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修)

潘家?

崔長生舉着斧頭呆呆地想了會兒,随後搖搖頭:“我不知道。”

趙新林疑惑地皺了皺眉,不死心地又問:“那潘氏叫你說給潘石頭的話你可說了?”

崔長生笑着點頭:“說了。”

趙新林眉頭一挑,追問道:“那後來呢?潘家可有動靜?”

“動靜?”崔長生呆了一會兒,忽的一笑:“我爹說,他在賭場裏看場子,見着桃妹妹的爹去尋王六的晦氣,王六惱了,甩了骨牌,和桃妹妹的爹一起走了。”

“那後來呢!”趙新林急道。

崔長生又搖搖頭:“不知道。”忽的一頓,随即奇怪地看着趙新林:“你問這個做甚?”

趙新林随意敷衍道:“沒事。”就起身去了竈間,把買來的幹貨擺放好,便立在原地凝神思索起來。

那少女行色匆匆,又在山道上放聲悲哭,依着她那石頭般硬邦邦的心腸,必定是碰上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了。不免有些心事重重,若是那女子有個好歹,長生這裏還不定要如何呢!

潘小桃失魂落魄地回了王家,進得屋門,便瞧見樊氏正從屋裏頭往外走,瞅見潘小桃雙眼紅腫,便忍不住譏笑:“呦,這可是如何了?怎的眼睛都腫了?”扶着門框掖了掖耳邊的碎發,哼道:“聽說你親爹死了?竟去縣衙裏認屍,八成不是好死的。說來聽聽,如何個死法兒?”

潘小桃正是神魂俱散,只聽得樊氏那女人叽叽喳喳不消停,卻并未聽清她說得甚,轉過身往柴房走去,此時此刻,她只想一個人清淨一下。

樊氏見得潘小桃竟是不理她,頓時心生不滿,板着臉待要出言咒罵,忽聽屋裏頭王如春高聲喝道:“你這該死的混賬老婆,叫你出去端盤果子,沏碗茶,這麽久了還不見端來,你是死在外頭了?”頓時驚得魂飛魄散,忙疾步奔去了竈間。

潘小桃渾渾噩噩地坐在稻草堆上,悶頭呆了一會兒,便聽見周氏在外頭喊她的名字,叫她趕緊的出去幹活。忙揚聲應下,曉得周氏不好惹,只得先撇開了胡思亂想,起身往外頭去了。

然而那股子氣卻是憋在了心口處,無處發散,無處傾瀉。想那潘小桃,便是因着家中巨變,而變得心性堅毅,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剛剛十二歲的姑娘。于是等着到了後半夜,便病了。那病來得突然,整個身子很快便滾燙起來,嘴裏直說胡話。

不過是個沒了娘的可憐孩子,又是人家家裏頭整日埋頭勞作的童養媳,自然是無人知道潘小桃病了。及至天邊兒的晨曦漸漸泛出了亮色來,正屋裏頭的周氏總也不見潘小桃起來幹活兒,以為是那丫頭又偷懶,便提了雞毛撣子怒氣沖沖地進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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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見着紮得整整齊齊的稻草堆上,潘小桃面頰殷紅,唇瓣幹裂出白色皮屑,正微微翕動着。往前一伸手搭在潘小桃的額頭上,卻是燙得燒手。周氏縮回手去,忍不住皺起了眉。這該死的東西,怎的就病了。

眼睛瞅向燒得神志不清的潘小桃,臉上浮出一抹厭色來。若是去請了郎中,只怕又要花費銀子了。周氏抿着唇想了一會兒,便叫來王如寶給潘小桃喂了水,又撿了些退燒的草藥熬了一碗湯藥給潘小桃灌下,至于能不能好,只聽天由命罷了。

然而那湯藥藥效甚微,一天一夜很快便過去了,潘小桃仍舊躺在草垛上沉睡不醒,額頭依舊燙得厲害。周氏中間去瞧了一次,心知這般熬下去,只怕便是後頭退了燒,養好了病,也要成了一個傻子。

周氏本是想任由這少女自生自滅,只是靠在床頭上,想起當初樊家要了那麽一大筆彩禮,周氏便不由得心肝兒疼。

想那樊家獅子大開口,她本是不預備結下這門兒親事的,卻不料那樊家卻養了個混不吝啬的兒子來。聽得王家不預備結親了,就提了一柄利刃,只說毀了名聲,要和王家來拼命。

周氏無奈,只得出了一大筆銀子,吹吹打打将樊氏娶進了家門。好在那樊家并不是為着女兒張目,不過是為了那筆彩禮錢,結了親後,倒是少有往來。

念及此,周氏不免心頭生出了憂慮來。若是那丫頭沒死,只是燒壞了腦子,以後難免要委屈了二兒子娶了個傻子。若是死了,倘若另行婚配,娶那正當門戶家裏頭的姑娘,只怕娘家厲害,不但要浪費銀子,只怕往後也要不太平。

可若是再買了女子來,還是要花費銀子。如今太平盛世,賣兒賣女的卻也不多,價錢自然是高了些。似那丫頭那般長得好,又能幹的,只怕也要許多銀子。

萬般無奈下,周氏極其不情願的叫王如寶去尋了村裏頭的郎中。

那郎中姓葉,醫術極好,聽說還曾在王庭裏頭侍奉過,是後來犯了事兒,被驅逐出王庭,才輾轉來了這王家莊,落戶求生。

葉郎中是王家莊裏頭極少數的,很是憐惜潘小桃的善心人兒。聽着周氏一旁絮叨,叫他開些便宜的藥就成了,心知這周氏是不舍得銅板,便開口道:“是小病,用不了幾味藥材,只需三枚銅板便可。”

周氏一聽便樂了,忙叫王如寶取了三枚銅錢出來,給了葉郎中。

好在潘小桃雖是平日裏吃糠咽菜的過得極是辛苦,但底子還是不錯的,吃了正經的湯藥發一發,那病竟是好了大半兒。

潘小桃這病,不過是急火攻心,悲痛過度所致,然則她素來剛強,那死的又是她心裏極是怨恨的父親,是以過了一夜,那梗在心裏頭的心結,便去了一大半兒。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偏那周氏還胡亂給她灌了湯藥,才加重了她的病情。如今有了葉郎中妙手回春,自是藥到病除。

這日葉郎中又來給潘小桃把脈,見得潘小桃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心裏頓感欣慰。囑咐了潘小桃幾句,便起身要走。潘小桃忙掙紮着要起身相送,被葉郎中伸手按住。

卻見那葉郎中憐惜地看着潘小桃,溫聲說道:“你好生歇着,你婆婆那裏你莫要擔心,我會同她講好,叫你這幾日莫要操勞,只安睡養病。至于那湯藥,你也放心,回頭我叫童兒熬制好了,再送了來給你喝。”

潘小桃是知道葉郎中是個有本事的人,便也不問葉郎中預備要怎麽同那周氏交涉,只點點頭,乖巧道:“我聽葉伯伯的話。”又扯住葉郎中的衣袖,滿是誠懇地說道:“多謝葉伯伯大恩大德,小桃如今身無長物,不能報答葉伯伯,等以後尋了機會,定會湧泉相報的。”

葉郎中聽罷欣然一笑,伸手在潘小桃頭頂撫了撫,便轉身離去。

潘小桃自是卧床養病,然而樊氏那裏,卻是又怒又氣,恨不得立時提了一把刀,沖進那柴房裏頭,了結了那小賤人的一條命。而這怒氣的根源,究其根本,卻也不過是因為潘小桃病了,那原本是潘小桃幹的活計,如今盡數落在了她的肩上。

雖然這些活計在潘小桃未曾被賣進王家的時候,都是她做的,但是自打潘小桃來了,便被她一點一點全都推給了潘小桃去做。那時候潘小桃年紀小,又是初來乍到,面皮子嫩,自然被樊氏欺負了去。

周氏并不管底下兩個兒媳如何分配活計,只要活計有人幹,她便沒話要說。後頭看着潘小桃做起活來,比樊氏又快又好,便愈發抿了嘴不做聲。樊氏自此便逍遙自在起來。

都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話擱在樊氏身上,便是清閑日子過慣了,再叫她過上以前那活計繁重的苦日子,可真真兒是要了她的命。而那樊氏本就是個腦子不清楚的,心裏頭憤恨不平,便開始消極怠工起來。

這一日,王如春因着工地裏不上工,便賴在床上睡了一上午。醒來時便覺腹中饑鳴如鼓,推開被褥下了床,瞥了眼屋角的滴漏,正是該吃午飯的時間,頓覺自己醒來的時候正是恰到好處。

然而去了竈間一看,樊氏正握着一把幹豆角,按在案板上切,一面切,還一面喋喋不休的咒罵。

王如春的脾氣哪裏饒得過那樊氏,見着飯食未好,那樊氏又嘴裏頭不幹不淨的,上前便是一頓好打。樊氏臉上剛剛有些消退的淤腫登時又腫了老高,一條腿也被王如春狠狠踹了幾腳,疼得厲害。

王如春板着臉咒罵道:“你這該死的懶婆娘,往日裏這個時辰飯菜已經上桌,不過是這幾日叫你做了幾頓飯,你便喋喋不休,還拖拖拉拉遲遲做不出來。我且告訴你,兩盞茶後飯菜若還是不好,我便拿了外頭廊下的扁擔,一扁擔打死你,也好再娶一房美貌勤快的妻室來。”

吓得樊氏立時拖着一條又酸又疼的腿立在那案桌前,手下的菜刀也快了起來,與方才懶洋洋,拖拖拉拉的模樣相比,倒像是換了一個人。

也不過養了三兩日,潘小桃便又開始起身幹活了。周氏聽得那葉郎中的交代,心裏也怕那潘小桃病體未曾痊愈,幹多了活計,再落了病根,以後于子嗣不利,便囑咐那樊氏,以後家裏面的髒衣物,都由她來清洗。田裏的活,也由她做。

樊氏自然不依,雖是怕極了那周氏,仍舊唯唯諾諾道:“這事兒原先都是小桃的活兒,怎的如今要兒媳來做?”

周氏自是曉得這大兒媳是個又懶又饞的人,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小桃沒來的時候,這事兒卻又是哪個做的?”

自然是樊氏做的,“可是自打小桃來了後,這活計就是她……”樊氏被周氏一呵斥,便垂下了頭,但嘴巴并不停歇,仍舊小聲的辯解,然而周氏卻沒耐煩去聽,截斷了話茬,厲聲道:“如今叫你做你就做,再多嘴多舌,便叫老大休了你。”

這威脅便厲害了,樊氏吓了一跳,不禁瞪圓了眼睛。在這王家雖是整日挨打,可萬一被休回了家去,憑着自家親爹那好面子的性兒,哪裏還有活路給她。于是忙垂眉耷眼兒,轉身往竈間裏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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