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這不是沈蓉第一次看見燕綏笑,但絕對是他笑的最惡意滿滿的一次。沈幕提前跟沈瑜解釋過,因此他見燕綏陡然顯身,倒也沒有面露訝異。

胡強在鲫魚湯裏咕嘟了幾聲,他身後的幾個狗腿子正想上手幫忙,燕綏五指猛地收緊了,胡強一張臉登時憋成了青紫色,慫道:“好,好漢饒命!”

燕綏不但沒松手,反而更加用力把他腦袋往桌上按,粗瓷的魚湯盆經不起這般折騰,‘咔擦’一聲,嘩啦啦碎成幾片,胡強腦袋都被磕腫了,一塊碎瓷片險些紮進眼珠子裏,吓得他吱哇亂叫。

燕綏傾下身,輕輕一笑,壓低聲音道:“你那幾個家仆攔不住我,下回再敢過來鬧事,我就割了你的腦袋。”

胡強滿臉的魚湯,含含糊糊地應了個是,燕綏這才放開他,他這人雖也是個潑皮,但卻沒有他爹的那股狠勁和腦子,被吓了幾句就已經吓破膽了,驚懼地看了燕綏一眼,帶着狗腿子慌慌張張地跑了。

他跑出去幾條街才回過味來,他們家不少人手呢,那大錘再怎麽厲害也是一個人,怕他個甚!他站在原地左右挪了會兒,想到方才那命懸一線的感覺,還是有些膽怯,幹脆帶着手下去了衙門告狀。

他們沒想到沈家人已經先下手為強告了狀,縣令雖說跟胡涵有點交情,但他現在為了自己的烏紗帽忙的四腳朝天,于是把胡涵的案子匆匆結了,他聽沈幕說胡家人因為不服官府判決質疑他給的結果,帶了人打上沈家要殺要砍的,縣令聽完也惱了,你們胡家不服官府判決,這是想造反還咋地?!

他恨死胡家這個節骨眼上給他惹是生非,也不管原來那點情面了,見都不見胡強一眼就讓人把他給趕了出去,還以擾亂公務為由罰了他一大筆銀錢,胡家兩邊都沒撈着好,終于是消停了一陣。

沈蓉聽完撫掌直叫痛快:“活該他們家倒黴!”

她說完見燕綏面上又浮現一層薄紅,額上冒起細汗,忙道:“你正病着呢,出來出這個頭做什麽?現在縣令那邊最煩有人給他添亂,就算你不出這個頭,我們也有法子應付。”古代被咬傷可不是鬧着玩的,就是細菌感染也能致命啊。

燕綏笑道:“我怕傷着阿笑啊。”

沈蓉嘆道:“真服了你了,受這麽重的傷還沒個正形。”

“那好吧,聽聽這個理由有正形嗎?”燕綏又笑了笑,清了清嗓子,眼睛直視着她:“我怕我沒了用處,你就要趕我走。”

沈蓉聽的無端心酸起來,都拿不準他這是不是賣慘,反正他這個人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她搖了搖頭:”放心,不會再趕你走了,就算以後倒黴我也認了。”

燕綏道:“也未必就會壞到極處。那兩個人一死,沒人會知道我的行蹤,更不知道我是跟你們在一起的,茫茫人海那些惡人怎麽找我?”

這話倒是十分在理的,沈蓉點頭,又嗤笑了聲:“憑什麽人家追你就是惡人呢?沒準是你欺男霸女,或者是仗着一張好皮相把人家給綠了,這才被人追殺。”

燕綏還是能聽懂這話的,語重心長地道:“阿笑,你是個姑娘,怎麽好随意把這些內闱陰私拿出來讨論呢?”他又故作思忖:“讓我想想,你屢次提起我相貌,難不成你也對我...這才故意說些有的沒的,假意試探我?”

沈蓉:“...”

她臉扭曲了一下,抹布一甩轉身走了,假裝沒聽到燕綏在她身後發出的幾聲輕笑。

縣衙這回有大事不假,沈家卻因此少了好些麻煩,生意也稍微好點了,沈蓉想着推出幾樣新菜品新形勢啥的,于是一大早就由沈幕陪着去市集買新鮮的菜蔬,順便給傷病患者大錘買一根新鮮的骨頭棒子熬湯。

沈幕十分盡責地跟在她後面拎着菜籃子,邊跟她道:“你有沒有覺着縣城裏守備嚴密了許多?”

沈蓉左右看了看,點頭道:“原來進出城都不怎麽管的,現在管的也嚴了,今兒好幾個攤主都沒過來。”

沈幕蹙眉道:“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沈蓉正要說話,突然見長街的街頭一前一後行了兩輛馬車過來,兩輛馬車都裝飾的頗為低調,但她一眼就能瞧出做馬車的木料上好,做工也上乘,拉車的馬骨骼強健,體态勻稱,顯然也不是凡品,後一輛馬車構架精巧,隐約一陣香風飄來,顯然是女子的車架,這兩輛馬車怕是縣太爺也用不起。

她正在疑惑,前一輛馬車的馬蹄突然踩到一處松動的青磚裏,車身一歪,她差點被卷到車輪底下,幸虧沈幕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這才免于摔倒。

沈幕也不管這馬車多富貴了,沉聲斥道:“你們怎麽駕車的?這種小道馬車本就不能通行,你硬駛進來已經是不該,還不多留點心,撞到人如何是好?!”

馬車裏傳出一道明顯心不在焉的男音:“抱歉。”

然後就再無下文了,沈幕顯然對這個不走心的道歉很是不滿,皺眉正要說話,馬車裏靜默片刻,男子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這次帶了些錯愕:“正則兄?!”正則是沈幕小字。

馬車簾很快被掀開,一個男人飛快跳下馬車,男人并不算高大,相貌卻十分清俊溫潤,乍一看并不驚豔,看久了總有股淡雅出塵的味道。

沈蓉一見這人就在心裏擦了聲,他目光很快從沈幕臉上掠過,釘在沈蓉身上一般:“阿笑?!”

沈蓉覺着自己真該去廟裏拜拜了,最近這頭疼的事就沒斷過。沈幕亦是錯愕:“施既明?”這回朝廷派來的錦衣衛竟然真的是他?!

施既明似是有話想說,不過沈蓉卻不想跟他再有什麽牽扯,拉了沈幕一把,對着他點了點頭便轉身快步走了,他下意識地想追,手下人卻道:“鎮撫史,縣令還等着您過去商議章程呢。”

施既明腳步一頓,只得重新回到馬車上,吩咐手下;“幫我看着沈家如今在哪裏落腳。”

底下人低聲應了,施既明坐着馬車一路去了縣衙,他身後緊跟着的那輛馬車突然派出個女婢問道:“少爺,表姑娘讓我問問您,今晚上在何處落腳?”

施既明并沒有遮掩面上的不耐:“縣城裏怕是沒有合适的宅子,讓她先随意找間客棧住下吧。”

他說完擡步直接進了縣衙裏,縣令迎上來行禮:“施鎮撫史。”

施既明略一還禮,沉聲直言道:“我的來意想必縣令應當知道一二,我們會先從碧波縣查起,然後是附近的縣城村落,這幾日勞煩縣令配合了。”

縣令拱手道:“那是自然。”

施既明道:“勞煩縣令把近兩月的外來人口名簿取來。”

縣令早都備下了,讓他細瞧,縣令有些局促,趁着他翻查名冊的時候低聲問了句:“碧波縣只是個小地方,原不值得鎮撫史大駕的,難不成傳言烨王府...”

施既明擡頭看了他一眼,縣令被看的身上一涼,再不敢多嘴,他這才道:“縣令只管做好分內的事,旁的事我們會辦妥,你無須過問太多。”他想到沈蓉,嘴唇一抿,方才道:“放心,我在此地不會逗留太久,過幾日我就得趕回州府了。”

施既明說完又低頭找了起來,他這回來碧波縣就是為了找那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魏燕綏,上次錦衣衛派了大批人馬來劫殺他,沒想到派去的人馬竟是全軍覆沒,他也人間蒸發一般沒了蹤影,不過從這裏到他的地盤蜀中的唯一道路已經坍塌,因此朝中料定魏燕綏沒有走遠,派他帶了二百餘好手來找人。

說來讓人哭笑不得,魏燕綏這些年都沒到過京城,蜀地被他治理的宛如鐵桶,他和二百多手下就沒一個見過魏燕綏真容的,只憑着畫像在茫茫人海裏尋人,談何容易?只得依靠地方衙門了。

施既明思忖片刻,低頭認真看着戶籍,沈蓉随意編了家仆的身份,早就幫燕綏上了戶籍,不過用的是大錘的名字,他看一眼自然而然地就掠過了。

光看名薄自然看不出什麽來,縣令見他放下手裏的冊子:“鎮撫史,咱們明日就開始查人?”

施既明緩緩搖頭:“後日吧,明日我還有件私事要辦。”他說完又叫來手下人:“幫我送一張拜帖。”

......

沈幕沈蓉一臉倒黴地拎着菜籃子回了飯館,沈瑜迎上來見兄妹倆都是一臉悲催,奇道:“你們這是怎麽了?”

沈幕看了他一眼,含含糊糊地道:“見到故人了。”他見沈瑜皺眉,看了眼沈蓉才無奈道:“您還記得昨天聽說的要派錦衣衛來查案的事嗎?朝上派來的真是...”

沈瑜一聽就懂,也看了眼沈蓉,才低聲道:“他堂堂一個從四品,竟真的被派到小縣城來了?”

沈幕勸道:“您就別說了,阿笑已經夠不痛快的了。”沈瑜嘆了口氣,就是他一向對沈蓉沒什麽好臉,也不禁面露憐惜。

沈蓉給這爺倆煩死:“別遮遮掩掩小心翼翼的了,不就是我原來的未婚夫嗎!”

她不說還好,一說沈瑜沈幕表情更加微妙,沈幕還柔聲勸道:“好好好,阿笑說的是,他沒什麽的,你看開些。”

沈蓉本來沒覺着有什麽的,給這倆人絮叨的頭疼,翻着白眼轉身走了,她還挺沈瑜背後跟沈幕叮囑:“最近別讓她去河邊,什麽刀具麻繩之類的東西也少讓她碰。”

沈蓉:“...”

沈幕這才說完,外面突然有個幫閑樣的人送了張拜帖過來:“沈老爺,有位姓施的公子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說是明天要來拜見。”

沈蓉把熬好的骨頭湯給燕.傷病號.綏端過去,就見燕綏略微撐起身子,蹙眉偏頭道:“你有未婚夫了?”

沈蓉:“...”

她現在最煩人提這事,搞得她跟棄婦似的,于是沒好氣地道:“你什麽毛病啊,這麽愛聽牆根!”

燕綏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骨頭湯,一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沈蓉假裝沒看見,放下骨頭湯就走了,堅決不給他多問的機會。

晚上吃飯的時候沈幕怕她又多想,壓根沒提施既明送拜帖過來的事,沈蓉自己也就沒啥了,晚上早早地就睡下,第二天早上又想到幾個新菜式,生怕自己忘了,匆匆趕到廚房隔壁的小儲藏室裏取了胡麻油和面粉,沒想到才打開門出去,一下子撞上迎面過來的燕綏。

就聽撲的一聲,她手裏的胡麻油和白面粉一下子把她半個身子撒勻了,沈蓉:“...”

燕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大早過來找她,只是腦海裏隐隐盤旋着她未婚夫的事,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跟她過來了,哪裏想到...他看着沈蓉的狼狽情态,竭力繃住臉道:“你快去洗洗,也不小心些?”

沈蓉身上正難受着,也沒功夫鄙視他,取來巾子從水缸裏舀了清水就開始擦衣,她身上被潑面粉的地方太多,頭上身上擦下來動作太大,青絲散亂前襟不整,他能看到她白皙細膩的頸子和若隐若現的鎖骨,不覺有些尴尬,下意識地側過頭去,又覺得戀戀挪不開視線,等他從別扭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把衣裳攏好了。

她把巾子扔給他:“你身上也有,先擦着吧,我這光擦擦不幹淨,得回去換身衣服了。”

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這話真是一點錯沒有,沈蓉還沒走到廚房門口,外間已經隐隐聽見沈瑜的聲音,正往廚房的方向走過來,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衣衫淩亂一身狼藉,頭皮都要炸開了,依着沈瑜那個脾氣,見到她和燕綏衣衫不整地在廚房指定要爆,說不得就得家法伺候。

她急匆匆把燕綏往小儲藏室裏一推,低聲叮囑道:“等會不許出聲。”

沈蓉本想着先随便把親爹打發走,沒想到繼沈瑜的聲音之後,又有一道略低的男聲,聲調無奈:“...伯父何必如此敷衍我?當初之事也非我所願。”

居然是施既明的聲音!!!奶奶個嘴!!

她是真的不想見那位曾經的未婚夫啊,更何況還是這幅衣衫不整的德行!

沈蓉也顧不得想施既明為什麽會在這裏,一臉悲憤地再次拉開儲藏室的門,把自己也塞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迷之激動怎麽破!!

燕綏:mmp我的戶籍上居然都是大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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