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同行

天光幽明,別日清寒,晨炊之氣袅袅而升,這似是最尋常的早上。

府中授道已畢,無花也準備離開了。

他在亭間早立的采荷院兒站了一夜,連僧衣也染了層水露。

白衣僧人的神色還是那樣溫和平靜,似這世間事都無法讓他動容。

吳裙看着手中文牒,微微蹙眉:“大師要回去了?”

無花點了點頭:“貧僧此次下山便是為了這講道一事,此事間事了,自然也該回去了。”

吳裙低頭不語。

無花心下一嘆:“姑娘可有去處?”

她總是容易讓人心軟的。

那端姿秀麗的美人緩緩搖了搖頭,輕蹙的眉霧仿若黛色遠山。

和尚該回廟裏,那她又該去哪兒呢?

吳裙想到這兒微微擡起頭來,看着眼前風神俊雅的僧人認真道:“少林寺裏收尼姑嗎?”

她看了眼自己鴉色鬓嬛,微微有些不舍。

無花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問,随即啞然失笑:“尼姑是要去尼姑庵的。”

他目光微灑,眼中略微有些笑意。

吳裙臉紅了紅,面上似芙蓉清展,軟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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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我只認識大師一個人~”

她話語婉轉未盡,語調偏又帶着蘇侬軟語的绮麗,眼波流轉間竟連滿堂花色也要醉倒。

無花輕嘆了口氣:“安陽距莆田還有三日路程,姑娘可能受苦?”

吳裙斂下眉眼,輕聲應道:“阿裙省的。”

“那便走吧。”

聽着那白衣僧人溫言。

吳裙擡起頭來,便看見一雙修長的手伸到了眼前。

吳裙抿了抿唇,朱色丹蔻的指尖微動。卻還是任由他握着。

“我們不去主人家辭行嗎?”

她輕聲問。

無花搖了搖頭:“不必。”

他說到這兒便不多說了。

吳裙也不再多問。

驸馬府的高臺上,朱厭看着兩人遙遙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她還是穿着那身舊衣,身姿袅袅婷婷,白色的錦裙微微浮動着,恍若春花生滟沾水開,芙蓉一色,蕊中雁兒也似要飛了。

這世間美人除卻此身卻也不過如此了。

“暗七。”

他低聲道。

原本空寂的高臺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恭敬的跪着,垂下的眉眼鋒利如刀。

朱厭敲了敲扇子,醉聲道:“你去保護阿裙吧。”

黑衣人應了聲便倏忽消失不見。

朱厭倚在空欄上笑了笑,手中的酒壇已經空了:“明知此去少林一路風險,卻還是要帶上她。”

“無花啊無花,你究竟想幹什麽?”

他想起那美人珠嬛之色,微微舔了舔嘴角。

路途遙遠,吳裙本以為這次是要走陸路,卻見無花搖了搖頭。

“水上更安全些。”

她初時不懂這話意思,可一路上見了這麽多次暗殺便也明白了。

放下簾子輕聲道:“這已經是第六撥了。”

他們乘的是來時的烏蓬船,船夫的手很穩,即使水中打鬥不休,也未曾讓人感到颠簸。

無花坐在船頭看了眼岸上叢箭:“阿裙,你怕嗎?”

他聲音依舊溫和從容,白色的僧衣宛若高山明峰,巋然不動。

“不怕。”

吳裙搖了搖頭,白嫩的雙足在江水中蕩了蕩,水滴順着腳尖丹蔻滑落。

臉上尤帶着朝霞一般的瑰麗之色,連夕照也心馳神往。

她生在此處,便從來不用害怕的。

無花笑了笑,倏然飛身而起。

那淬毒的箭已到眼前,卻被萍影掌風打落。瞬息間又變幻出萬千蹤跡來,飄然不漏。

正是少林風萍掌。

那看似緊密的箭竟無一支可近得了船身。

吳裙聽着風聲破空而來,微微勾了勾唇角。

那擦着耳邊而過的箭被一雙手輕輕握住。

“大師不怕這箭上有毒?”

她眨了眨眼笑道。

無花笑了笑:“我若讓你受傷,豈非不是個男人?”

他嘆了口氣,掌中用力,那毒箭又被抛了回去。

樹林中似乎又有人倒下了。

吳裙這才信了這個風神高徹的聖僧也會殺人不眨眼。

岸邊似靜了下來。

夕陽斜照在江面上恍若血色華光,水色也有些黯淡。

吳裙皺了皺眉,腳尖在華光的水鏡中晃了晃,又似覺得無趣兒,慢慢收了回來。

朱色丹蔻上浸潤着水珠,在霞光下豔麗生花。

那雙腳輕輕放在了白色的錦襪上。

無花目光沉了沉,突然伸手捉住了那抹雪色。

入手只覺細膩柔嫩,恍若昆侖雪映清寒。

眼神微暗,從懷中掏出錦帕來輕拭,他動作輕柔,掌心蘊着熱氣傳到帕子上。

吳裙半阖着眼任由他握着,眼尾處微微有些紅。

似那熱氣也透過帕子傳遍了全身,錦衣羅裙襯着柳腰半軟着,讓人心頭一熱。

江心細波微微蕩了蕩。

楚留香從水裏冒出來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僧人與絕色總是帶着寫禁忌的意味,更何況還是如此惹人遐想的場景。

“無花大師!”

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奇怪。

無花卻并未看他,神色自然的放下帕子替那人套上鞋襪,待那芙蓉玉色并蒂才轉過身來。

雙手合十道:“楚香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從水中跳到了船上。

他常年在海上飄蕩,水性自然不用說,連船夫也摸不準他到底在水下呆了多久。

無花卻并未在意,他似乎天生就是這般淡然風骨。

楚留香自然知道他是一個高傲的人,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無花有一天竟也會……

他想到這兒微微頓了頓,表情有些古怪。

“香帥怎會在水裏?”

無花淡聲問。

楚留香苦笑:“難道大師還未聽聞麽,我惹上了大麻煩,這逃命也已有許多天了。”

他原本是去找黃魯直的,哪知到了地方卻驚覺不對。

安靜。

實在是太安靜了。

倒有些像那日竹林客棧。

楚留香腳步頓了頓,風輕輕将茅屋裏半閉的門吹開,門檻上的血順着臺階流了下來。

一滴一滴映着。

他已經不能動了,因為那腳步聲已近在耳邊。

林中似已經變成了天羅地網,讓人插翅難逃。

楚留香嘆了口氣。

果然見來人怒道:“沒想到連君子劍也逃不過你的毒手!”

說話的是武當長雲道長,身後十幾人皆是武林名宿,他們似是已等了很久了。

楚留香并未說話,因為他現在臉上還有另一張皮,這張皮和楚留香天差地別。

可他心突然跳的更快了些。

長雲指尖微動:“香帥莫非以為僅憑一張□□便能唬住在座諸位?”

他顯然已經認定他便是楚留香了。

這張□□是蘇蓉蓉做的,旁人自然是瞧不出來的。

楚留香想到昨夜房門口那張紙條,微微眯了眯眼,只覺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圈套裏。

無花聽聞他言,皺眉道:“香帥如今可有線索?”

楚留香搖了搖頭:“我心中有些懷疑那位神水宮弟子,可又不知她為何要這般做。擁翠山莊,君子劍,這其中已牽扯甚多。”

“看來無論在何處麻煩總會找上香帥的。”

無花笑道。

楚留香亦是苦笑。

“你是個很有趣兒的人?”

吳裙趴在船頭聽了半天,輕聲問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解:“姑娘為何這般問?”

吳裙搖頭笑道:“因為這些有趣兒的事總會被你遇到。”

楚留香笑了笑,覺得這實在是一個單純的姑娘。

“你認為我說的不對?”

吳裙轉過身來看着他。

在上船之前楚留香想象過多次那美人的容貌,只憑背影便如此傾城,正面又是何等絕色。

當她轉過身來時他便知道男人始終是有劣根的。

雲鬓霧紗,眉似遠山,眼如春波,世間萬種都化在那唇邊的淺淺梨渦裏。

她生來便是要紮在男人命裏的。

無怪無花……

這樣的美人說什麽自然也是什麽了。

楚留香不由嘆道:“姑娘容色之盛,恐怕昔日被譽為第一美人的石觀音亦有所不及。”

“昔日?”

吳裙歪頭笑問。

她聲音清軟,聽着讓人心下一舒。

楚留香看了眼旁邊面色不變的無花道:“這世間美人若遇見了姑娘自然也要成為昔日了。”

“你可真會說話。”

吳裙眨了眨眼。

無花淡淡道:“總算知道為何香帥紅顏知己多如過江之鲫了。”

楚留香笑道:“大師莫不是醋了?”

他本是玩笑,可話一出口便後悔了,這話放在一位佛門中人身上确是不對。

初見那一幕雖太過旖旎,楚留香卻也不敢多加猜測。

無花嘆了口氣:“我只怕香帥又欠了紅顏債。”

這話語意味深長。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吳裙回頭看了眼那白衣僧人,夕陽下帶笑的眼尾勾魂攝魄,似讓清規禁律都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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