造出極其感染人的角色,但林天成離那個程度還遠的很,就有些浮于表面了。這回跟宋卻一起,他是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入戲的感覺,剛剛那場戲也是,宋卻幾個動作就讓他徹底沉浸在章暮糾結的狀态中。想進一步,逼不過良心,想退一步,逃不過正義。

宋卻這回沒吓唬他,摸了摸小孩兒的腦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把人疼得直接跳起來。見林天成一臉浮誇地喊疼,宋卻才算是笑了。宋卻這麽沒心沒肺地笑了一會兒,眼見小孩兒都要揭竿而起了,才正色道:“以後繼續加油啊。”

宋卻伸出拳頭,林天成跟他碰了碰拳頭,竟紅了眼眶,還是有些舍不得,宋卻對他來說,大概算是圈子裏的第一個良師益友。

“宋哥,你想不想上綜藝啊?”

戲也殺青了,林天成覺得宋卻完全可以去上上綜藝,積攢一點公衆熱度。實在不行,賺點通告費也好。林天成也關注了先前張夢璐那個事情,知道他宋哥基本淨身出戶了,也不知道現在缺不缺錢。

宋卻道:“不急。今年過的太辛苦了,我先歇口氣。”

他這一年又是鍛練,又是拍戲,幾乎沒有個喘息的時間。而且宋卻分析了一下,現在也不是上綜藝的最好時候,既然這樣,就沒必要逼着自己了,趁機給自己放個假。等《燕歸來》播出以後,就又要忙起來了。

林天成不知道腦補了什麽,看向宋卻的眼神裏飽含了同情。

宋卻:“……”好想把他抱起來逼他冷靜一點。

和劇組的人一起吃過飯後,宋卻算是徹底殺青了,他把跟林天成說過的話和柯艾一樣說了一遍,然後柯艾露出了和林天成如出一轍的神情。

宋卻有點不太好,一個個都腦補啥呢?

柯艾道:“放松一下也好,等《燕歸來》播出以後,你可能又要忙起來了。你是想去哪裏旅游嗎?”

宋卻搖了搖頭,道:“你能不能幫我找一個教傳統武術的師傅?拳法劍法棍法都行,我想鍛煉一下。”

這是宋卻之前發現的,練武打套路的時候不止體質會增加,增加的還有一個基礎武術,不過增加的非常緩慢,應該是武打套路改編過,以欣賞性為主,實用性比較低的緣故。

柯艾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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