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穆小青進來的時候, 蘇莞爾正在擦廚房。

穿着家裏面破舊的衣服, 帶着膠皮手套，拿着髒髒的抹布，蹲在地上, 一點一點擦拭櫥櫃上的污漬。

“小青來啦，快進來坐吧。”

蘇莞爾家不大, 從大門口一眼就能看到廚房，穆小青一進門就看見蘇莞爾的背影。

頓了一下, 才對蘇浙說，“叔叔好, 這是給您帶的東西。”

“來就來嘛, 還帶什麽東西啊, 這孩子。”蘇浙把那兩盒茶葉接過來，放在一旁的沙發上。

“是我爸讓我給您買的, 他說你們也挺長時間沒見了, 讓我買點東西孝敬您。”穆小青被蘇浙請到沙發上坐, 笑眯眯的對蘇浙說道。

“好, 好, ”蘇浙說，“還記着我就好。”

穆小青頓了頓, “莞爾……在家嗎？”

蘇浙說：“在啊, ”蘇浙往廚房看了一眼, 見蘇莞爾還在專心的收拾, 根本沒有出來的意思。

“但是她現在在忙, 你先坐一會兒吧。”蘇浙看上去有些無奈。

“行，我也不着急。”穆小青說，“您也先忙您的，不用管我。”

蘇莞爾大約晾了穆小青一個半小時，中間蘇浙出去了，穆小青就一個人等在客廳，也不說話，時不時看看忙碌的蘇莞爾。

一個半小時之後，蘇莞爾把廚房收拾的幹幹淨淨，一塵不染，把塑膠手套摘下去，去衛生間洗了洗手。

“喲，你來了啊，怎麽一直沒說話？”

蘇莞爾微笑着打量着穆小青。

這麽些年，穆小青沒怎麽變，長發及腰，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和長外套，底下一條肉色打底褲和一雙馬丁靴。

那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極其無辜。

“我看你一直忙着，就沒打擾你。”

“吃點什麽麽？”蘇莞爾把水果盤端過去，“随便拿吧。”

穆小青沒動，拘謹的坐在那裏，看上去有些緊張，細白的手指絞在一起，時不時咬下嘴唇。

這是穆小青的習慣，從小就愛咬嘴唇。

以前他們一起玩兒的時候，穆小青沒什麽主意，蘇莞爾就是她的主心骨，蘇莞爾那時候特別作，天天帶着穆小青闖禍，爬樹砸牆，什麽都幹過。

程星采是個正人君子，又愛教育人，每每聽說蘇莞爾他們又闖了什麽禍，在大人罵他們一頓之餘，程星采還得另教育他們一頓。

這個時候穆小青就愛咬嘴唇。

閃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看着就讓人心軟，相比之下，蘇莞爾就顯得龇牙咧嘴，梗着小脖跟程星采吵得面紅耳赤。

到最後就會演變成每次倆人一起闖了禍，程星采只罵蘇莞爾一個人，他堅信穆小青純真善良，肯定是被蘇莞爾帶壞的。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程星采知道穆小青喜歡他。

程星采那時顯得十分憤怒，比以往每一次和蘇莞爾吵架都要憤怒，他當着蘇莞爾的面嚴厲的批評穆小青，指着她的鼻子問她知不知道什麽是早戀，知不知道早戀非常可恥。

那時少女的心事有多麽甜蜜，就有多麽脆弱。

那層還沒有來得及表白的朦朦胧胧的少女心事，就被這麽毫不留情的撕開。

穆小青的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淌。

那之後他們之間的感情似乎就變了，相處下來感覺很微妙。

明明很熟悉，明明彼此之間很有默契，但總是相顧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那件事情是一個開端，從那以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蘇莞爾不想再往下回想。

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穆小青。

眼神清冷。

“我聽說你去四中了。”穆小青低下頭，“去了那麽遠的學校……莞爾，是因為我麽？”

穆小青從小就被保護的很好，家裏不算富裕，但是父母都很寵她。

在愛的包圍下長大的姑娘，天性中總有善良純真的一面。

所以穆小青也沒和蘇莞爾虛僞的寒暄，而是直奔主題，直接問出了這句話。

這話她很久之前就想問了，但是她不太敢，當年那件事蘇莞爾始終沒有釋懷。

“我知道……前一陣子星采去找你了。”穆小青猶豫着，說出了這句話。

蘇莞爾早就猜到了，那天程星采來的時候就一直若有若無的提起穆小青，他大概是打個前奏，試探一下蘇莞爾的反應。

那時蘇莞爾的注意力都是牧野身上，所以對于穆小青，并沒有過多的話，程星采大概就以為，蘇莞爾對穆小青已經沒有當年的恨了。

可是其實程星采什麽都不知道，就包括穆小青也是。

那些痛，只有蘇莞爾自己知道。

“莞爾，求你了，你原諒我吧，好不好？”

穆小青又大又黑的眼睛裏面蓄滿了淚水，看着蘇莞爾，低聲下氣，可憐兮兮的說。

蘇莞爾冷笑着看着穆小青，沒說話。

穆小青吸了吸鼻涕，擦了把眼淚，“前幾天星采跟我表白了。”穆小青轉頭看向蘇莞爾，“你知道我對程星采有多喜歡吧？你應該最清楚吧，但是莞爾，你敢相信嗎？我做夢都希望發生的事情，真的發生在我的眼前的時候，我竟然拒絕了。我沒有同意他。”

穆小青哽咽着，說出這番話，蘇莞爾卻一點也沒被感動，她笑了笑，“程星采不覺得現在是早戀了？”

穆小青被她問的一愣，似乎沒想到蘇莞爾會這麽說。

“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同意麽？”穆小青說，“因為你啊莞爾。”

蘇莞爾低下頭，沒回答。

“你橫亘在我和程星采之間，我根本沒辦法同意。”穆小青看着蘇莞爾，捂着自己的心口，“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麽？”

穆小青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蘇莞爾在沙發上舒服的伸展開，紙巾就在她的手邊，但是她并沒有遞給穆小青的意思。

“所以啊，莞爾，我求求你了，你原諒我好不好？當年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好不好，為了這件事，我、我擔驚受怕，我夜不能寐，我也受夠了，真的，莞爾，我是真的受夠了，我想，我的報應應該可以了吧，應該可以結束了吧。”

蘇莞爾抱着手臂，食指輕輕敲着自己的胳膊。

穆小青哭的太厲害，她自己平靜了一會兒，開口道：“我也該有我自己的生活了，我們誰都不想活在陰影裏啊不是嗎？莞爾，原諒我。”

穆小青的眼神裏面燃燒着火焰，把蘇莞爾盯的火燒火燎。

沉默了一會兒，蘇莞爾竟笑了起來。

“我真不想再看見你，穆小青。”蘇莞爾冷冷的看着穆小青被淚水洗的異常清澈的眼睛，“無所謂原不原諒，你，還有你寶貝的程星采，我都不想看見。”

蘇莞爾很平靜，說出的話卻讓穆小青心驚。

她不知道蘇莞爾生活在怎樣的泥潭裏，她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眼睛可以冰冷到這種地步。

“誰規定你認錯我就一定要原諒，你生活在陰影裏我就一定要拯救，”蘇莞爾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穆小青，“我不是什麽救世主，我沒有大愛，沒有真善美，我告訴你穆小青，我不會原諒你，你愛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你心裏愧疚也好，不甘也罷，都和我沒有關系，你睡不睡得着也不需要告訴我，我不救你，穆小青，”蘇莞爾揚起嘴角，“就像你當年不救我一樣。”

夕陽的光芒照進房間，把房間分割成明亮和陰暗兩個部分，蘇莞爾就站在黑暗裏，眼睛裏面卻燃燒着無比明亮的光芒。

蘇莞爾的臉藏在黑暗裏，笑容詭谲陰冷，帶着積攢多年的怨氣，穆小青甚至不敢直視。

她害怕蘇莞爾，這一點，和小時候一樣。

蘇莞爾的身上有一種氣場，描述不出來，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程星采也愛教育人，但是程星采說十分鐘，都不如蘇莞爾的一個眼神來的有震懾力。

穆小青走的之後，夕陽徹底西沉。

房間裏面沒有開燈，蘇浙也沒有回來，蘇莞爾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坐了很久。

等到蘇莞爾回過神來，站起身打開燈的時候，蘇莞爾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滿臉淚痕。

**

回學校之後王建果然說了籃球賽也需要女生的事，楊佳霖第一個舉手報名。

牧野懶懶的坐着，嘴裏嚼着口香糖，“你怎麽不報名呢？扔東西扔那麽準。”

蘇莞爾回頭看了牧野一眼，沒說話。

楊佳霖選上之後還挺開心，中午吃飯的時候一直在說這件事。

“啊，也不知道那幫男生們能不能教教我，我好像從來都沒摸過籃球诶，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贏。”楊佳霖一邊走一邊搖晃着蘇莞爾的胳膊，“莞莞啊，你說我要不要找時間練一練啊，萬一投的不好怎麽辦。”

“沒事兒，其實也不指望女生能得什麽分，就是玩玩，你也別有太大壓力。”蘇莞爾附和着楊佳霖，“不過練一練倒也行，下午不就有節體育課麽。”

“哎對啊！下午咱倆去籃球場試一下呗，我找柏成林給我借個籃球去。”

蘇莞爾笑着點點頭，“嗯，行啊。”

楊佳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更加開心了，望着天空說道，“咱們可得找個人少的地方，不然那幫男生看到我投的不好，該嘲笑我了。”

蘇莞爾心裏厭惡的緊，實在不願意再和楊佳霖多說，低下頭，說，“嗯。好。”

牧野他們也打算在體活課試試手，下課的時候張恒龍他們聚到牧野這裏商量戰術。

牧野不知在哪弄了個魔方，一直撥弄着魔方，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

張恒龍沒說一句話都要扭頭看看牧野的臉色，但是牧野始終都沒有插嘴。

自習課，牧野玩兒魔方玩累了，趴在桌子上，扭頭看着正在寫作業的蘇莞爾。

陽光晃得蘇莞爾的皮膚更加白亮，看上去像是陶瓷。

“哎，你為什麽一起參加籃球賽啊？”牧野的半邊臉貼在桌子上，模模糊糊的問蘇莞爾。

“那也不是我想參加就能參加的啊。”蘇莞爾小聲說，“怎麽的，你這水平還指望女生給你拿分啊？”

牧野笑起來，“可不，相當指望了。全指着你打輸出啊。”

蘇莞爾也被他逗笑，但這畢竟是上課，蘇莞爾不敢笑出聲，捂着嘴，眼睛裏面滿是笑意。

牧野看着挺賞心悅目，就也沒轉回去，就這麽趴着看她。

也不知道蘇莞爾在寫什麽這麽專心，一眼多餘的目光都沒有分給牧野。

“你寫什麽呢？”牧野問道。

“物理作業。”

牧野從桌洞裏翻出一本空白的練習冊，扔給蘇莞爾，“給我的也寫了。”

蘇莞爾終于看了牧野一眼，“幹嘛？你還需要寫作業？”

“需要啊，”牧野笑起來，“要不就把你的借我抄抄。”

蘇莞爾那道題沒做完，思路不想打斷，應付了一句，“行啊。”

“你說的啊，”牧野重新趴回去，“一會兒把你作業本給我。”

“嗯。”

蘇莞爾寫完就下課了，下節課體活課，牧野把她的作業本收好，準備下節課再看。

一下課張恒龍他們就叫上牧野一起拿着球出了教室，楊佳霖也拿了一個籃球，似乎是要證明她是那個投球的女生一樣，滿教室的嚷嚷讓蘇莞爾趕緊下去占一個好位置她要練球。

蘇莞爾慢吞吞的應和着下了樓，一進籃球場就看到牧野他們。

四中籃球場不大，只有幾個球框，所以每次男生們想要打籃球都要提前占好位置，索性今天上體活課的班級不多，蘇莞爾這個時間下去竟還有一個空着的場地。

而且就在牧野他們旁邊。

這地方應該正和楊佳霖的意吧，蘇莞爾冷冷的想到。

果然，楊佳霖下來的時候看到牧野他們，又開始大聲的叫嚷蘇莞爾怎麽找了個這樣的地方，這不是明顯讓她難堪雲雲。

但是臉上那笑容卻是藏不住的，一邊大聲找存在感，一邊在蘇莞爾跟前假裝嬌羞。

牧野他們正在分組，并沒有功夫理他們。

蘇莞爾從牧野身上收回目光，拍了一下籃球，“咱們開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