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入隋宮的巷子很長。

宇文化及忽然想起當年也是這般, 他親自送着她往華山去。

那天真柔弱的小公主如今已變成了天下少有的傾城絕色。,可這隋宮的巍巍宮牆卻從未變過。

雨泠泠的下着,打在玉攆上恍若碎珠碰玉。那人斂着眉目輕靠着簾帳,纖長的睫羽若小扇一般在雪膚下落下一層陰影。

宇文化及靜靜在一側走着。

“隋宮中的桃花還在嗎?”

吳裙忽然問。

她聲音早已好了, 聽着輕軟溫柔。

穿着朱紅官袍的青年指尖微頓,孤聲道:“都在,新種的再過些日子便要開了。”

她及笄那年他送的滿城桃花始終都在。

宇文化及眉間陰寒,此刻卻終于有了幾分溫度。

吳裙轉頭望着那孤妄冷冽的男人, 他始終穿着一身紅袍, 醒目的寂寞。

“你怎麽知道我會回來?”

她倚着身子探出珠簾外, 伸出舌尖輕輕接了滴雨珠, 任那涼意滑落唇齒間。

這動作惹的随行侍衛連忙低下頭去。

他們若看了這一眼,此生便也完了。

那樣的絕色只一眼便足以毀了人一生。

宇文化及輕笑一聲,隔着雨霧回頭看她。

“你十一歲時在樹下許願說要一只金雀兒, 我知道。”

“每年桃花開時你都要做一件新衣裳,我知道。”

“你不喜歡這隋宮暗沉沉的天色,我也知道。”

他聲音淡淡溫柔的告訴她:“阿裙,我知道你會回來。”

他知道她靜斂的眉眼下任性的無情, 知道她終有一日會将寒刃對準他們,所以他一直在等。

那雨絲打濕男人束冠,斜發橫入眉目,更顯的孤寒。

玉攆不緊不慢地走着, 青石階上流水潺潺。

琉璃玉瓦與巍峨宮牆還是原來的樣子, 這裏似乎一點兒也沒變。

吳裙側着身靜靜地看着。

那是往太熹宮的小路, 她不知已走了有多少回。

她想到這兒微微彎了彎唇角。

眸光溫柔讓簾外人心中柔軟。

玉攆已停了下來。

那原本就尊榮的殿中又換了一披人。

“你叫什麽名字?”

青緞美人輕聲問。

着宮服的女官微微伏身:“奴婢喚蒹葭。”

她并非是蒹葭,她只是喚作蒹葭罷了。

當年所有人都已被殺了幹淨,吳裙索然無味地嘆了口氣。

“我已經到了,你回去吧。”

她對宇文化及道。

她并未回過頭來,只是垂眸立在一旁,雲鬓散在肩頭,溫柔的動人。

宇文化及眸光沉了沉,卻是道:“好。”

直到那朱紅袖袍隔了雨幕,吳裙才往殿內走。

這太熹宮中的陳設還和原來一般,雪絨白毯,瓷雕镂花。

連袅袅燃着的沉香亦是如此。

吳裙坐在銅鏡前,微微蹙了蹙眉。

“公主可是頭疼?”

蒹葭輕聲問。

她們連說的話也是一樣的。

青緞美人搖了搖頭:“你們都下去吧。”

她聲音很溫柔卻無人敢違背。

蒹葭指尖微頓,帶着衆人緩緩退下。

殿內空寂寂的。

吳裙看着鏡中美人如幻容顏忽然喚了聲:“二哥。”

她聲音輕軟,柔柔地簡直甜到了人心上。

可這殿中卻沒有人回應。

吳裙幽幽垂下眼來,纖長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這殿內昏沉陰暗,只餘沉香袅袅燃着。

露着縫隙的窗外雨滴纏綿,那些舊日的桃花啊一片片被打落在濕泥中。

她靜靜地趴在銅鏡前,雲鬓散在青色的緞衣上。

她少時不語,如今也憂愁安靜,可那樣孱弱無助的姿态,總是叫男人看着心揪。

炀帝嘆了口氣,掌心血跡斑斑。

“阿裙。”

他沉聲溫柔道。

吳裙依舊趴在銅鏡前,纖長的睫羽輕輕顫了顫:“你為何不出來?”

她聲音有些委屈,軟的化人。

楊廣那時想,這個受了欺負的小姑娘可憐起來便是在要他的命。

她是他一手捧着的雀兒,誰都不能叫她如此。

可現在那個讓她受委屈的人是他。

男人隐在暗處自嘲道:“我怕會吓到你。”

那個癫狂溫柔,肆意張揚的晉王,如今生殺予奪的姿态與從前的隋帝越來越像。

他恨父親那樣對她,最終又成了與他一樣的人。

楊廣想起洛陽大火那日,那個深沉雍貴的帝王對他說的話來,目光微暗。

吳裙輕輕回過頭來。

她轉身的姿态很美,像婉轉溫柔的水蓮,袅娜的讓人心折。

她看着那暗處的屏風很久,忽然道:“你還沒有好好看過我呢。”

她長開了,已成為這隋宮最美的花兒,可從前那個肆意的男人卻不敢看她。

吳裙等了很久。

最終輕輕自鏡前起身,走到了屏風前。

“你看見我了嗎?”

她道。

炀帝掌心滴着血,卻沉聲溫柔道:“瘦了。”

他們都說她很美,只有他告訴她:瘦了。

吳裙眼睛酸酸地,卻微微撇過頭去。

直到被人擁入懷中。

那人懷裏有她喜歡的沉香味,清冽雍容。

“哭吧。”

溫柔的指尖輕輕替她拆下散亂的雲鬓,将她抱在懷中,像小孩子一般搖來搖去。

她生在隋宮錦衣玉食,幾乎未受過委屈。

可一遇到那人便無端有些難過。

大抵是他對她很好,委屈時便告訴她哭出來然後帶着她去報仇。

楊廣輕撫着那鴉羽似的發絲,目光溫柔。

天已漸漸暗了下來,雨意昏沉。

那人衣襟也濕了一片。

吳裙輕靠在男人懷中,半身才輕聲道:“你不必怕吓到我,我也很壞。”

她确實很壞,那些對她很好的人啊,卻都被她害死了。

楊廣輕笑了聲,肆意道:“你還可以更壞些。”

他弑母殺兄,是天下人人得而諸之的昏君。

可這些都不關她的事。

所有的不好都是他的,她只需要告訴他喜歡或不喜歡。

吳裙彎了彎眸子:“好。”

九公主回宮了。

這消息飛速傳遍洛陽大街小巷。

早市面攤上,寇仲與徐子陵互看了一眼。

“二位少俠要什麽?”

老板娘擦着桌子笑問。

隋朝民風開放,江湖與百姓之間并無界限。

寇仲笑着扔了兩塊碎銀:“兩碗陽春面就好。”

這面攤上坐着的有江湖人,也有普通人。

可這樣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面攤,卻因一個人而不平凡起來。

那是一個拿着刀的男人,江湖上的刀客很多,可像岳山一樣的刀客卻很少。

他只坐在那兒,便感覺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面好了。”

老板娘将面放在桌上,笑着又回了爐竈前。

寇仲磨着牙箸微微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很隐晦,卻始終盯着前面的男人。

徐子陵吸了口面,輕輕在桌下踢了他一下。寇仲這才驚覺那個男人已回過頭來。

他看向了面攤上的兩個年輕人。

寇仲與徐子陵屏住呼吸,手中雖仍然拿着牙箸,緊繃的身體卻随時準備暴起。

那人的氣勢太強了,淩厲的刀鋒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可寇徐二人已不是初出江湖的揚州小混混了,此刻倒也面不改色。

岳山目光微眯收了氣勢,轉身倒了兩碗酒:

“光吃面不喝酒豈不無趣,小兄弟可要來一杯?”

寇仲與徐子陵對視一眼,笑道:“多謝前輩。”

他話音剛落那酒碗便自前方襲來,迅疾刀氣縱橫,連身旁長凳也被震的向後。

可桌上的兩人卻還坐的穩穩的。

寇仲接過酒來一飲而盡,豪聲大笑:“好酒。”

岳山也笑了:“我與小兄弟投緣,何妨過來一敘。”

他身旁的刀很少有人認不出來。

徐子陵與寇仲入江湖多時,眼界也寬了些。

“傳聞霸刀岳山已歸隐,卻不想今日竟能在這小面攤上遇見前輩。”

徐子陵笑道。

岳山微微搖了搖頭:“我也未曾想到只是吃碗面便遇見了百年難得一見的練了長生訣的兩個年輕人。”

他面上嚴肅,語氣卻帶着笑意。

寇仲倒了碗酒,挑眉:“這不正說明我們與前輩緣分。”

他也不否認反而坦坦蕩蕩,倒讓岳山高看了眼。

他接過對面年輕人遞來的酒碗一飲而盡:

“想不到這江湖中如今還有人記得岳山。”

自煙波湖一戰後,天下論刀便只識天刀宋缺了。

寇仲與徐子陵自然知道那一役,心中已是震撼。光只岳山氣勢便如此強橫,那天刀宋缺又該是怎樣?

習武人莫不對至高武學心存向往。

岳山看出了二人心思,淡淡道:“你們身上的長生訣已是內家心法之最,不下于我魔門天魔策與慈航靜齋的慈航劍典。”

“只是若論功力恐怕還得再練十年才可與宋缺等人相比。”

天刀宋缺早在十年前便已摸到宗師門檻,如今更是深不可測。

岳山說到這兒又喝了口酒。

寇仲看了徐子陵一眼笑道:“對了,前輩怎會到洛陽來?”

岳山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你們想問什麽?”

寇仲摸了摸鼻子,讪笑:“如今這洛陽滿城都是九公主的消息,着實令人好奇。前輩當年亦曾經歷過那場繁華,小子不過好奇那九公主到底有多美。”

他說到這兒倒讓岳山停下了酒碗。

他看着兩個年輕人突然道:“我并未見過九公主。”

他目光奇異,舒了口氣緩緩道:“見過她的都瘋了。”

“瘋了?”

徐子陵皺眉。

岳山笑着點頭:“他們确實瘋了。”

天刀宋缺,邪王石之軒,宇文化及,先帝,以及當年的晉王。

他們都瘋了,為一個女人發瘋。

岳山此次前來便是為此。

洛陽暗潮湧動,魔門暗探皆被拔除,一朝驚變便要血流成河。

徐子陵與寇仲對視一眼,卻聽岳山笑道:“如今天下動蕩,二位倒不如入我魔門,幹出一番事來。”

岳山的邀請不若李秀寧,尚有拒絕的餘地。

徐子陵知道若他二人拒絕,恐怕今日是離不開這小面攤了。

寇仲眯了眯眼,拍着徐子陵肩膀嬉笑道:“小子正有此意不過是缺了個引薦人,如今遇見前輩倒是美事一樁。”

岳山但笑不語。

洛陽入春時節多雨,好天氣不多。

今日卻是難得。

吳裙百無聊賴地趴在窗柩前,待那清光灑到面上時又背手遮住。

楊廣輕笑着捉住那纖弱手指:“你若實在無聊的緊,倒不如跟我去上朝。”

“上朝好玩嗎?”

吳裙眨了眨眼,軟聲問。

炀帝略思索了一番,嗤笑道:“一群人在下面跪着,變臉也是有趣。”

自古女子不得幹政,吳裙想了想那些儒臣們見到她時的模樣,自己忍不住先拍手笑了起了。

她眉眼彎彎地躺在男人龍袍上,唇角笑意甜的醉人。

楊廣抱着她輕輕替她梳着發髻。

左士跪在一旁不敢擡頭,這些日子他已經見過陛下的令人心驚的溫柔了。

九公主的事,他從來不假與他人之手。

修長的雙手在發間穿梭,吳裙微眯着眼靠在他身上,像只慵懶的貓兒。

待到那人輕輕彈了彈額頭才慢慢睜開眼來。

她伸手摸了摸發上步搖,忽而笑道:“朝雲髻。”

炀帝喚人拿來鏡子,抱着她輕笑道:“喜不喜歡?”

他聲音沉沉肆意,眼中溫柔又癫狂。

這發髻是只有皇後才可以梳的。

宮內衆人都不由低下頭去。

鏡中人雲鬓微绾,雪膚花容竟讓這昏暗宮室也亮了起來。

那是一種動人心魄的美,像是夜間幽昙徐徐盛開,只一眼便要了人命。

吳裙彎了彎眸子,回頭在男人唇上輕輕點了點。

“喜歡。”

她聲音輕軟,聽的人心尖酥麻。

楊廣摸了摸被親的地方,眸光壓抑。

女子上朝是之前從未有過的事,便是先帝再如何寵愛九公主,也從未帶她入過朝堂。

當朝臣們看見龍椅後的簾帳中坐了一道曼妙身影時不由炸開了鍋。

宇文化及就站在百官之首,一襲朱紅官袍比這滿殿凡俗好看多了。

吳裙甩了甩腳腕兒上的鈴铛,悠閑地支着手。

她不說話,可總有人說話。

李無年看了眼那珠翠繡鞋,面上青白,上前一步跪在了地上:

“陛下,朝堂豈能兒戲,女子來此,實在不妥。”

他話音剛落,身後便也有不少人跟着跪下了。

炀帝沉聲笑了笑,那笑意略有幾分癫狂。過了會兒才溫柔道:“朕也覺得你私下與慈航靜齋來往頗有不妥。”

“哦,對了,李大人新納的姬妾好像是魔門送的。”

他支着手肆意道。

這溫柔的一番話卻讓朝中衆人變了臉色。

“撲哧”一聲,吳裙已笑出了聲。

那笑聲實在動人的很,像是珠翠落盤,溫柔天真。

可在場衆人卻無人敢看那簾後人面容。

不少人已經後悔跟着李無年跪了下來。

他們爬在地上後背汗濕衣襟。

誰也不知道那位昏庸瘋癫的帝王究竟握了多少人把柄。

這殿內實在太安靜了。

沉香緩緩燃着,灰燼落地的聲音都叫人一驚一乍。

直到那溫柔的公主嘆了口氣:“你看着我幹什麽?”

她在問誰?

風吹簾動,露出一張秋水為神玉為骨的芙蓉雪面來,美的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柴紹已看呆了。

他從前只覺李秀寧容色過人,如今見了那九公主方知人間絕色。

他已經低不下頭去了。

殿內沙漏靜靜地流着,死寂的可怕。

隋帝自龍椅上起身。

腳步聲像是踏在人心上,一步一步。

他蹲在柴紹面前輕笑了聲問:“好看麽?”

沒有人能回答。

因為那原本跪着的青年人頭已滾落在殿內。

血濺在炀帝溫文爾雅的面上,肆意瘋癫。

他得手中拿着一把刀,他曾用那把刀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

殿內衆人都已屏住了呼吸,前面的李無年早已暈了過去。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

宇文化及始終低着頭,無人看清那眸中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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