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潭柘寺

送走了于清楊父子,坐在程氏的腿上,于小靈搖頭晃腦地拿了豌豆黃大口吃着,喜滋滋地想着後日去潭柘寺的光景。

魏嬷嬷掀了簾子進來,看到程氏眼神還有些許空洞,不由嘆了口氣。

“太太。”她喊道。

程氏回過神來,連忙招呼了她坐下。

“太太可是覺得罰的輕了?”

她問道,見程氏點了頭,又淡淡地笑了。

“太太想想,平日裏都是大太太給您穿小鞋的份兒,可穿來穿去,也不過就是在夫人面前不得臉罷了。可這事兒一出呀,直接就鬧到了老爺和大爺面前。

老爺是什麽人?便是夫人從旁說和,也是不假辭色的。這會兒便是沒如何處罰霏姑娘,可到底動了怒。這心底呀,難道沒給大太太記上一筆?”

她這樣說來,程氏臉色立即緩和了三分。

“所以呀,這回大太太可是個罪臣了。平日裏婆母伺候得再好,不見得老爺給她發個獎,可把女兒教導成這樣,她還能躲開了去?她這教女無方的罪名,鐵板釘丁了!”

吃着豌豆黃的于小靈也跟着點頭,似小雞啄米般,表示深以為然。

程氏摸摸她的小腦袋,輕輕地笑了:“你可點什麽頭?你能聽懂了?”

誰知程氏這笑意還沒斂去,大丫鬟入雪便撩了簾子,急步走了進來。

“太太。正院那邊兒請了大夫來了,大夫給大太太診了脈,說……”

她說到這頓住了,面色有些古怪,急得魏嬷嬷嚷了她:“怎麽了?說呀!”

入雪皺了眉頭,嘴角現出兩分苦笑,輕聲道:“大夫說,大太太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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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三人異口同聲。

魏嬷嬷和程氏光顧着啞然失色,卻沒注意,于小靈這個五歲的小女娃也聽明白了其中道理。

于小靈的眼睛呼嚕嚕地轉,一會兒看着入雪皺眉苦笑,一會兒看着程氏面色發白,一會兒看着魏嬷嬷也有些不知所措。

看樣今日魏嬷嬷煞費苦心,還讓逢春铤而走險地逼問于小霏,全都付諸東流了!

窗外有黃雀叽叽喳喳叫個不停,還有風吹樹葉沙沙作響,如同于小靈歷經的兩百多個春日一樣,無甚差別。

可難料世事竟反複無常,不過一個早上,便讓人嘻笑怒罵,滋味盡嘗。

她輕輕撇了撇嘴,好在後日便要去潭柘寺了,對她來說,還是這個比較重要。

成華二十二年,三月二十六日,宜出行、沐浴、禮佛。

待于家的馬車悠悠轉轉到了潭柘寺山腰時,已是日頭西落了。

山上果然比旁的地方陰涼許多,冰荔給于小靈換上了件寶藍色的素面夾襖,便抱着她往寺裏去了。

眼看這石階一道通天,階邊古木聳立,昂首可見山門高大威嚴。人行其中,不覺肅穆。

直至重檐庑殿頂的大雄寶殿近在眼前,這座寺廟在給人的巨大森嚴壓迫的同時,也因旺盛的香火和人流而多了些許煙火氣息。

于小靈當然不覺得什麽。

轉世前,她在這座寺廟裏生活了近百年,不管是寺廟裏的三口水井,還是五座水池,甚至那極負盛名龍潭,都是她閑時游蕩的場所。

即使是山中的主持也不會知道,這些水脈全都由暗河連成一體,直通潭柘山下的蓮石湖。

而這些,于小靈輕車熟路。

不過她最常呆的還是蔢生禪院裏的那口井,而蔢生禪院,正是青潭的居所。

想到青潭,于小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伸出小手,拉了程氏的衣袖,道:“娘親,這裏跟我夢裏一樣呢!就是沒見着,沖我說話的和尚。”

程氏聽她說話,伸手抱她過來。

若非聽女兒說,她夢見一個眼角有枚朱砂痣的光頭僧人,她們如何會專成跑這麽遠,來到這京郊的潭柘寺呢?

那眼角生了朱砂痣的年輕僧人,分明就是年紀輕輕便由當今聖上親自贈予“法師”二字的,潭柘寺的鎮寺之寶——青潭法師。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稱為法師,只有通達佛法并能為人講說的人稱為法師。

而青潭法師,卻早在十九歲,便被授予了法師稱號。

“可不能亂說了,那可是青潭法師。”她說着,似是想起了什麽,轉頭朝入雪問道:“帖子都遞了?有回聲麽?”

入雪輕輕搖了搖頭:“回太太,還沒。”

于小靈渾不在意,青潭怎麽會不見她呢?

不過早晚罷了。

“那青潭法師誰是?”她又問,她想知道,在世人眼裏,青潭又是何等的存在。

程氏想了想,輕聲回道:“說起來青潭法師,倒是個神佛一般的人物。

法師自幼便由已故的泷松法師從山下的蓮石湖中撿來,倒與玄奘法師一樣,是個名副其實的江流兒。

及年長,皈依佛門。年十六便與衆僧論道,旁征博引,學富五車。三年論遍天下,故聖上欽賜‘法師’稱號。

青潭法師德高望重,然而今歲,似乎不過是二十又二罷了。”

程氏說着,轉頭看了女兒一眼,見她呆呆傻傻地不知看向哪裏,心裏想笑,小孩子家家的,估計都被她說的這些弄蒙了吧。

擡起手捋了捋于小靈額山的細發,摸摸她的小臉道:“靈兒不必害怕,只到時候若是見了法師,定要乖巧聽話。他若是跟你說了什麽,靈兒只管應下,然後記住告訴娘親,知道麽?”

程氏說到此處,于小靈才回過神來。

她着實沒想到,青潭,盡管如此受世人敬仰。

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當初,可是她先發現的青潭,然後把睡在楠木盆裏的他,從湖中央一寸一寸推到湖邊,又喊了泷松師父将他帶回寺廟。

眼看着他從一個奶娃娃,吚吚呀呀地變成了小夥子,再從一文不名到名動天下,這種自豪難以言說。

“娘親放心,靈兒一定乖乖聽話的。”她回過神來,笑嘻嘻地道。

她眼睛裏閃爍着靈動的光,只說乖乖聽話,卻不曾說要學了給程氏聽。

也是,她和青潭自然要說着程氏聽不得的話。不然,難道讓她告訴程氏,她是來替真正的于小靈祈禱,順帶着檢驗肉身反噬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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