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道別

董奶奶留了董其波吃過晚飯在走，因為第二天董其波還要早起出車，所以在天黑之前，他一定要趕回去。

晚飯是董花花做的，董其波本不想留下來吃完飯的，但看到董花花充滿期待的眼神，猶豫又猶豫之後，還是留了下來。不就吃個飯嗎，要回家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董花花是希望他能留下來吃飯的，一是兩家有那麽點親戚關系，二是人家大老遠特意過來跑一趟，本着出于禮貌的選擇，也得留人家吃一頓飯的。

村支書早走了，此時的董家院子裏，只有這三個人。

董花花去廚房做飯去了，而董其波在靈堂裏燒過紙錢後，也跟回了屋子裏。他覺得在靈堂裏待着感覺陰森森的，渾身上下都在往外冒涼氣，并且頭皮發麻。現在的靈堂裏就只有董奶奶一個人坐着，她又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裏，無法自拔。

洗好米，董花花把電飯鍋插上電之後，就要去園子裏摘點蔬菜，她剛走到屋門口，迎面碰上剛要進屋的董其波。她擡頭看着他：“叔叔也要跟我一起去摘菜嗎？”

董其波看見她的一只胳膊上挎着個小籃子，詢問道：“摘菜？去哪摘？”

“蔬菜，去園子裏摘。”說着她伸出一只手，指向屋子旁邊的一個小園子裏，“看，那就是園子。”其實她在心裏想着，這個從城裏來的叔叔怎麽會連菜園子都不知道？果然是生活條件太好了。

他的眼睛随着她的手指看過去，随即露出一抹微笑：“哦，那就是菜園子啊！”然後他看着她，“我家住在城裏，根本就沒有菜園子的。不過我倒是見過菜園子，還真沒有親身去過。”就因為一個小小的菜園子，他的眼裏充滿了一片新奇之色。

董花花看見他一臉向往的樣子，在心裏無聲的嘆了口氣，同時想着，這個叔叔竟然連菜園子都沒有去過，那他的生活裏該有什麽樂趣啊？其實她是最喜歡菜園子的，因為裏面的蔬菜全部都是她親自種的。

就這樣，董其波在董花花的帶領下，平生第一次進了菜園子，然後他的臉上更是一片新奇之色。以前的董花花認為，自己是山溝溝裏長大的孩子，沒見過什麽世面，可是她今日看到這樣的他，覺得他才是真正沒有見過世面的人。

董其波已經忘記自己是來參加葬禮的了，現在他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一片新奇的事物中去。

然後……

“哎，花花，這是什麽蔬菜啊？”此時的董其波站在牆的一角處，手裏扶着長了有一米多高綠油油的植物。

董花花正在拿菜籃子摘豆角，聞言，她擡頭看了眼他，微微驚訝的回道：“叔叔，那不是蔬菜，是向日葵。”

“向日葵？”他看着她問。

她點頭：“嗯，是向日葵，也就是瓜子，不過還沒長大而已。等到在過個幾日，向日葵長高了，就會開花，到那時你一眼就能認出來的。”說完她繼續摘豆角。

聽完解釋，他了然的點點頭。

這時她伸手從旁邊的架子上，摘下一個大大的西紅柿，遞給他：“叔叔，這個給你吃。”

董其波走到她旁邊，伸手接過西紅柿，來回看了看，問她：“花花，這個可以直接吃嗎？”

她點頭：“嗯，可以的，我種的蔬菜從來都不撒農藥的。”

他聽後，看了眼這誘人的西紅柿，毫不猶豫的張嘴咬了一大口。一口咽肚後，董其波在心裏感嘆的想，還是無公害，無污染的綠色食品好吃啊，而且西紅柿的個頭很大，鮮嫩多汁。

董其波吃着西紅柿又去別的地方觀看去了，然後他像個好奇寶寶一樣，一會兒一個問題，二會兒發表一下自己的看點。

菜園子表面上全都是土，不過他不嫌髒，他走到她身邊，蹲在一片矮矮的農作物前，董其波繼續孜孜不倦的問：“花花，這又是什麽蔬菜啊？”他邊問邊研究，實在是猜想不到這是什麽。

董花花這回手裏的活沒停，只拿眼瞟了他一眼，“叔叔，那也不是蔬菜，是花生。”

聞言，董其波了然的點點頭，“哦，不過跟地瓜的莖長的有點相似。”

這回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這你說對了，小時候我也常常分不清的。”

他擡頭看着她，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小時候？”

董花花摘完豆角了，走到他面前躲下，眨巴幾下眼睛問他：“怎麽了？我說的有什麽不對的嗎？”

董其波看着她，心裏又湧起一股心疼的情緒，他看着她說：“不是你說的不對，而是你現在依然很小，依然是小時候。”

聽完，她微微一笑，那笑容讓人看了心疼，她說：“叔叔，我不小了，已經十二歲了，以後這個家和奶奶全都靠我了。”家裏的頂梁柱沒了，往後的人生董花花只能靠她自己了。

他聽後，差點有要哭的沖動，同時在心裏想着，往後家庭的重擔全部壓在了她的身上。

可她才十二歲啊！

正是一個小女孩無憂無慮的年紀，理應享受的父母的關愛。

董其波看着她，強擠出一絲笑意，他伸手摸摸她的頭頂，“花花乖，辛苦你了。”

董花花對他露出真心的笑意：“沒關系的，叔叔，我不辛苦，因為我長大了。”

做飯的時候，他一直跟着她。山溝溝裏沒有煤氣，所以只能用大鍋炒菜，她負責炒，他負責燒火。

不一會兒……

“哎呀，叔叔，你燒的火太旺了，菜會炒糊的。”說着她被油煙嗆出了眼淚。

董其波蹲在竈坑前，擡頭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解釋道：“不好意思啊，花花，我實在是沒幹過這個。”說着他趕忙賠笑臉，“我這就少添些柴火。”說完還咳嗽了幾聲，因為他燒火也很嗆。

就這樣，在磕磕絆絆中，這一頓飯總算是做好了。董其波很高興，因為這頓飯也有他的功勞。

飯菜擺上桌之後，兩個人就去靈堂裏請董奶奶吃飯了。其實董奶奶根本就沒有什麽胃口，但今天家裏有客人在，禮貌還是要有的。

祖孫倆這幾日一直都沒怎麽吃飯，今日一看這麽豐盛的菜，才感知自己已餓的前胸貼後背。董花花吃了兩小碗飯，董奶奶的食量也不錯，吃了一小碗飯。

要數食量不錯的話，董其波當之無愧，他足足吃了三小碗飯。其實就是普通的農家菜而已，可是董花花的手藝好，足足做了四個菜，而且非常的好吃。

董其波邊吃飯邊在心裏想着，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懂事的女孩子呢？而且她才十二歲啊！吃着吃着，他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

董花花感知到有視線投射在自己身上，擡頭準确無誤的撞進了他的眼裏，然後一笑，替他夾了一口菜。菜是最普通的土豆炖豆角，可是他覺得，這是世上最好吃的。

因為意義不同，人也不同。一個小孩子能做出飯來，已實屬不易。

吃飯間，大家都沒有什麽互動，因為吃飯時說話不是好習慣。

吃過晚飯後，天也漸漸黑了，董其波也要走了，董奶奶很好客，讓孫女趕忙去菜園子裏摘一些蔬菜，好給他帶回去吃。

董其波不敢推脫，笑着應允了。

說了讓董奶奶注意身體的話後，董其波朝大門外走去，他的車子就停在門外。董花花送的他，因為她摘了不少的蔬菜，兩個人一人手裏拎了兩個大袋子，而且袋子裏面還有玉米。

把菜放在後備箱之後，他看着她笑說：“花花，要不要到車裏坐坐？”他想，她應該還沒坐過這麽好的車吧，他想讓她體驗一下子。

聞言，董花花微微一愣，“我可以坐嗎？”

董其波當即笑了：“當然可以。”說完他把她扶上了車。

董花花剛一上車，就想，以後自己一定要努力賺錢，然後買一輛跟這一模一樣的車，好讓奶奶坐。

誰知，他上車後，卻發動引擎，把車子開走了。

她偏過頭，驚訝的說：“叔叔，你要把我拉去哪兒？”

他快速轉頭看着她一笑：“沒事的，叔叔帶你感受一下，咱們只到村子口，一會兒我在把你送回家。”

好車就是好車，即使道路不是很好走，可坐在車裏面，依然很舒适。董花花在心裏是這樣想的。

車子到了村子口後，董其波沒有着急要走，而是跟她談談心，他想開導開導她，任誰攤上這樣的不幸，心理難免會有創傷。

不一會兒後，董花花竟笑着說：“謝謝你了，董叔叔。”

他看着她，微笑道：“我只比你大九歲，而你卻叫我叔叔。”

她一揚眉：“沒辦法，輩分擺在那裏。”

董其波低頭失笑：“說是輩分，其實咱倆絕對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親戚。”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随後她問他：“叔叔，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的名字很土啊？”

聞言，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打着哈哈笑道：“你別瞎想，怎麽會土呢？花是多麽好看的啊！”說完手扶方向盤，眼睛都不敢看她。

董花花失落的低下頭，娓娓道來：“其實你不用安慰我的，我知道自己的名字很土，就因為自己的名字，聽過的人都會笑話我的。花花，就好像阿貓阿狗的名字一樣。”

董其波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了，“花花，你聽叔叔說，名字既然是父母給的……”說到這裏，他住嘴了，然後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她看了他一眼，看着他滿臉緊張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關系的，叔叔，我已經接受了他們去世的事實，雖然我還是很傷心。”

已經很晚了，天已經大黑，此時天上沒有月亮的照耀，四周一片漆黑。

這時董其波從車子的暗格裏拿出一個信封，然後遞給她：“拿着，叔叔給的。”

董花花疑惑的伸手接過，待摸到信封裏面裝的是什麽之後，驚的瞪大眼睛，趕忙塞到他懷裏，“叔叔，這個我不要。”她邊搖頭邊說。

可他又強行把信封按到她手裏，并且微微用了力，“花花，這是叔叔的一點心意，你就拿着吧。”

她看着他一臉強硬的态度，低頭默了默，随後又點點頭：“好吧，那謝謝叔叔了。”說完把信封揣進了兜裏。

然後他又把自己脖子上帶的金鑲玉摘下來，套在了她的脖子上，笑着說：“花花，把這個帶上，能保你平安的。”

董花花手裏握着金鑲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叔叔把這個給我了，那你呢？”

“沒關系，叔叔在買就是了。”他看着她笑說。

她低頭看着這枚金鑲玉，玉的中間鑲嵌着觀音，都說男戴觀音女帶佛，這話一點也不假。

董花花想，她的叔叔該回去了，所以偏頭對他說：“那叔叔，我就先走了。”說着開門下了車。

董其波一驚，趕忙下車拉住她，急急的說：“花花，現在很黑，我送你回去。”

她對他一笑：“沒關系的，叔叔，我不怕黑。在說我有這個。”說着把脖子上戴的金鑲玉拿出來給他看。

他一笑，對她說：“花花，你太懂事了，而且懂事的讓人心疼。”說完他把她拉進懷裏。

董花花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所以她就是家裏的頂梁柱，如今被人摟在懷裏，她才終于感受到了一股安心的情緒。

她有點想哭。

“叔叔，你以後會來看我嗎？”她重鼻音的說，因為她快要哭了。

董其波點頭：“會的，花花，我一定會來看你的。” 然後他在她額頭印下一吻，“花花，你要照顧好自己，要多吃飯，我希望你以後的人生裏充滿歡樂。”

董花花已經忍不住，眼淚噼裏啪啦的掉下來，就在他要為她擦眼淚的一瞬間，她哭着跑回了村子。

道路很黑，不一會兒，他就看不見她的身影了。然後他又駐足看了會兒，這才坐回車子內，發動引擎回家了。

其實董花花并沒有跑遠，她一直看着他的車子，直到看不見車子的遠燈後，這才往家走去。

一路上，她手裏都在握着那塊他給的金鑲玉。